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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部分

闯关东-第89部分

小说: 闯关东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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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俺知道哪头重哪头轻了,您老放心,俺肯定把饭庄和货栈办好了!”
  传杰在开采工地上跟一个把头说着话。绍景一脸的不悦,大步过来,拽着传杰就走。传杰问道:“什么事啊?”绍景说:“你家老爷子又领工人们吃酒呢!”传杰说:“大中午的吃什么酒?”绍景说:“他是请昨天的夜班工人。”
  饭堂里,一溜摆了好几张大桌子,满桌的饭菜,桌子边,工人们吆五喝六地吃着喝着,一个个脸放红光。朱开山见传杰和绍景进来,招呼他们说:“还没吃吧?坐下来,和工友们一块喝两盅!”传杰看了看满饭堂的工人,冷着脸说:“吃得差不多了吧?该回去休息了,晚上还得上班呢!”绍景说:“今天喝,明天喝,还有力气干活吗?”
  工人们纷纷起身,悄悄出去了,传杰到朱开山身边说:“爹,你请工友们吃饭,俺不反对,可也不能这么昨天请了,今天还请的。”朱开山说:“我自个儿掏钱,又没动矿上的。”传杰说:“不是钱的事,咱这是开办实业,不是交朋为友。”朱开山说:“怎么不是交朋为友?工友,工友,就是一块干活的朋友,你不把他们当朋友,他们能实心实意地给矿上干吗?”传杰说:“叫工人们好好干活,可以用别的办法。”朱开山说:“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工友们心交心。工友们夏天泥里水里,冬天顶风冒雪,弄不好还会丢了性命,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容易啊!你这半辈子光做生意了,不知道底下人是多么艰难!”传杰说:“和工友们心交心,对!但是,终究咱这是矿山,他们是干活的,得有规矩,叫他们好好干活不光得交心,还得讲究个章程,用章程来奖励,来处罚。”朱开山说:“章程,什么章程?你们的章程就是不愿和工友们和和气气地吃顿饭!那好,我也不吃了,你们俩吃!”说完,他掀了桌子,拂袖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传杰来到朱开山房间外,敲了敲门,喊道:“爹,咱该走了,时间不早了。”文他娘打开门说:“你爹正生气呢!”传杰说:“为昨天的事?”文他娘点点头说:“你进去劝劝他。”传杰随文他娘进来。朱开山坐在椅子上,眉毛拧成个疙瘩。传杰说:“爹,咱该往矿上走了。”朱开山说:“你自个儿去吧!”传杰赔笑说:“哪能啊!国不可以一日无君,家不可以一日无主,咱山河矿也不可一日没有总经理呀!”朱开山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总经理啊?”传杰笑着说:“怎么没有,正想和你说件事呢!”朱开山说:“什么事?”传杰说:“咱上了车再说,好不好?”
  文他娘也跟着劝道:“他爹,你也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传杰和绍景才多大,不是说要你给他俩做个榜样,但至少不能和两个孩子治气吧?”朱开山说:“我没和他们治气,是他们眼里没有我。”传杰说:“爹,说话可得口对着心,心对着口啊,山河矿从开办到现在哪一件事我和绍景没和你说?哪一件事你不点头,我和绍景就背着你做了?”朱开山说:“那倒是。”传杰说:“今天,还有件事,得经过你点头,不然,我和绍景也是瞎核计了!”朱开山说:“这么说,我还有点用啊?”文他娘说:“你赶紧跟老三走吧!”
