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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鼠疫-第16部分

小说: 鼠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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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行。”里厄说。 
  “为什么?” 
  “枣骝这个词不说明马的品种而是指毛色。” 
  “什么颜色?” 
  “嗯……反正不是黑色。” 
  格朗显得十分尴尬。他说: 
  “谢谢,幸亏有您在这里,但您瞧,这是多么困难。” 
  “‘华丽的’,您觉得怎样?”塔鲁说。格朗注视着他,一边沉思着说: 
  “对,对!” 
  他渐渐露出了笑容。 
  过了些时候,他又承认“花”这个字使他伤脑筋。由于他除了奥兰和蒙特利马尔之外,别处都没到过,所以有时向他的朋友了解关于布洛涅树林小径上的花草情况。老实说,这些小径在里厄或塔鲁的印象中不像有过什么花,但是职员坚信不疑的态度倒使他们动摇起来了。他对他们的疑惑感到奇怪。“只有艺术家才懂得观察。”但是医生有一次看到他十分兴奋,他把“花径”二字改为“开满了花的狭窄的道路”①。他搓着手说:“这样一来啊,既看得到,又闻得着了。脱帽致敬,先生们!”他眉飞色舞地念着:“在五月的一个美丽的清晨,一位苗条的女骑士,跨着一匹华丽的枣骝牝马,驰骋在布洛涅树林的开满了花的狭窄的道路上。”但是,由于朗读的缘故,句子末了一连三个“的”字听起来很不顺耳,格朗嗫嚅着坐了下来,神情沮丧。接着他向医生告别,他需要再去考虑考虑。 
   
  ①此处由于格朗推敲字眼,更换用词,因而在他所写的句子中,语法结构发生变化,译成中文,不易理解,故将译文略作改动。下文还有类似情况,不再另注。 
  事后人们获悉,就在那一时期里,他在办公室里表现得心不在焉,而那时正是市政府人手短缺、事务繁忙的当儿,因此这种态度引起了人们的非议,他的工作受到了影响,为此,办公室的负责人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指责,提醒他说,他拿了工资就要完成他的工作,而他恰恰没有很好完成。负责人说:“听说您业余时间在卫生防疫组织里干义务劳动,这我不管,但我所要管的是您的工作;而在这困难的时刻,您要贡献您自己的一份力量,首先就应该做好您的本位工作。要不然的话,其余的工作都毫无用处。” 
  “他说得对。”格朗对里厄说。 
  “不错,他说得对。”医生表示赞同。 
  “不过,我实在心不在焉,我不知道怎么解决那句子结尾的问题。” 
  他想把结尾改为“在开满了花的树林中的小径上”,将“布洛涅”几个字删掉,认为反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这样一来,“开满了花”的不一定是“小径”,也可能是“树林’了。他又考虑有没有改为“开满了花的树林小径”的可能性。然而他任意地把“树林”这个词夹在“开满了花的”和‘小径”的中间,也不妥帖,这对他真是个肉中之刺,不胜其苦。有几个晚上,他的确好像比里厄还疲劳。 
  不错,这种推敲耗费了他全部精力,使他疲劳不堪,但是卫生防疫组织所需要的累计数据和统计数据的工作他还是继续完成。每晚他耐心地把卡片整理清楚,并加上曲线,慢慢地设法把情况说明得尽量精确。他经常到医院去找里厄,请医生为他在一个办公室或医务室里找一张桌子,他摆好文件,就好像在市政府的办公桌上一样地工作起来。在医院里飘浮着的浓烈的消毒剂气味和由疾病本身产生的气味中,他挥动着纸张使墨迹干燥。他那时一本正经地再不去想他的女骑士,专心致志地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不错,假如人们真的坚持要树立一些他们所称的英雄的榜样或模范,假如一定要在这篇故事中树立一个英雄形象的话,那么作者就得推荐这位无足轻重和甘居人后的人物。此人有的只是一点好心和一个看来有点可笑的理想。这将使真理恢复其本来面目,使二加二等于四,把英雄主义正好置于追求幸福的高尚要求之后而绝不是之前的次要地位,这还将赋予这篇故事以特点,这个特点就是用真实的感情进行叙述,而真实的感情既不是赤裸裸的邪恶,也不是像戏剧里矫揉造作的慷慨激昂。 
  这至少就是里厄医生在报上看到或广播里听到关于外界对这座疫城所发出的呼吁和鼓励时的感想。外界通过空运和陆运送来了支援物资,同时,每晚通过电波和报纸大量表示同情和赞扬的评论拥到了我们的孤城中来。但是每当听到这种歌功颂德的语调或词句高雅的演讲时,医生就觉得不耐烦。当然他知道这种关怀不是装出来的,但表示这种关心时用的只是人们试图表达人与人之间休戚相关的套语,而这种言语就不能适用于例如格朗每日所贡献的一份小小力量,也不能说明在鼠疫环境中格朗的表现。 
  有时到了深夜,人迹稀少,万籁俱寂,当医生要上床开始他非常短暂的睡眠时,他打开了收音机。从千万里外的天涯海角传来陌生而友好的声音,笨拙地试图说出他们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感情。说是说了,但同时又证实任何人都不能真正分担他所看不见的痛苦,处于这种无能为力的境地确是可怕的。“奥兰!奥兰!”声音徒然从海外传来。里厄也徒然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会儿,高谈阔论开始了,这使格朗同讲话者漠不相干的鸿沟越来越深。“奥兰吗?奥兰!”“别喊啦!”医生想,“爱在一起或死在一起,舍此别无他途。他们太远了。” 
    
