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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狼烟北平-第36部分

小说: 狼烟北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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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传递着信号:好姐妹,好同学,谢谢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多保重……
    站在人群中的罗梦云猛地用手捂住嘴,禁不住泪如泉涌,她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悲苦,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阵阵剧痛使杨秋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她盼望着刑车能开得快一些,尽早赶到刑场,在这种时刻死亡的来临将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这样怀着迫切的心情盼望死亡?此时恐怕只有杨秋萍了。
    当她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刑车已经来到天坛的西门前,这条大街的路西是当年皇帝祈求五谷丰登的先农坛,而路东是皇帝祭天的天坛。杨秋萍对这里很熟悉,战前她和同学们经常到天坛、先农坛的林间草地上温习功课,在几百年树龄的古柏间打闹嬉戏,那段时光是杨秋萍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岁月……
    街两侧的人群中传来一阵低沉的、被压抑的抽泣声,成千上万人的抽泣有如海啸般的声响滚过阴沉的天空,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成千上万的人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北平的市民用悲痛的眼泪为自己的英雄送行。
    押送刑车的日本宪兵们迅速作出了反应,他们纷纷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然后端起枪警惕地注视着人群,准备在人群中发现肇事者予以逮捕,但日本宪兵们发现,他们无法逮捕成千上万的人,除非你把北平这座城市变成一座巨大的监狱。
    多年以后,很多北平人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他们说,那天负责沿路警戒的中国警察们都低着头,脸色灰白……
    杨秋萍含着热泪用目光向北平的父老兄弟告别。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路西一处院子的台阶上,一个戴着礼帽、穿着长衫的人将提包抱在怀里,另一手则伸进提包……徐金戈,是徐金戈,杨秋萍惊喜地睁大眼睛,浑身的疼痛感似乎也减轻了,她熟悉徐金戈的站姿,此时他手里肯定握着一支子弹上膛的驳壳枪,保持着随时拔枪射击的状态。
    杨秋萍目不转睛地望着徐金戈,心里默念着:金戈兄,谢谢你为我送行,我们没有白相爱一场,有你在身边,我觉得身上一点儿都不疼了,金戈兄,你是懂我的,你该知道我在想什么。
    徐金戈所站的位置离杨秋萍的刑车不足五十米,这是一条胡同的入口处,位置极佳,一旦出现情况可以迅速从胡同里撤离,这条胡同连接着天桥一带密如蛛网的胡同小巷,对于日本宪兵来讲有如迷宫一般。
    徐金戈昨天就从方景林处得到了消息,他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无法解救杨秋萍,在敌人重兵护卫下劫法场的故事只有在小说里才可能出现,你想都不要想,就算“黑马”同意,并派出若干行动组给予配合也不可能成功,况且“黑马”根本不会配合,他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搭上手里的全部王牌,否则他就不是“黑马”了。
    徐金戈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是帮助杨秋萍早些解脱痛苦,现在他终于理解陈恭澍了,如果当时陈恭澍那一枪打得准一些,杨秋萍也不会承受这么多非人的折磨,作为一个特工人员理性始终应该是第一位。想到这些时他心里在淌血,用自己的手杀死心爱的人,这种难以承受的痛苦简直要使徐金戈疯掉。
    徐金戈感到一阵战栗,他的目光和杨秋萍的目光骤然相遇,两人互相凝视着,在一刹那,仿佛时空也凝固了……杨秋萍的目光中充满了温情,她似乎已经猜到徐金戈的想法,微微地点点头,好像在说,亲爱的,快动手!我不怨你,我爱你……两行泪水顺着徐金戈的面颊滚落在胸前,他左手将提包调转方向,伸在提包里的右手猛地扣动了驳壳枪的扳机,枪声爆豆般响起,一排子弹穿透皮制手提包,高速飞过五十米距离打进杨秋萍的胸膛……
