不如桃杏嫁东风-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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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和尚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玩,因为这个香火不旺的小庙根本养不起这么多人。他长吁短叹,感慨着山高庙小进香人太少,入不敷出;又感慨僧众全无,连想为人做场法事,好化些薄银都做不到,还感叹该来的怎么不来,该走的怎么还不走。
几天后,山下小镇的人们发现佛心寺的小和尚竟没有跟着师父就单独出来化缘。更另人惊异的是小和尚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逢”(念过几年私塾的布店老板原话)的美人儿。
只是那位美人儿开口的第一句话,总是:“佛心寺常年招收和尚,包食宿,包成材。这位大哥,你想出家么?”
第 5 章
珠廉秀是个很难形容的人。
他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发起飚来可以一手拆下门板的蛮力,也不在于一身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泼皮打架功夫,而在于他祭起蛮力用泼皮打架功夫暴捶你之前,脸上总是保持着最温柔无害的笑意。
换言之,他虽然起了害人之心,但你却根本无法察觉。
要说他心思叵测、城府深沉吧,偏偏这人大部分时间行为脱线,脑子里搭错筋。所以头几天,碧城不了解他的行为方式,吃够了苦头。不过现在……
“碧、城、哥、哥、”珠廉秀轻靠在他的肩头,吐气如兰:“不要晾衣服了,我好寂寞,陪~我~玩~吧~”
碧城怔了怔,把手中湿衣晾上,然后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把珠廉秀放倒。趁着他躺在地上七荤八素,碧城在他怀中摸了摸,掏出把匕首。
“这个,没收。”碧城晃晃那凶器:“今天的第二把,昨天也是两把;前天好点,只有一把,还有大前天、大大前天。珠廉秀,你随身到底带了多少把刀?”
珠廉秀爬起来,漂亮的脸上笑意盈盈,就是说的话完全不搭界:“奶奶的,大爷我的事你他妈的管不着。”
碧城看看他,觉得头痛,干脆扭头就走。
珠廉秀拦住他:“你把刀还我。”
“不给。佛门净地,怎能有你这种耍刀玩的。”
“给我。”
“不给。”
珠廉秀恶从胆边生,一记右钩拳,被碧城轻轻避开。珠廉秀一回扑空,踉跄几步,但毫不示弱,又冲回来,刚刚抬起脚,听到一声怒气冲冲的金刚狮子吼:“珠廉秀!!”
老和尚领着空空,正好做完了早课出来。
珠廉秀赶忙收功,搭着碧城脖子甜腻腻的说:“碧城哥哥,我突然想起盐还没有买,你陪我下山好不好?”
空空说:“哇!我也要去!”
“你给我乖乖呆着!”
老和尚觉得自己苦修几十年,怎么就会被珠廉秀这怪物气得眼睛发花呢?他走到碧城面前,忧心忡忡:“碧城施主,米和盐都剩的不多了,还请你代为买些回来。”
碧城点点头。
“施主放心下山,老衲断断不会让那珠廉秀跟去……咦!?他人呢?”
珠廉秀已经在下山的路上了。他慢悠悠走了三五百米,坐在山路拐角的树阴下等碧城。
山中的桃花仍然开得正盛,如一片片粉红粉白的轻云。珠廉秀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人陪着他在桃花树下喝茶,那人轻吟道:“多少好花空落尽,不曾遇着赏花人。桃花命薄,春梦一场,终是飘零。”
珠廉秀记得自己说:“桃花谢了结桃子,桃子摘了明年又开桃花,年年如此。又是哪里命薄了?”
一番对话竟暗示了两人未来的命运。如今那人已经化为尘土,没于大地,而珠廉秀却仍在世上漂漂泊泊却真真实实的活着。
李青莲当年对月举杯,癫狂唱道:“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藜居。”桃花依旧,原来物是人非,尘埃浮生,千年如一。
碧城走到珠廉秀的面前,静静看他。
珠廉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说:“你真磨蹭。”
碧城板着俊美的脸,没好气的说:“怕等人干吗不自己去。”
珠廉秀边走边说:“我胆子小,没人陪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碧城忍不住嘴角抽筋,心想这不要脸的竟还敢一天到晚装柔弱,便不理他,径自加快了脚步。
珠廉秀跟在后面小跑着追,说:“哎!哎!你别不信,我真胆子小,说回来你把刀还我吧,少一把刀我都睡不着觉。”
碧城猛的刹住脚步,转过身来:“为什么?”
