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片-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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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自己的残酷无情导致她走向了无穷的苦难;他也许只能陪伴着她走向这漫长
的苦难,陪伴着她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走到底了,即一直走到他所了解的最可怕的
最后阶段。
突然他又一页一页地翻看这日记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页空白纸,上面写着八月二十日,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的
日期……这几天是大动荡的日子,她无法写下去。八月二十三日和二十四日这两页
空缺。这两天的日记也许是叙说事态的发展,里面有关于这次无端入侵的情况。八
月二十五日(星期二)的那一页,由于被撕毁,故这天的日记是从这一页的中间开
始的:
……对,罗莎莉,我感觉很好,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那么,现在不发烧了吧?
不,不发烧了,罗莎莉,都好啦!
夫人昨天已向我说过这个情况,说又发烧了……也许是因为这次来访……但这
次来访已定在今天……只有明天了……我已接到命令,通知夫人……明天五点钟…
…
我没有回答,又何必反抗呢?我在那以后听到不少令人感到耻辱的话,没有一
句不比自己眼皮底下所发生的那一切更让我痛心的:草地被侵占,木桩上栓着马,
林荫小道上停着运兵车和弹药车,半数的树木都砍伐,草皮上躺着吃喝玩乐的军官,
还有,甚至在我的对面——我窗户的阳台上挑起了一面德国国旗。啊!都是一些无
耻之徒。
我闭上眼睛不看,然而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啊,这就是对昨晚的回忆……今
天早上,当太阳升起,所有那些尸体的惨状就浮现在眼前。在这些受害者中间,有
些人还活着,那些凶狠残酷的人就在他们周围发狂地跳舞,我听到了一些人临终时
的叫喊,他们恳求结束他们的生命。
接着……而后……但是我不愿意去想它,凡是有可能打掉我的勇气和摧毁我的
希望的事情都不愿再去想它。保尔,正是想到你,我才写这篇日记的。我感到,如
果我有什么不幸,你将会看到我的日记的。因此,我必须努力把日记写下去,把每
天的情况都告诉你。
你根据我的叙述也许已经弄清楚我感到还很模糊不清的东西。在过去和现在之
间,在过去的罪恶和昨夜那种无端进攻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
把事实和我的假设都详细地告诉你,你呢,你将来定能作出结论,定能把它弄个水
落石出。
八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现在城堡里风声很紧,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尤其是我卧室下面的客厅里来人更
是络绎不绝。六辆重型卡车和同样多的汽车在一小时前开进了草坪。卡车全是空的,
从每辆小汽车上下来两三个妇女,一些德国人挥舞着胳膊,哈哈大笑,军官们都赶
忙上前迎接他们。
看他们的表情,都很高兴快活。过了一会儿,所有这些人朝城堡走来,他们的
目的是什么呢?
但我感到有人在走廊里走动,五点钟刚过,有人敲门……
进来了五个人,领头的是他,还有四个在他面前点头哈腰、阿谀奉承的军官。
他用法语对他们说话,声音干巴巴的:
“你们听着,先生们,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以及留给夫人用的那个套间里
的一切东西,我命令你们不许动它。除两个大客厅里的东西以外,所有的东西我都
送给你们。
你们所必需的东西留在这里,你们所喜爱的东西都拿走。这是战争,这就是战
争的法则。”这是战争法则,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语调是那么自信,而这自信又
是多么荒谬的自信啊!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至于夫人的那个房间,不是吗?任何家具都不应该搬动。我了解礼节。”他