    
    
  
 
 
 
 
 
 
 
 
 17

    

  瘟神此时正蓄足全力,准备扑向孤城,使其落入自己的掌握之中,在这鼠疫即将到达高峰的前夕,余下尚待叙述的就是那些像朗贝尔那样的最后几个人了。他们为了重新找到失去的幸福,从瘟神口边夺回他们严加保卫、不使受损的身家性命的一部分,长期来,不顾形式单调,拼命地进行活动,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拒绝接受威胁着自己的奴役c虽然表面上这种方式不见得比其他方式有效,但依笔者看来,确也有它的意义,而且,虽然怀有自炫的心情,甚至自相矛盾,它确能显示当时我们每个人心中的自豪感。 
  朗贝尔为了不让鼠疫的魔爪攫住自己,正在进行着斗争。当事实证明通过合法手段出城已无希望,他就告诉里厄,决定另找出路。记者首先从咖啡馆的服务员身上打主意,因为一个咖啡馆的服务员对什么都熟悉。但是他最初问讯的几个对象告诉他的,只是这类举动将会受到极其严厉的刑事处分。有一次他甚至差一点被人当成煽动出城者c后来还是在里厄家碰到了科塔尔,事情才算有了一些眉目。那一天,里厄同他谈到了记者在行政部门碰壁的事情c几天后,科塔尔在路上遇到朗贝尔,前者以自己近来在社交活动中所采取的无拘无束的态度来接待朗贝尔。他说: 
  “一直毫无进展吗?” 
  “对,毫无进展。” 
  “不能指望机关,他们是不会理解人的。” 
  “的确如此,我在另找门路,但这井不容易。” 
  “啊!”科塔尔说,“我懂。” 
  他知道一整套办法,向朗贝尔介绍了一番,使后者听了感到惊奇。他告诉朗贝尔,很久以来,奥兰所有的咖啡馆他都经常去,那里有他的朋友,他了解到有一个组织专干这一行。原来科塔尔近来花费很大,入不敷出,于是也从事配给商品的走私活动。他正在贩卖香烟和劣酒,这些商品价格不断上涨,使他发了点小财。 
  “这种事您有把握吗?”朗贝尔问。 
  “有,因为有人已向我建议过。” 
  “那么您自己为什么不利用?” 
  “您用不着不放心,”科塔尔露出一副老实人的神情说,“我没利用,因为我不想走。我有我的道理。” 
  沉默一会后,他接着说: 
  “您不想知道我的道理吗?” 
  朗贝尔说:“我认为这跟我无关。” 
  “在某种意义上,这的确跟您无关,然而在另一种……只有一桩事是明确无误的,这就是自从发生鼠疫以来,我在这儿感到好过了许多。” 
  朗贝尔打断了他的话,问: 
  “怎么能同这个组织取得联系呢?” 
  “啊!”科塔尔说,“这可不容易。跟我来。” 
  这时是下午四点光景,天气沉闷,全城变得越来越热了,所有的店铺都放下了遮阳布,路上已没有行人往来了。科塔尔和朗贝尔走在有拱廊的马路上,走了好久大家一言不发。这是鼠疫隐形遁迹的时刻:天地静止,万物失色,周围一片沉寂,可以说是盛夏特色,也可以说是发生鼠疫的情景。这使人昏昏然的空气,说不上来是由于灾情的威胁还是由于灰尘和懊热所致。必须留心观察和思索一番才能联系到鼠疫上去,因为它只有通过反面的迹象才显露出来。譬如说,那位同鼠疫密切相关的科塔尔,提醒朗贝尔注意狗已绝迹了,在平时,它们此时该侧卧在过道的出日处,喘着气,想凉快凉快而办不到。 
  他们走上棕榈大街,穿过阅兵场,向海军区走去。靠左首出现一家漆成绿色的咖啡馆,外面斜张着黄色粗帆布遮阳。科塔尔和朗贝尔一边揩着前额,一边走了进去。他们在一张绿色铅皮桌子前的轻便折椅上坐下。店堂里空无一人,苍蝇嗡嗡地到处乱飞,摆不稳的柜台上放着一只黄色的鸟笼,里面有一只鹦鹉,全身羽毛下垂,垂头丧气地停在架子上。墙上挂着几幅陈旧的战争画,上面布满积垢和厚厚的蜘蛛网。所有铅皮桌子上,全都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已有点儿干的鸡粪,在朗贝尔面前的桌子也不例外。直到从黑暗的角落里发生一阵小小的骚动,跳出一只美丽的公鸡,这时他们才明白究竟。 
