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官-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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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跑官
作者:田东照
内容简介:
吏治腐败说到底还是一个政治体制问题。人们之所以对当官如此感兴趣,无非是因为中国的官是终身制,上去就不下来。别看薪水低却含金量很高的,种种特权加之任用机制不完善有不少空子可钻,人们能不趋之若鹜吗?希望还在于改革。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你很难简单地用好与坏去鉴定他。有些人政绩水平真还不错但他的做法手段又令人作呕。他们就是这样一个实实在在的群体,而且在支撑着基层工作。
《跑官》
《卖官》
《买官》
《骗官》
正文
自序
近来写了几个中篇,内容全是官场事,每篇的题目也索性冠以一“官”字,这就引起人们的关注,于是写信的,打电话的,当面询问的,简直有点应接不暇。
我问,这是怎么啦?一位朋友告我说,你一向写农村题材,写了多少年,写到现在了,满以为你将在农村题材上划个句号,可设想到你突然问改弦易辙,一篇接一篇地写起官场小说来,你想想,所有关心你的人,谁不想知道其中缘由以及你的想法和打算呢?
既然如此,利用出书机会,以“官场”为话题说点什么,似乎也就不显得多余了。
对于官场,我经历了前后两个不同的时代,自然也是商种不同的感受。在我上学的时候,比如五六十年代,官场比较淳朴清廉。我父亲是个科级干部,这在当时那个山区小县,也算得上一个官了,但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特权的印象。整天背着行李到乡村下乡,我的上学以至参加工作,都与父亲没有一点关系。惟一优越于村里人的,是每月七十二元的薪金。父亲在一个离家二百余里山路的边远地方任副区长,希望调近点,好照顾家,可难于开口,直到退休,也没向组织提出过。这一点给我的印象很深。
进入新时期之后,官场的风气大变,向组织讲困难提要求理直气壮,伸手要官也是常有的事。再往后,就有了跑官,买官之事,叫做“不跑不送,原地不动,既跑又送,提拔重用”,于是跑成了正常的事,不跑反倒不可理解,也没人相信。显然这同父辈们那时官场风气是大不相同了。我对这前后两种官场风气联系起来思考的时候,更有了创作冲动并动起笔来,写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县委书记,他是在新时期开始做官的,但他又是从前一个时代过来的人,所受教育自然同年轻一代不同,那么这样一个人,他在现实面前,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之下,从心灵深处经历了一场艰难而又痛苦的选择,最后终于复归自我。这就是中篇小说《跑官》。
写《跑官》原本是偶然为之,并没有搞系列创作的想法,可是此作发表后,反响较大,《小说月报》。
《新华文摘》、《作品与争鸣》等十一家报刊予以转载,并由深圳电视台搬上屏幕。还有改编成广播剧和连环画的。这对我是个极大的鼓舞,朋友们也鼓励我在“官”字上继续干下去。我便又写了一篇《买官》。此作发表后,《小说选刊》和《中篇小说选刊》相继转载,《西安晚报》也予以连载,并入选《小说选刊》编选的《中国年度最佳小说·′99中篇卷》。这时几位朋友比我还来劲,为我开列名单,有的开了五篇,有的开了七篇,还有的开到十篇,都是一些带“官”字的题目。当时我兴致也高,便接受了朋友们的建议,一鼓作气又写出了两篇,就是《卖官》和《骗官》。至此,朋友们开列的单子已写了差不多一半了。