  传杰开着卡车载着朱开山上了路。传杰说:“爹,我和绍景核计了,把现在的按小队核算,改成按人头核算。”朱开山说:“有什么好处?”传杰说:“我问周把头了,老实巴交干活的工人,一天能采三千来斤煤,那些偷懒耍滑的,一天才能采一千来斤;要是按小队核算,那些偷懒耍滑的就捡便宜了,咱煤矿的产量也上不去。”朱开山说:“那按人头核算,就没有这些事?”传杰说:“肯定没有。一个人一天挖多少煤,咱给多少钱。不愿挣钱的,你就偷懒耍滑去,想挣钱的,你就好好干。” 朱开山说:“先不说偷懒耍滑的。人也有个年老的、年少的、身子好、身子差的区别,你们这么一弄,那年老的和身体差的不就吃亏了吗?”传杰说:“我和绍景定了这么个章程,一个人一天挖两千斤煤打底,咱开他一块钱,年老体弱的全能干出来,一个月下来,工友们比现在的工资还多。他要是多挖一百斤,咱奖励他两毛钱,这样,那些能干的一个月下来,兴许能挣上原来两个月的工资。谁不稀罕钱啊,那些偷懒耍滑的自然也就改正了。”
  朱开山说:“你这么一说,像是真有点道理。可是,也不能一下子铺开来做。”传杰说:“你说怎么做?”朱开山说:“找那么个小队,先试试吧,赶趟你们这个章程有不周全的地方呢?”传杰说:“对呀,爹,还是你想得周到。”朱开山得意道:“管怎么说比你们多吃了两年咸盐豆。”
  他父子俩前脚走,后脚传武阴着脸回了家。秀儿见了,心里扑腾个不停,总担心他是知道了她和一郎的事。她接过传武的一个包,问:“有事啊?”传武点点头,问:“咱娘呢?”秀儿说:“屋里呢。”传武进了屋,秀儿心里更害怕。传文从外面拿了张报纸,慌慌张张地进来,看见传武喊:“老二,你看报了吗,是真的吗?”那文跑过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传文扯着那文跟着传武往后院跑, 秀儿也硬着头皮跟进去。
  传文一进屋,拽过那文手上的报纸递给文他娘说:“娘,出事了!你看看这张报。”文他娘说:“你怎么二糊涂了,娘认得字吗?那上面说什么?”传文说:“鲜儿出事了!”那文又夺过报纸说:“娘,俺念给你听:女匪三江红一审判处死刑。本报讯,日前,二龙山土匪抢劫一日本洋行后逃窜。途中,被哈尔滨警察大队伏击,女匪首‘三江红’负伤被捕。昨日,哈尔滨法院审理此案,一审宣判‘三江红’死刑,上诉期为三天。”文他娘问:“啥叫上诉期?”那文说:“就是觉得判得不对,找人再打官司。”文他娘直着眼说:“三天?三天能找着人打官司吗?”传文说:“什么上诉期,都是虚话,就是想要鲜儿的命!” 
  文他娘眼珠子一翻,差点晕倒在地上,好半天缓过劲来,瞅着传武说:“活兽,这遭熨帖了?”传文问:“老二,鲜儿的事情你没找人活动活动?”传武低着头说:“从前天知道这回事,我就上下找人,可是没人敢管这事,她抢的是日本洋行。”文他娘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传武摇了摇头。那文说:“那,只剩下准备后事了?”传武说:“娘,我回来就是想说这件事,家里给鲜儿姐做套新棉衣吧,送她上路。别的,咱做不了啦。”文他娘说:“活兽,事到如今,你想起娘来了,当初,你要是把鲜儿好好照看着,她能到今天吗?”
  秀儿一旁抽抽咽咽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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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他娘领着三个媳妇在给鲜儿做棉衣,她叹了口气说:“现在,我还能想起鲜儿小时候的模样,不笑不说话,一开口就唱,响铃丁声的,三里五村,没人不夸奖她。”那文问:“娘,鲜儿怎么就当了胡子呢?”文他娘说:“谁叫她认识了那个大掌柜镇三江呢!”玉书说:“都怨这个糟糕的社会,她不认识那个镇三江也能认识另一个镇四江。”秀儿说:“娘,要是当初传武和鲜儿成了亲多好啊!”
  文他娘说:“净说傻话,他们成了亲,你怎么办?朱家答应了你们老韩家的事,还能反悔吗?”玉书说:“娘,当初就应该反悔呀!”文他娘说:“玉书,你们念书人说话就是轻巧,你爹是那种说反悔就反悔的人吗?再说,当初要是真反悔了,放牛沟的乡亲还不把朱家的人骂死啊!”玉书说:“那也比现在强,鲜儿被判了死刑,秀儿一个人在家过。”文他娘也没话了。
  那文说:“鲜儿抢谁不好?抢日本人的洋行。”文他娘说:“该抢!谁叫他们抢咱中国人了。”玉书说:“我佩服鲜儿姐,活得顶天立地!要是咱都像她那样,谁敢欺负咱女人。对不对,二嫂?”秀儿说:“俺可没有鲜儿姐那份胆量。”
  外屋里,朱开山和三个儿子也在商议鲜儿的事。传杰说:“爹,虽然只剩三天,但咱也得找律师帮鲜儿姐打这个官司啊?”朱开山说:“没用了,三天能干什么?再说这些年鲜儿收拾的富绅恶霸还少吗?官府早就瞄上她了。老大呀,你别光擦眼抹泪的,想想后事怎么办吧!”传文擦了把泪说:“当初,俺要是不娶那文,鲜儿不就没有这些事了?”传武说:“哥,说这些事有什么意思吗?”
