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枪声(李晓明 韩安庆)-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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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成看得真切,正准备向马英去报告,忽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个老头,手举菜刀,从身后照于老寿的脑袋劈去,只听于老寿啊呀一声便倒在地下。那破鞋尖着嗓子叫道:“杀人了!”
人们一看是杀的于老寿,哪个去管,便四散跑开。远处的人不知怎么回事,也有往里跑的,亍上大乱。马英和王二虎也跑到亍上看动静,只见王大成跑来说:“一个老头拿菜刀把于老寿砍了!”
马英估计是抗日积极分子干的,他怕炮楼上的汉奸下来,朝天打了两枪,警告敌人。枪声一响,顿时象是大堤决了口子,四亍口的人象河水般地涌了出来。那老头扔下菜刀,摘下于老寿的手枪,也杂在人群里跟着跑。炮楼上的汉奸听到枪响,以为是八路来了,不敢下炮楼,只是在楼上胡乱射击。马英忽然隐约地看见远远有个老头子在跑,手里象是提着一支枪。马英想,此人莫非就是打死于老寿的人吗?就对二虎说:“咱们赶上去看看。”
老头跑了一阵,忽然发现后边有人追他,朝后打了一枪。就在这一霎时,马英从他那打枪的姿势上,看出他是老孟,忙对二虎说:“那是老孟嘛!”
这下子提醒了二虎,再看他那跑路的样子,不是他又是谁呢?随即高声响道:“老头子——你瞎打什么啊!”老孟听到喊声,仃下了。马英和二虎赶上去,只见老孟一步跑上来,抓住他们一人一只手,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着声音说:“想不到能看见你们……”
马英和二虎心里也不由一阵难过。从“铁壁合围”那一天起,到现在才不过十来天,可真象隔了一世一样。大家沉默了一阵,还是二虎先打破这沉闷的空气说:“还提那些老事做啥,现在不是又碰到一起了吗?”
“对,咱们应该高兴高兴!”马英望着老孟说,“你看,今天你又打死于老寿,得了枪,夺了头一功啊!”
老孟这才嘿嘿地笑了。
他们回到小黄庄,大家都关心地问起老孟分开后的情况,接着老孟便将自己被俘的情况讲了一遍。心急的二虎问道:“那你怎么跑出来的啊?”
“哼,连我自己也胡里胡涂的。”老孟眨巴眨巴眼睛,慢腾腾地说道:“那天汉奸把我捉了,和一大串俘虏拴在一起,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刚走进涧里村,碰到一个便衣队员,他一见我就说:‘老家伙,是你啊,这回可叫我捉住了!’你猜这个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二虎反问他。
“就是‘铁壁合围’前一天我抓的那个汉奸!我想这下子可糟了,怎么落到他手里,他会放过我吗?心里暗暗埋怨大队长,不该把这家伙放了……”
大伙都听他讲的入神,不由望望马英,马英心里暗暗想笑。
“他把我的绳子解下来,带走了。”老孟继续讲道,“我想完了,鬼子汉奸杀人是不眨眼的,他们看谁不顺眼,就往出一拉,不是枪崩就是刀砍,我们三十多个人走到涧里村的时候,就剩下十八个了。那人把我带出村,我想对他说:‘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们放了你,留了你条活命,你不但不改过,反而火上加油……’可是我又一想:对汉奸说这些做什么呢?难道向他们求饶吗?大丈夫,要死就死得有骨气!这时,我真想骂他几句,可是骂他什么呢?骂他顶什么用?……我只顾想,他却带着我只顾走。这时天黑蒙蒙的,快黑透了。我突然想起:跑!就在这时恰好走到一个路沟边,我猛一蹿,噗嗵一声跳下去,那人好象没有捉着绳子似的。我也顾不着这些,没命地朝前跑,紧接着天空响了两枪,那人也没有追赶,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大家一听,便七咀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是那人有意放他的;有的说是没留神,黑洞洞的天上哪去追啊?马英明知道这是肖阳干的事,又怕他们老纠缠在这上面,岔开话说:“老孟大爷,这些天你碰着咱们的人了没有?”
“没有啊!”他忽然想起来说道:“建梅叫刘中正捉了。”一句话卷走了刚才那热闹的空气,都沉默起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老孟霎时发现了这里的问题,急忙问道:“建梅,她?……”
“她……”马英只说出一个字,话就在嗓子眼哽住了。二虎接着说:“她叫杨大王八打死了!”