写当下官场,自然要对跑官、买官、卖官这种社会现象加以分析研究。跑官买官卖官之事,虽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玄(传言常常是带有水分的),但也绝不是哪个人编造出来的谎言,这种现象确实存在,在某些地区或是某些部门甚至是很严重的。那些急于想上而又不好上或是根本没有可能上的人,就寄希望于万能的孔方兄,这几乎成了一种思维定势。当然权钱交易之事,并非如市场购物那样简单,过于直露和赤裸,往往会招致失败。这就得在时机、借口、方式方法、送钱还是把钱变成有价的别的什么东西等诸多方面动脑子,做到送者并没有行贿的尴尬与不安,受者也没有受贿的难堪与顾虑,一切都做得自自然然,冠冕堂皇,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你很难简单地用好与坏去鉴定他。有些人政绩水平真还不错,但他的做法手段又令人作呕。他们就是这样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的群体,而且在支撑着基层工作。
比如《买官》中的陈晓南就是这样一个人。其实他还是一个并非深诸此道的乡镇书记,因而到处碰壁,经历一系列曲曲折折,最后把准备送礼的钱变成出书的费用,然后又以写书讨得上司的欢心,他把这叫做精神贿赂。陈晓南绕了好大一个弯子,才终于登上副县长的宝座。可上任不久,又有了后顾之忧——换届选举在即,这又是一道关口,一道并非由哪个人说了算,而且由几百名代表认可并投票的民主大关。于是又担心、考虑、心力交瘁、惶惶不安……
我是以一种平静的心态写官场故事的。毋庸讳言,买官卖官这种腐败现象是存在的,吏治腐败,不可等闲视之,但也用不着惊慌失措。吏治腐败,说到底还是一个政治体制问题。人们所以对当官如此感兴趣,无非是因为中国的官是终身制,上去就下不来,别看薪水低,却有含金量很高的种种特权,加之任用机制不完善,有不少空子可钻,人们能不趋之若鹜吗?不难想像,一旦体制变了,终身制废除了,特权取消了,任用制度严密了,透明度高了,监督机制强了,民主含量大了,一切都将迎刃而解。因此希望还在于改革。
这便是我写官系列小说的主旨,也是我并不因此而悲观失望的原因所在。
有人问我,还按朋友开列的单子写下去吗?我说,没准。高兴了,再写几篇未尝不可。要是被别的任务逼紧了,就此打住也是可能的。
1999年12月16日
于山西太原
跑官
一
郭明瑞坚持早上散步,去年又学会一套香功,这样先练二十分钟香功,再散十来分钟步,这就是全部晨练内容。
香功是贾敏同他一起练。贾敏说,练香功男女对着练,可以阴阳互补。到底能不能互补贾敏也不完全相信,只是为督促郭明瑞才坚持一起练。
今天早晨,他们俩刚出门,女儿郭惠到体育场作健美操已经回来了,说道:“爸,我见你的司机了,我告他八点准时开车,你的事迟点早点没关系,我可得赶后两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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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走的事,郭明瑞赶忙避开女儿的目光,将脸扭到一边去。人的思想总不那么稳定,一时一个样,昨天晚上已想好并坚定了的事情,睡了一觉起来就又有些萎缩,在女儿面前都有点不大好意思。郭惠偏偏是个不依不饶的角色,“咦”了一声,两眼瞄着父亲的脸,正要说什么,贾敏狠狠瞪了一眼说:“只知道早走,就不知道早点做饭?
快回去动动手,别老吃现成的。“
郭惠扮个鬼脸进屋去。郭明瑞低声告诉贾敏说:“早上一起来,我的勇气又不足了。”贾敏说:“昨晚你不是都考虑好了吗?怎么又不足了?”郭明瑞自嘲道:“昨晚可能与那几杯酒有关系。看来,我这次得抬一坛酒去才行啊!”
早饭后,还不到八点钟,外面汽车喇叭就“嘀嘀”鸣叫两声,是司机报到。
郭明瑞说:“车来了,走吧。”
贾敏说:“等一下伟儿,不用急,离八点还有一刻呢。”又说:“全家人都想让你出去跑跑,那你就跑跑吧,不要思想负担过重,不要过于为难,跑成更好,跑不成,咱也不后悔了。”
郭惠说:“妈妈又犯温情主义了。应该是,态度要坚决,非跑成不可。就不该为难,不该有什么负担,你就放松一些不行?他们不能任人唯贤,咱找他们光明磊落,理直气壮,有什么不该的?有什么为难的?如今流行的一首歌叫《潇洒走一回》,咱变成《潇洒跑一回》,爸你跟着我,咱们唱唱就潇洒了。”
贾敏拽拽女儿:“惠儿别闹了。司机面前,不要乱说乱道,不要逗你爸。”
郭惠说:“你女儿是全校公认的高才生,妈以为我是傻瓜呀?——哎,哥来了。”
郭伟手里拎个小皮包走进来。额头微微冒汗,可见赶得很紧。贾敏连忙把门碰上。郭伟拍拍小皮包说:“爸,我凑了三万五,你带上。”
郭明瑞脸色一沉,严厉地问:“你这钱是从哪来的?”