瞧着我,好像要对我说:
“我是一个有骑士风度的人!我本可以全部拿走,但我是一个德国人,正是因
为那样,我懂礼节。”他在等待我表示感谢,可是我对他说:
“这不是掠夺开始了吗?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卡车开到这里来。”“咱们不掠
夺按战争法则属于你的那些东西。”他回答说。
“啊!……战争法则不涉及两个客厅里的家具和艺术品吗?”他脸红了,因此
我开始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这是属于你的那一部分,你可以挑选,而且都是贵重的和很有价
值的物品,无价值的东西分给你的部下。”军官们个个都愤怒地掉过头来。他呢,
他的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他长着一张溜圆的脸,满头金黄色的头发,抹得油汪汪的,头发从中间分开,
露出一道头皮来,他额头生得低。我猜他脑袋瓜又在打鬼主意准备反驳。最后他向
我走近几步,以一种得意的口吻对我说:
“法国人在夏尔勒鲁瓦吃了败仗,在莫尔昂吉也吃了败仗,到处吃败仗,他们
现正在全线撤退,战争的命运已成定局。”无论我的痛苦多么大,我始终没有动一
下,我的眼睛向他射出一种蔑视的目光,我低声地说:
“没教养的家伙!”他身子失去了平衡,摇摇晃晃地走着。他的同伴听到了我
说的话,我看到一个人把手按着剑的护手了。但是,他,他会怎么样呢?他会说什
么呢?我感到他非常尴尬,他的威信受到了伤害。
“夫人,”他说,“你也许不知道我是谁吧?”“不,先生。您是德国皇帝的
儿子孔拉德亲王。那又怎么样呢?”他极力维护自己的尊严,重新挺直了腰杆。我
等着他的威胁、等着他生气。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以一阵笑声回答了我。他
装出来的这阵笑声,使人感到他好像是一个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大贵人,好像对什么
都不屑一顾,似乎那件事并没有引起他任何不快!
好像还很开心,根本就没有动气。
“年轻的法国女人!她还相当迷人啊!先生们。你们听到了没有,真是出言不
逊啊!
这是一个巴黎女子,先生们,看她这副讨人喜欢的神态,这副顽皮的样子!”
接着,他向我挥了挥手,转过身去。随后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开了:
“这年轻的法国女子!啊!先生们!这些年轻的法国女子!”八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整天忙着搬运东西,大卡车满载着掠夺来的财物驶向边境线。
这是我可怜父亲的结婚礼物。是他耐心而精心挑选的收藏品,是珍贵的装饰品。保
尔和我本应该生活在这些装饰品布置起来的房间里,我的心都要碎了!
战争的消息很糟糕,我不知流了多少泪。
孔拉德王子来了,我不得不接待他,因为他通过罗莎莉警告我,如果我不接待
他的来访,奥纳坎的居民要承担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
日记写到这里,伊丽莎白又中断了,过了两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九日,伊丽莎
白又开始写道:
昨天他来了,今天又来了。他努力使自己表现得有风度有教养。他谈文学,谈
音乐,谈到了歌德,谈到了瓦格纳……此外,只他一个人讲,这使他非常恼火,以
致他最后喊了起来:
“您得回答我啊!怎么,难道对您这样一个法国女子来说和孔拉德亲王谈话是
不体面的吗?”“一个女人不和她的监狱看守谈话。”他表示强烈的抗议:
“您并不是在监狱里!真见鬼!”“那我可以离开这座城堡吗?”“您可以在
这花园里散步……”“因此,闭门不出,如同一名女囚犯。”“什么?您究竟想怎
么样?”“让我离开这儿,让我去您要求我去的地方,比如说去高维尼生活……”
“也就是说远离我!”因为我不说话,他稍微顺从了一点,继续低声说:
“您讨厌我,是不是?噢,我知道。我熟悉女人,但是您讨厌的是孔拉德亲王,
不是吗?他是德国人……他是战胜者……对于您来说,实在没有理由讨厌像他那样
的男人……但现在这个男人在娱乐,在寻求欢乐……您懂吗?那么就……”我站起
身来,站在他的对面,我没说一句话,他大概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我是那样的讨厌