  这时气温好像还在上升。科塔尔脱去上衣,在铅皮上敲敲。一个缩在蓝色工作长围裙里的矮个儿从屋子深处走了出来,远远地一看见科塔尔就向他打招呼,一边走过来一边向公鸡猛踢一脚把它赶跑,在咯咯的鸡叫声中问两位顾客要些什么。科塔尔要了白葡萄酒,并打听一个叫加西亚的人。据矮子说已有好几天没见他来咖啡馆了。 
  “您看他今天晚上会来吗?” 
  “嘿!”那人说,“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您不是知道他的时间的吗?” 
  “是的,但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不过有个朋友要介绍给他。” 
  服务员在他的围裙上揩揩潮湿的手。 
  “啊!这位先生也想干一下吗?” 
  “是。”科塔尔说。 
  矮子使劲儿吸了一下鼻子说: 
  “那么,今晚再来,我派孩子找他去。” 
  出去时,朗贝尔问这是什么名堂。 
  “当然是走私的事。他们把东西从城门口搞进来,高价出卖。” 
  “原来是这样,”朗贝尔说,“他们有同党?” 
  “对” 
  晚上,遮阳布已卷起,鹦鹉在笼中学舌,铅皮桌前坐满了只穿衬衫的人们。其中有一个,草帽戴在后脑勺上,穿着一件白衬衣,露出焦土色的胸脯。他见到科塔尔进来就站了起来。被阳光晒黑的脸上五官匀称,一双黑色的小眼睛,一口洁白的牙齿,手上戴着两三只戒指,看样子有三十来岁。 
  “你们好,”他说,“咱们到柜台上喝酒会。” 
  三杯下了肚,还没人吭声。 
  于是加西亚开腔了: 
  “出去走走好吗?” 
  他们朝港口方向走去,加西亚问他们找他有什么事。科塔尔对他说,他把朗贝尔介绍给他不完全是为了买卖,而是为了他所谓的“出去一趟”。加西亚在科塔尔的前面,笔直向前走着,一边吸着烟。他提了些问题,谈到朗贝尔时称“他”,做出一副好像没有看见他在场的样子。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 
  “他的老婆在法国。” 
  “噢!” 
  过了一会又问: 
  “他干的是哪一行?” 
  “记者。” 
  “干这一行的人话很多。” 
  朗贝尔默不作声。 
  科塔尔说:“这是一位朋友。” 
  他们默默地向前走着,走到了码头,人口处有大栅栏挡着。他们向一家供应油炸沙丁鱼的小酒店走去,炸鱼的气味已扑鼻而来。 
  “总之,”加西亚总结说,“这事不归我管,而是拉乌尔的事,我得去找到他,这事还不太好办呢。” 
  “啊!”科塔尔激动地问道,“他藏起来了?” 
  加西亚没有回答。走近小酒店时,他停下来第一次转向朗贝尔说道: 
  “后天,十一点钟,城内高地,海关营房的角上。” 
  他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然而又转向他们两人说: 
  “这是要花钱的。” 
  这是一种征求对方同意的表示。 
  朗贝尔答应说:“那当然。” 
  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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