郭伟说:“爸你不是相信我吗,今天怎不放心了?我不会贪污盗窃,也不会挪用公款,全是从亲戚朋友那里凑的。两个舅舅各五千,姨姨七千,我的六千,你的四千,就是你让我买电视机的那四千,我一直没用,又向一位朋友借了八千,共三万五。”
郭明瑞脸色有所缓和,顿顿又问:“向哪个朋友借了八千?你居然大张旗鼓向人借钱为你老子买官?”
郭伟说:“爸,我是找的汪宏,一说你就知道,个体企业家,他那里几千元钱只是伸手拿一拿的事。我说,我爸出差,我让买些东西,我们的存折再过几个月才到期,先借几千用用。这样说没毛病吧?至于借钱,这纯属个人交往,我们平时处得也不错,向他借几千元钱总不能算是啥问题吧?”
郭明瑞严肃的表情又变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瞧着女儿郭惠说:“刚才你还说,要我光明磊落。理直气壮地潇洒跑一回呢,现在,又要我拿钱去行贿,这能叫光明磊落?这能潇洒起来?”又转向儿子郭伟:“钱我不带,借人的全部还回去。不带钱,我还觉得多少有点理直气壮,一带钱,就觉得卑鄙,心理上承受不了。”
郭伟说:“爸你理解错了。要说买官,三万来块钱怕连个乡镇长也弄不来呢。这点钱是让你手头零花的。比如请人家吃顿饭吧,要吃得像样点,一桌少不了一千多。吃完饭不给人家带两条烟?假如你请了五个人,每人带上两条‘玉溪’,就得五千,加上吃喝一千多,请一次客就得六千多。到省城请客,档次还得高,你想想,三万多块钱,也就是请几次客,还得手紧一些呢。”
贾敏说:“请客也得找个借口,你就说,我写的《从严治吏》和《论生态农业》两篇论文都获了奖,请同志们喝酒,这不是顺顺当当。自自然然的事吗?”
郭明瑞朝沙发后背一靠,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说:
“这可真是好主意。从严治吏说的是反腐败,拿上反腐败文章的奖金又去搞腐败,这不是天下最大的讽刺?”
郭惠这会儿是看热闹的,现在憋不住了,冲着着郭明瑞说:“我说爸,你这叫自作多情。现在的社会,你以为还是五十年代六十年代呀?请吃一顿饭算啥事,没人会腐败呀廉洁呀动这个脑子的。”
双方争执不下,各不相让,后来只好各自让步。郭伟说,爸你多少总得带些钱呀,漫说求人办事,就是出差开会,也不能不带点钱,你带两万吧。郭明瑞说,太多,带多了是负担,我嫌麻烦。郭伟说,那你带一万吧,郭明瑞说,你不是说吃顿饭得六千吗?要带只带六千。郭伟有点哭笑不得地说,六千能顶啥用,贾敏仲裁道,算了吧,他要不想法花,带多了也没用。你出去看情况,啥时觉得需要钱了,给家里拨个电话就成,郭伟就数出六千元放进手提包,郭明瑞提了就走。看得出,他已是很不耐烦了。
一上车,司机小胡问:“郭书记,朝哪开?”
郭明瑞说:“东。”
小胡嘻嘻一笑:“明白了。郭书记一向是指南打北,声东击西。一定是绕到西吉一带避难了。”
郭明瑞心想,贾敏戏称我的“走为上计”是避难,小胡也戏称避难,也不知他们是谁向谁学的。就明知故问:
“你说的避难是指啥呢?”
小胡说:“眼下人们正跑外贸局长,你用下乡摆脱麻烦。不是?”
郭明瑞笑笑说:“小胡你可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你说说,难道我就只有被动逃跑?”
小胡说:“噢!那……今天是去哪里?”
郭明瑞说:“上市里,南州。”
打这以后郭明瑞再没说话,坐在前座的郭惠同司机小胡说些他们感兴趣的话,后来,小胡开了车上的单放机,郭惠就跟着歌手们轻轻唱起来。
郭明瑞独自陷入沉思。坐车出门,真不知有多少回了,但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我郭明瑞也跑开了!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人们将会怎样想呢?要是搁到以前——不,就是搁到昨天的这个时间,自己也不会想到会有此举,硬是让家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