他,那样的不情愿,所以他这句话说了一半就咽回去了。这时的他,一副十足的蠢
相。接着他的本性就充分暴露出来了,他粗暴地向我挥着拳头,咕哝了几句威胁恐
吓的话,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就扬长而去了……
日记又缺了两页。保尔脸色铁青,毫无血色,从来没有任何痛苦像现在这样地
刺痛着他。他似乎感到他那可怜的亲爱的伊丽莎白还活着,就在他面前抗争着,他
也感到就在她身边。什么东西都不能像九月一日日记中那种痛苦和爱的呼喊更深刻
地震撼着他的心。保尔,我的保尔,用不着担心。对,我已撕毁了这两页日记,因
为我不想你有朝一日了解这种如此丑恶的事情。但是这将不会使你远离我而去,是
吧?我并不是因为一个野蛮人在我身上得了逞,就不值得爱了,是吗?啊!保尔,
他昨天向我说的一切……还是辱骂、可憎的威胁、下流的许诺……仇恨的发泄……
不,我不愿向你重复这些了。我之所以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日记里,是想把我每天
的思想和行动都告诉你。我认为只能在日记里写下我痛苦的见证,但这件事例外,
我没有勇气……请你原谅我在这个问题上的沉默。我想,你只要知道我这次受的污
辱,日后你就会为我报仇雪恨的。一点也不要再向我询问更多的情况……
实际上,这个年轻女人在以后的几天里,不再详细叙述孔拉德亲王每日来访的
细节了。但是,我们从她的叙述中可以感到她周围的敌人从来没有放松过他们的监
视!这是一些简短的记事录,在作这些记事时,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便了,另
外,她偶尔也写上几页,自己标上星期,这就没有删去日期之忧了。保尔读着日记,
浑身直打哆嗦,一些新的消息加剧了他的恐惧。
星期四罗莎莉每天早晨都向他们打听情况。法军仍在后退,甚至好像在溃逃,
巴黎好像已被放弃,政府已逃亡别处,我们败了。
晚上七点他习惯在我窗户底下散步。陪着他散步的有一个女人。我已从远处见
过这个女人几次,她经常披着一件农妇用的宽大的披风,整个身子都裹在披风里;
头上搭着一条花边头巾,整个面部被头巾蒙住。但大部分时间里,他的陪伴是一名
称之为“少校”的军官,这个人的头经常缩在他那灰色大衣的高高的领子里。
星期五士兵们在草地上跳舞,但伴奏的音乐却是德国的国歌和用力敲响的奥纳
坎的钟声,庆祝他们的部队进入巴黎。这有何可怀疑的呢?唉!他们那种兴高采烈
的样子就是事实的最好证据。
星期六在我住的套间和挂着我妈妈肖像的那个小客厅之间,有一间卧房是我妈
妈住过的。
少校就住在这间卧房里。他是亲王的知交,也是一个重要人物,据说,士兵只
知道他叫赫尔曼少校。他不像其他军官那样在亲王面前卑躬屈膝。相反,他在和亲
王打交道时,好像比较随便,而且还带几分亲密劲儿。
现在他们互相挨着走在林间小径上,亲王靠着赫尔曼少校的胳膊,我猜他们在
谈论我,而且他们对我的看法不一致,几乎可以说,少校在生气。
上午十点我没有弄错,罗莎莉告诉我,他们之间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九月八日(星期二)
在他们对待大家的态度中有某种奇怪的现象。亲王、少校和军官们似乎有些神
经过敏;士兵们不唱了,随后听到争吵的声音。事态的发展对我们有利吗?
星期四动荡的局势在加剧,似乎邮车来得很勤。军官们已把部分行李运回德国。
我怀着极大的希望,但是,另一方面……
唉!我亲爱的保尔;但愿你知道这些来访给我带来的痛苦!……他可不再是头
几天那种甜言蜜语的男人了。他丢掉了假面具,露出了真相……不,不,在这个问
题上必须保持沉默……
星期五奥纳坎的居民全部撤到德国,他们不允许在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可怕的夜
晚所发生的事情中有任何一个目击者。
星期日晚上撤出巴黎,而且撤至离巴黎很远的地方,这是失败。他也向我承认
了这是失败,他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同时还对我进行恫吓,我是他们复仇的人质。
星期一保尔,如果你有一天在战斗中碰到他,要像杀一条狗一样杀死他。但这
些人仍在坚持战斗!啊,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现在有点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了。
我为什么要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