珠廉秀盯着他黑亮的眸子,反问道:“你不也是剑不离身么?”
碧城的笑容仿佛水面上被风吹开的涟漪般轻柔:“我的剑从不轻易出鞘,而你的刀却随时随地对着人。”
珠廉秀一楞。
碧城继续疾行,说:“所以想都别想。你的刀,有多少我没收多少。”
珠廉秀火冒三丈,正想背后偷袭,山路上却上来一小队人。为首的有点眼熟,一看到珠廉秀,突然喊起来:“就是他!”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就被团团围住。这些人都是军士模样,眼神里满是兴奋和跃跃欲试。
碧城长剑清吟一声出鞘,突然听到身后珠廉秀混合着紧张的声音:“碧城,帮我一把。”
碧城虚晃个剑招,将来人吓退半步,转身将珠廉秀抱起,双足轻点,斜斜飞出去,没入路边桃花林中。在树梢上微微一停后落地,又发足狂奔,仿佛林间穿梭的精灵,速度快的另人瞠目。
谁知来人中也有几个高手,竟能远远跟着,始终甩不脱。经过一处空旷地,碧城干脆停了奔跑,静待他们送上门来。只是他们也看出了碧城的厉害,没人敢上前,彼此使着眼色,像是要等同伴追上再慢慢缩小包围圈。
碧城等了半天,失了耐性,便对珠廉秀说:“你先下来,这些人烦的要命,我杀了他们算了。”
珠廉秀连忙往他怀里钻:“别!别!我可不想被他们抓住。咱们能逃就快逃吧!”
碧城暗叹道这人怎么成狗熊了,见他又不像是装怕,只好听他的。咬咬牙,速度竟然比刚才还快一倍,整整在山中兜转了两个时辰,才确信把那群苍蝇给甩掉了。
珠廉秀看看周围地形,突然一指,说:“往上走二百步就有个山洞,我在那里捡过一只野猪。”
碧城累的要死,正坐着喘粗气,便白他一眼,哪管什么野猪洞野狗洞。
珠廉秀死拽活拉,两人终于在洞中坐下。碧城往洞壁上一靠,闭目调气,却发现珠廉秀安静的可怕,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怎么了?”
珠廉秀脸色苍白,勉强一笑:“我还是太大意了,不该随便出门。”
“那些人是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珠廉秀轻轻叹息:“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
他凑近碧城,指指自己:“为了我的脑袋。”
第 6 章
珠廉秀问:“你歇够了么?”
碧城说:“干吗?”
“回寺里去救老师父和空空,不知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放心,”碧城半躺下:“他们不在寺里。被弘法寺的方丈邀去了,至少半个月才回来。”
“哎?”
“我们一块出的门,他俩从后山下去了。老师父怕你和空空闹腾,所以没有提前说。”
“是吗……”珠廉秀突然沉默了。良久才说:“怪不得你来的迟。”
碧城看着他,突然问:“你是钦犯吗?”
珠廉秀吓一跳,摸摸脸:“难道我脸上写着‘钦犯’两个字?”
“那倒没有,不过,”碧城的眼神还是淡淡的:“你不认识那些人,我却认识。”
“是谁?”
“东厂的厂役。从腰牌上看,其中一人级别颇高,你非但是钦犯,还是要犯。”
珠廉秀笑嘻嘻一摊手,也不瞒他:“六年前就是,都习惯了。”
碧城好气又好笑,心想这样的性子,这样的长相,到底如何才能在天罗地网般的追捕下,逃了整整六年?而他年纪轻轻,与世无争,又是为什么会被如狼似虎的东厂所缉拿?那张美丽的笑脸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过去?
珠廉秀走到洞口探了探脑袋,回来说:“天黑再出去,他们现在肯定还在搜山。”
碧城笑道:“你倒经验足。”
“都是躲躲藏藏训练出来的。”
“知道应该躲藏你怎么还往山下跑。”
“哎哟!”珠廉秀抱着头说:“我都说了是大意了嘛,风平浪静时间长了,人就松懈了。”
静静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
珠廉秀的眼神忽而忧伤忽而轻嘲。长长的睫毛在秀美的脸上投下淡影,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
碧城轻拍他:“走吧,天色暗了。”
一弯淡淡的月亮已经挂在树梢,朦朦的夜色渐渐笼罩了小山。
珠廉秀领着碧城,在树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不时有栖息在矮枝上的鸟儿被他惊开。
小庙里漆黑一片,珠廉秀不敢点灯,借着微微的月光草草给老和尚和空空写了封信,藏在老和尚打坐的蒲团下。又拿了原来的包袱,在厨房包了点干粮,到后院牵了马,这才出了佛心寺。
碧城还是空着手,一把剑,站在门口等他。
珠廉秀说:“我要逃了,你去哪儿?”