  朱开山说:“鲜儿的尸首,咱家肯定得收了。”传武说:“我去收。”传杰说:“二哥,你一个当军官的怎么好出头?”传武说:“怎么不能出头,鲜儿是咱姐姐!”朱开山说:“老大,我看还是你去吧!也算你们没白好一场。”传文畏畏缩缩地说:“爹,你知道从小俺就见不得血腥。”传杰说:“爹,还是我去收吧!”朱开山说:“也好,这事就三儿办吧!”传文说:“尸首拉回来埋哪儿啊?”朱开山说:“埋哪儿?再说!先在院子里搭上灵棚,停灵三天,和尚、道士、喇叭班子都给请来,像模像样地给鲜儿办一回。”
  传文说:“爹,这好吗?鲜儿可是个胡子啊?”朱开山说:“胡子怎么了?也是官逼民反,天底下为富不仁的主儿太多了,不抢他们两个,穷人怎么活?再说她还是老朱家的闺女呢!”说得传文低下了头。朱开山说:“老大,你和三儿回去吧。爹还有几句话和老二说。”传文和传杰出去了。
  朱开山问传武:“一晚上你都没有个话,想什么呢?”传武说:“俺娘说得对呀,鲜儿到了今天,是因为我没照看好。”朱开山拿过瓶酒来,给传武和自己斟上,说:“老二,喝一口,消散消散心头的闷气。”传武抿了一口。朱开山说:“老二,爹有句话一直压在心里,和谁都没说。鲜儿要是不出这回事,爹能把它带到棺材里去。”传武说:“爹,什么话?”朱开山深深地喝了一口酒,说:“爹糊涂啊!当初怎么就死活不让你娶鲜儿呢,这是爹一辈子最大的一件错事。老二,爹问你,到现在你心里头是不是也只有一个鲜儿?”传武点了点头。朱开山说:“爹一时的糊涂,坑害了你,坑害了鲜儿,也坑害了秀儿啊!”传武也喝了口酒,说:“爹,事情过去了,别想了。”朱开山说:“明个儿你去监狱探望鲜儿,把爹这些话啊都说给她听,说爹对不起他,对不起老谭家。”传武点了点头。 
  朱开山放下酒杯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说:“不甘心哪!爹不甘心哪,不甘心丢下鲜儿啊!老二,要是倒退二十年,你知道爹能干什么事情吗——劫大狱,如今不行了,自个儿不是那个年岁了,外面也不是那个年代了。”传武劝着说:“爹,别想了,想多了伤身子,您也老了。”朱开山眼中含着泪,微微一笑说:“老二长大了,知道疼爹了。”传武笑了笑。朱开山说:“老二,往后就一心一意和秀儿好好过吧!”传武含着泪点了点头。
  监牢里灯光黯淡,有一种潮湿腐朽的气味。鲜儿衣衫破烂,戴着手铐、脚镣,稍一活动,就丁当乱响。传武把棉衣放到鲜儿身边说:“这是咱娘给你新做的。”鲜儿看了看棉衣说:“挺上眼的,谢谢咱娘。”传武说:“姐,你伤哪儿了?”鲜儿抬手指了指脖子说:“枪子从这穿过去了。”传武要查看伤口,鲜儿挡住他说:“别看了,还死不了。”
  传武放下酒菜,说:“姐,陪你喝点吧!”鲜儿说:“不喝了,把这些东西提回去吧!喝了酒,少不了伤心落泪,日后想起来,你心里也不好受。姐不想把伤痛留给你。”传武说:“姐,你怎么能叫他们抓住呢?”鲜儿说:“不说那些事了,今天咱高兴点。”她挤出一丝笑,“忘了?那年你叫姐抓上了山,姐唱一句,你唱一句,今儿个,咱再唱一回。”传武说:“姐,你那脖子行啊?”鲜儿说:“小点声就是。”
  鲜儿轻轻地唱起来,声音虽小,但是依然婉转动听。唱了两句,鲜儿不唱了,说:“有个事,还得托付你,明天姐上路了,你把那镯子埋姐的坟头上去。”传武说:“姐,我天天揣着呢。”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银镯子。鲜儿接过去,满眼的泪水,却微微笑着说:“好了,姐没有心事了。你也省事了。说好了高兴点,姐倒先掉泪了,叫你笑话。”传武说:“姐,爹还有话,叫我告诉你。”鲜儿说:“什么话呀?”传武说:“爹说,他后悔,当年没让咱俩成亲。”鲜儿又笑了笑说:“不说吧,你该回去了。回去替姐把这些酒菜吃了,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姐早到那面了。”传武眼圈红了说:“姐……”鲜儿捂住他的嘴:“传武,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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