老孟一听,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哭的那样沉痛、伤心,就象一个慈祥的母亲一样。他想起他们被捕前的那一刹:建梅倚在他的怀里,他从她那庄严坚定的面孔上看到了美好的前程,可是……他忽然嚎啕着叫道:“她还年轻啊!她不应该死啊!……这些汉奸狗养的!……”
马英沉重地说:“不该死的人太多了。仇恨,仇恨,我们有多少仇,多少恨啊!”
二虎说:“老孟大爷,别哭了,拿出精神跟狗日的干!”老孟忽然止住泪,把胸脯一拍,说:“我不杀这些狗养的汉奸,把我的孟字抠了!”
“对,跟小舅子们干!”
“非把这笔帐算清不行!”
大家齐声附和着,仇恨的火焰在同志们的心上,猛烈地燃烧起来……
第二六章 敌人的妄想
那天夜里,苏建才和小李从肖家镇跑出来,大约跑了半里地,小李大腿上的伤口痛得厉害,跑不动了,就只好慢慢往前爬。苏建才逃跑以前,也被杨百顺不由分说打了一顿,虽说是苦肉计,也着实有些伤痕,又弄了些假象,他也装做吃不消了,跟着小李往前爬。不过,这几天精神上的折磨,也真使他有些吃不消。
他们爬到涧里村,已经是后半夜了。以前大队常在这里住,有不少堡垒户,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到张玉田家去。他们叫开门,张大爷一看,两个人满身是血,不象个人形,差点吓得叫出来。苏建才说:“张大爷,我们刚从肖家镇跑出来。”“好孩子,快进来吧。”张大爷听出是建才的口音,忙把他两个搀进来,把门关上。又叫小莲去温了点热水,给他们洗了伤口,便安置他们睡下了。
第二天下午,小李对建才说:“这里离肖家镇只有六里地,太近了,咱们再往东转移一下吧。”
“你看,咱这个样子还走得动?再说鬼子刚扫荡过,他自己也该喘口气啊。”苏建才话虽是这样说,其实却是另有原因。原来杨百顺曾经布置他要和肖家镇上假做卖香烟的特务彭君庭联系,住得远了自然不方便。小李当然不了解这些,听他说的也有道理,加上他又是大队干事,也就同意了。
他们一连在这里住了三天,天天让张大爷出去打听大队的下落,可是总没有个结果。小李的伤势一直不见轻,又找不着大队,心里愁的不行,躺在炕上不住地叹气。苏建才装得十分沉得住气,一个劲地劝他说:“放心吧,过两天总有消息的。”可是他心里却另打着一套算盘,不知怎么,他觉得找不到大队心里倒有些安慰,是啊,如果真的永远再也找不到马英他们,不省去他许多心事吗?也许他会少犯一些罪恶?……可是他立刻又惊慌起来,如果真的永远找不到马英,那么苏金荣、杨百顺还费这么大事利用他做什么呢?……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感到非常不安。小李见他忽然楞起来,便问:“苏干事,你想什么呢?”
“我想自己去打听一下。”苏建才猛然想起一桩事来。“你的伤……”小李当然不知道苏建才的“伤势”是怎么回事。苏建才这时装做很艰难的样子,站起来在地下走了两步,说:“行了。”
这天夜里,苏建才出去了。他偷偷地拐到肖家镇彭君庭家里。彭君庭有三十来岁,高条个儿,长得细眉细眼,歪咀巴,特别是笑的时候,那咀巴就和耳朵连起来了。他让苏建才坐下,冷笑了一声,问道:“有眉目了吧?”
苏建才望着这家伙阴不阴、阳不阳的脸色,又害怕起来,他现在是在和一些魔鬼打交道,他们随时都在张牙午爪地瞅着他,随时都可能一口吞掉他。他略略冷静了一下说:“一点眉目也没有。”
“哈哈,这就奇怪了!彭君庭又冷笑了一声,“八路前天打死薛班长,昨天打死于老寿,你怎么不知道呢?”