碧城看着这绝美的少年,反问:“你要往哪里去?”
珠廉秀耸耸肩:“不知道,逃到哪里算哪里,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
碧城默然,突然从他手里接过缰绳:“我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不如一起逃。”说完牵着马缓缓前行。
走出十几步,发现珠廉秀并没有跟上,便回头问他:“怎么了?还不走?”
珠廉秀脚步轻轻:“我一个朝廷重犯,怎能和锦衣卫一起逃?”
碧城的背陡然挺直,楞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天,我把你背回佛心寺的时候,你的腰牌掉出来了。”珠廉秀说:“象牙腰牌,上面写着‘锦衣卫——指挥使——碧城’。名字倒没有骗人,只是不知道你竟是这么大的官。”
碧城嘶声说:“那又如何。”
“没怎么样啊。锦衣卫指挥使,掌握数万缇骑,很威风吧。”
碧城问:“你不信我?”
月光下,他清俊无双的容颜笼上一层淡淡的怒气,墨玉般的眼睛更深更暗。
珠廉秀笑笑:“要我命的人怎么能信?”
“那你明知我的身份,为什么要把我救回来?”
珠廉秀摸摸脑袋,突然痞痞笑起来:“谁知道啊。哦,对!桃花!我当时肯定是被树上的桃花精击了脑了。”
“你……”
“得了,得了,我信你。走吧,反正日后不是落在东厂手里,就是锦衣卫手里。锦衣卫里我至少还认识一个你,想必日子要好过些。”
说完掠过碧城,哼着歌下山去了。
这回换碧城落后了好远,他从内衣中掏出那块腰牌,对着月光慢慢转着看,喃喃说:“我是指挥使,那他又是什么人啊?”
珠廉秀逃亡的第一件事就是偷衣服,还是偷女人衣服。
碧城看他穿着那件乡野村姑的灰布裙,肘上还有个大补丁,忍不住好笑。
珠廉秀自己挽了个乱七八糟的发髻,露出小半截细白的脖子,恨恨说:“笑什么笑。当年大爷我就是这么逃出来的。”
“装女人?”
“对啊,”珠廉秀眼波一转,竟像换了个人,那原本温和灵动的眼睛竟变得媚意四射。他软腰细步走到碧城面前,声音又柔又糯:“像不像?”
碧城苦笑,心想这人果然是逃命逃惯了的,做起戏来,有板有眼,只好说:“像,像极了酒店老板家的花痴女儿。”
珠廉秀一叉腰,装出娇俏可人样子,伸出纤纤玉指点点碧城的脑袋,咯咯笑道:“指挥使大人好厚道,竟然夸我。”
碧城说:“美人如玉,除了瞎子不夸,是人都要夸的。只是这位美人,你的声音好生低哑。”
珠廉秀捏着嗓子咿咿呀呀喊两声,苦着脸说:“不行,那样说话太痛苦了。我就装哑巴吧……好了好了,不跟你废话,过河!”
他撩起裙角束在腰间,把裤管卷到膝上,赤着一双雪白的脚牵着马趟水过河。山中溪水清澈见底,流动颇急,珠廉秀踩在水底被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石头上,走得摇摇晃晃,不时失去平衡,连连惊呼“哎哟!哎哟!”
碧城却飞身而起,脚步轻飘飘在溪中几块青石上点了点,转眼就到了对面。
珠廉秀看得呆了,回过神来心中恶骂一句,气鼓鼓继续前行。
碧城在对岸的草地上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人。水珠溅湿了他的衣裳和长发,溅湿了他白的几乎透明的脸。尽管小心翼翼,还是免不了打滑,这使他神情紧张,战战兢兢,看上去像一只窘困可怜的小动物。“当然,”碧城轻轻说:“也可恶的很。”
碧城抛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