    人群一下子炸了营,街道两侧顿时大乱,押送刑车的日本宪兵们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一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徐金戈趁乱闪进胡同,在撤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杨秋萍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在秋风中飞扬……
    泪眼蒙眬中,这景象永久地驻留在徐金戈的脑海里,今生今世不会忘怀。
    徐金戈脱身后奉“黑马”的指示撤往天津英租界的一座二层洋楼待命,这里是军统天津站的秘密据点,天津站站长王天木为他安排了二楼的一个房间,王天木客气地说:“老弟,还有什么需要,你随时告诉我。”
    徐金戈点点头说:“谢谢王站长,我只有一个请求,这几天不要有任何人打扰。”
    “没问题,你好好休息。”王天木转身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徐金戈走进卫生间,拧开了水龙头,把头伸到龙头下,任冷水冲在自己的头上,此时徐金戈浑身发烫,像是着了火一样,他想给自己降降温,借此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冰冷的自来水使他清醒了很多,他抬起头想照照水龙头上方的镜子,看看自己这两天变成了什么样,突然,他觉得嗓子里发堵,一股灼热的液体涌上来,“噗!”一口鲜血喷在镜子上,徐金戈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颓然栽倒……
    以前只是听说人悲痛到极点的时候会吐血,徐金戈则认为是无稽之谈,这次他可是真见识了,他的身体很强壮,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也没有受什么内伤,居然会吐血?这简直不可思议。
    徐金戈没敢声张吐血的事,他觉得丢脸,堂堂一条汉子怎么会如此脆弱?特别是在特工这一行,流血和死亡是家常便饭,要是没有这种承受力,你最好改行。
    徐金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不睡觉,谁也不知道这三天他都想了些什么,当他三天以后走出屋子的时候,同事们发现他整个变了模样,以前乌黑的头发竟变得花白,眼珠血红,丰满的两颊凹了进去,呈灰白色,一张国字脸似乎经过刀削斧剁般地变了形,唯一没变的是眼睛里寒气彻骨的冷光。
    杨易臣家住的是独院,很少和邻院的街坊来往,北平沦陷后杨易臣深居简出,和外界断绝了一切来往,过着很闭塞的生活。杨秋萍的母亲去世后,杨易臣没有再续弦,他怕委屈了女儿,想等女儿长大成人再考虑这个问题。
    前些日子,杨秋萍回家看望父亲,说自己正在寻找机会和同学们一起去后方继续学业,听说国民政府要在昆明建立西南联合大学,很多沦陷区的青年冒着穿越封锁线的危险,不顾一切地前往后方。杨秋萍吞吞吐吐地表示自己也想去,只是放心不下父亲。杨易臣当即表示支持:“应该去,你不用考虑我,我身子骨还硬朗,你奶奶有我照顾,你放心去,这是好事儿,到了后方干点儿什么也比在北平当亡国奴强。萍儿,我那姑爷怎么样?”
    “他生意上的事很忙,不过我们俩早商量好了,到时候一起走,他也不愿当亡国奴。”
    杨易臣大声赞同:“好!这才是我姑爷,有志气。”
    杨秋萍仔细斟酌着措辞:“爸,您知道,我的同学正在和后方联系,一旦安排好路线可能会马上就走,到时候我也许来不及和您告别,您……不会怨我吧?”
    “不会,你们干的是救国救民的大事,我不会拖你后腿,有机会就赶紧走,越快越好。”
    杨秋萍临走时神色豁然地拥抱了父亲:“爸,一旦我不回家了,就说明我已经走了,您不要着急,多保重!”
    这是杨秋萍执行刺杀行动的前一天。
    罗梦云从父亲罗云轩处得知,杨秋萍遇难的消息全北平已经家喻户晓,唯独她父亲杨易臣还不知道,杨家的佣人和街坊邻居把杨易臣和老太太瞒个死死的,连这一带的管片儿警察也良心发现,悄悄扣下杨秋萍遇难的消息。
    罗梦云踌躇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去看望一下杨易臣,虽然此举严重违反地下工作的纪律,但罗梦云却顾不上了,她和杨秋萍是好朋友、老同学,两家又是世交,从哪方面讲,她都应该去一次。
    罗梦云佯装散步,在大马神庙11号院附近转了几趟,她确信这里已无人监视才走上台阶叩响院门。
    杨家的佣人王妈来开门,一见罗梦云便惊慌地要说什么,罗梦云轻声说:“王妈,您放心,我只是来看看杨伯伯,不会说什么。”
    王妈点点头,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老爷子正喂鸟儿呢,罗小姐您说话留神点儿。”
    杨易臣正站在藤萝架下喂鸟儿,一对儿黄鸟儿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欢实得很,老爷子今天心情不错,一见罗梦云就大声打招呼:“是梦云啊,你今天怎么有工夫串门儿啦,是找我还是找萍儿?”