一霎时,苏建才脑子里出现了马英战斗的情形,他自己要是不被俘,不也和他们在一起战斗吗?可是现在他正和汉奸们勾通一起,去暗算他们!去犯罪!不,他怎么能干这些事?……忽然他耳边仿佛响起了一个严厉的声音,这是苏金荣、杨百顺的声音:“他们会骂你是叛徒,是阶级敌人!你出卖了县大队!你害死了苏建梅!你和马英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会饶了你吗?……”
“你说呀,你当真不知道吗?”彭君庭追问道。
“我,我实在不知道。”
“那也好。不过昨天杨队长来信,他叫我警告你,要早下手,斩草除根,以免后患。如果将来等他们闹腾大了,对你自己也不利啊。”他们的谈话就到这里结束,彭君庭把他送出来,接着又在苏建才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伙计,还记得那个稻川芳子吧,东亚美人,她还在城里等你呢。嘻嘻……”苏建才昏沉沉地走在这黑夜的路上。稻川芳子这个日本娘们的影子不时地又出现在他的脑子里,赶也赶不走,他怕她,但似乎又想她,她那妩媚的眼睛,妖娆的姿态,娇滴滴的声音。……唉!莫不是人生就是为了吃喝玩乐吗?这时他忽然想起彭君庭的警告:“斩草除根,以免后患!如果将来等他们闹腾大了,对你自己也不利啊!”他又仿佛看见马英和同志们那仇恨的目光威胁着他的生命。现在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也顾不得别的了。他想一辈子就犯这一次错误吧,只要把马英这一邦人除掉,以后谁也不再知道我苏建才这个人。不管是日本鬼子占着也好,或者是蒋介石回来也好,共产党回来也好,只要有我吃的,有我喝的,让我活着就行了。……他回到张大爷家里,小李忙问道:“找到了吗?”
“没有,不过倒有点消息,听说他们在西河店打死两个汉奸。”
“我在亍上也听说了,可不知道是哪一部分的。”张大爷听了苏建才的话,也补充道。小李也提起精神说:“只要他们都还在,就好。”
正说着,门外有轻轻的叫门声。张大爷慌忙出去,不多会就见他兴致致地回来说:“你们看,谁来了?”
随着脚步声,走进来三个人,苏建才和小李抬头一看,是王二虎、大年和小顺。没等他两个人张口,二虎便一步抢上来,高声地说:“我说啊,不该死枪子就打不到他身上,你看,咱们不是又见面了吗?”
二虎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小李看见他那精神劲儿,本来有点伤感的心情一下子给冲跑了,觉得浑身又有劲了。苏建才看着王二虎,心却不由怦怦跳起来。不过王二虎还是那样满不在乎地和他说话,问他们离别后的情形。苏建才便将自己被俘的经过,真真假假讲了一遍,小李还特别补充说:“要不是苏干事,我早见了阎王啦!”
“小李在狱里表现也不错。”苏建才反过来称赞小李。接着忙问:“大队的情况怎么样?可把我们闷死了!”
王二虎直截了当地说:“大队现在分了两个班子,我领一班在城北,老孟领一班在城东,分组活动。眼下的任务有三条:第一,扰乱据点,疲劳敌人,瞅空消灭小股敌人,扩充我军实力;第二,发动群众,破坏公路,破坏电线;第三,第三……”他把脑瓜子一摸,转向小顺,“第三是啥啊?”小顺说:“第三是捕捉和镇压死心汉奸,振奋群众,瓦解敌军。”
大年接着说:“在战术上,要采用更隐蔽的战术。”接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补充个不休,象生怕漏掉似的。苏建才集中全付精力在听,可是弄了半天,仍然没有弄清楚马英现在哪里,只得装做不以为然地插咀问道:“大队长在哪啊?”
“在我姨家开县委会呢,大概明天开完吧。”
“得找他想办法弄点药啊,小李的伤一直不见轻。”苏建才心虚,怕别人注意他,又这样掩盖了一句。
以下的谈话,还是那样热情、随便,可是苏建才的思想早飞出去了,他想:明天县委会就结束,如何早一点把情报送出去呢?偏偏这夜王二虎就住下了,第二天仍然没有走。苏建才一点空子也抓不着,心里干着急。
第二天夜里,王二虎让他两个在这里安心养伤,便带着大年、小顺转移走了。苏建才想:现在送去也不晚,就是县委会开完了,马英也不一定马上走,如果他不见马英的面,就把马英搞掉,那真太幸运了。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小李能早点睡下来,可是小李这两天偏偏又兴奋的睡不着,一会谈这,一会谈那,苏建才只是心不在焉地嗯着。一直到后半夜,小李才算睡着了。他仔细听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