    罗梦云强装出笑脸:“杨伯伯,我是来看您的,不是好久没来了吗?”
    “来来来,坐这儿,王妈,给梦云上杯茶,梦云呀,你爸好吗?”杨易臣不愧是名角儿,说话中气十足。
    “我爸挺好,他总说现在燕大是北平的一块净土,有司徒雷登校长主掌燕大,日本人和汉奸的势力就无法进入,一说起这个,我爸得意得很。”罗梦云边说边逗着笼子里的黄鸟儿。
    “这话我爱听,他小鬼子总有惹不起的,燕大有美国校长撑着,鬼子汉奸要进去捣乱还真得琢磨琢磨。梦云呀,最近碰见我家萍儿了吗?”
    罗梦云怕就怕他提杨秋萍,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慌乱地说:“杨伯伯,我最近……功课很紧张,秋萍虽然和我是一个系,可……我们不是一个班的,我……我最近好像没……没看见……”
    “嘘!”杨易臣把食指放在嘴上,“小声点儿,隔墙有耳,梦云啊,你不是外人,我跟你说实话,我家萍儿可能是走了。”
    “走了?”罗梦云大惊,她怀疑杨易臣已经知道了女儿遇难的消息,老爷子的神经不太正常了。
    “杨伯伯,您……说她走了?”
    杨易臣得意地说:“那当然,我是她爹,萍儿去哪儿当然会跟我说,告诉你吧,萍儿跟几个同学去大后方啦,走得好啊,年轻人就是比我们这些老东西有志气,他们才不窝在北平当亡国奴呢,哟,对了,梦云啊,你怎么没走?是秋萍她们瞒着你,没跟你说?这可不应该呀,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罗梦云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止不住了,她困难地说:“我知道了,杨伯伯,燕大的很多同学都走了,秋萍她们……和我……不是一批,我……马上也会走,杨伯伯,我今天……是向您告别来的,您……您要多保重……”罗梦云终于忍不住了,她泪如泉涌。
    杨易臣却以为她是来向自己告别的,女孩子爱哭,这也正常,况且是要到大后方去,这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以后再回来也不知哪一年了。他安慰着罗梦云:“闺女啊,别哭,你们都大了,翅膀也硬了,不能总在父母跟前儿守着,总要飞出去见见世面,别哭,来,擦擦眼泪,到了后方你要是见着萍儿,让她记着给家捎信儿,告诉她,只要我闺女好好的,我这把老骨头随便埋哪儿都成,我就不信他小鬼子能把北平老百姓全杀干净。”
    罗梦云哽噎着,不住地点头:“杨伯伯,我记住了,我和秋萍是好朋友,我们会互相照应,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们回来……”
    杨易臣慈爱地摸摸罗梦云的头:“闺女,放心大胆地去吧,别惦记我们,路上要小心。”
    走出杨家小院,当罗梦云确定杨易臣没有跟出来时,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梦云,你怎么了?”
    罗梦云抬起头,泪眼婆娑的发现方景林穿着警服站在她面前。
    这一带是方景林的责任区,他每天都要从这里走几个来回,杨秋萍遇难后,他很关注杨易臣家的动静,生怕杨易臣从哪儿得知女儿惨死的消息酿出大问题,同时他也在观察敌人是否继续对杨家进行监视。
    罗梦云哭得说不出话来,她指一指杨家的院门,方景林立刻就明白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梦云,这里不宜久留,你马上离开这里。”
    罗梦云在悲痛中突然感到很无助,她希望和方景林呆一会儿,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擦着眼泪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方景林警惕地四下里望望回答:“我也在关注杨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已经关照了邻居们,千万不要把杨秋萍的事告诉老爷子。”
    罗梦云感激地望着他,心想,这个男人真细心,也很善良,他每天的工作够繁重的了,居然还会在这些事上用心思。
    “景林,你现在可以和我谈谈吗?”罗梦云问。
    方景林干脆地说:“这里绝对不行,一个小时后我们老地方见,我帮你叫辆洋车,我随后就到。”
    方景林陪罗梦云走出胡同,远远瞧见文三儿拉着空车走来,方景林叫住文三儿,扶罗梦云上了车才转身离去。
    文三儿拉着罗梦云小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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