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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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在海外的某个地方出了些小小的麻烦,这个地方许多人不是为满足个人的愿望而去的,而是非去不可,而是政府对此不能不管,开销也是政府的——”
由于我只顾盯住他的面孔,结果把老人家的腊肠烤得像放花炮一样劈劈啪啪地炸开了,弄得两人都心慌意乱,我既听不成,温米克也讲不成;我只得连忙道歉。
“——此人在那个地方突然不见了,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温米克说道,“对他的失踪有各种各样的猜测,而且形成了几种说法。我听说你住的寺区花园里的几间屋子已经受到监视,并且还要监视下去。”
“被谁监视?”我说道。
“这我就没有深追下去,”温米克推诿地说道,“若要深追就和我的办事职责不相称了。我只是听说,因为在老地方我时常会听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告诉你这些都不是什么可靠的情报,我只是听来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我手中接过烤叉和腊肠,把老人家的这份早餐齐齐整整地放在一只小盘子中。他没有把早餐端给老人家,而是先走进老人家的房间里,取出一块干净洁白的餐巾,把餐巾系在老先生的下巴上,又把他扶得坐好,再把他头上戴的睡帽取下放在一边,这一来老人显得精神起来。然后,他才把这份早餐端到老人面前,非常小心地放好,说道:“老爸爸,你一切都好吗?”老人家精神愉快地答道:“很好,约翰,我的儿子,很好!”这时无须言谈我明白老人家还没有穿好,本来还不能见客,所以我就装得没有看见,反正对这一切我都装得完全不知道。
“你说我住的房子受到监视这件事(其实我也曾经有过怀疑),”我等到温米克回来对他说,“是和你已经提到过的那个人有关系,是不是?”
温米克的表情这时很严肃。“根据我所知道的,我并不能担保就是说的那样,我是说,我不能担保一开始就是那样,不过有可能是那样或者将会是那样,或者,可以说大有那样的危险。”
我很清楚他必须对小不列颠街保守信义,所以在讲的时候也有所节制。其实他对我已是格外恩典地超出了范围,告诉我本来不可以讲的事情,我只有对他感激,而不能再逼他讲得更多。我面对火炉思考了片刻,然后对他说,我想问他一个问题,如果可以回答便回答,如果不可以回答便不回答,因为如果他认为对那就是对了,我相信他。他停下了早餐,两臂交叉一起,又把衬衫的袖子紧了一下。他有个看法,待在家里不穿外衣显得更舒适。他又向我点点头,意思是我不妨把问题提出来。
“有一个坏家伙康佩生,你听到过这个名字吗?”
他又点起头来,并用点头来作答。
“他活着吗?”
他又点了一下头。
“他在伦敦?”
他又对我点了一下头,把他那邮筒似的嘴抿得紧紧的,然后又点了点头,才继续吃他的早餐。
温米克说道:“现在你的问题提完了,”他加重语气地说着,而且又重复了一遍,以引起我的注意,“昨天我听到了那些话之后,我就想到我该做的事。我先到花园里去找你,没有找到你;我又到克拉利柯公司去找赫伯特先生。”
“你找到他了吗?”我心情十分焦急地问他。
“我找到了他。不过我没有提到什么名字,也没有谈什么细节。我只是让他知道,只要他晓得在你住的房子里或者在你住处附近住着这个人或那个人,他就得要注意,最好乘你在外面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把这个人或那个人搬到外面去住。”
“他一定惶恐不安、不知所措吧?”
“他确实惶恐不安、不知所措。我又告诉了他我个人的看法,现在要把这个人或那个人搬得太远也同样不安全。他一听就更不知所措了。皮普先生,我必须告诉你,照现在的形势看,住进了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处,的确没有别的地方比大城市更安全。千万不要很快地从隐蔽的地方飞出,先躲在一处再说,等事情缓和一些,总之不能出去透风,不能露面,即使海外的空气也得避一避。”
我感谢他的这一颇有价值的忠告,问他赫伯特已经采取了哪些措施。
温米克答道:“赫伯特先生嘛,先是吓成一团,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想出了一个计划。他告诉我一个内心的秘密,说他正在向一位年轻的女士求婚,你自然是知道的,她有一位病在床上的爸爸。她的这位爸爸原来是航班上的事务长吧,现在躺在一扇罗汉肚窗前的病床上,可以看到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你大概对这位年轻女士很熟悉吧?”
“我还没见过呢。”我答道。
我所以没见过她,是因为她反对赫伯特有我这么一个会花钱的朋友,认为我对赫伯特没有好处。在赫伯特第一次建议让我认识她时,她勉强得很,没有很大的热情和愿望,所以赫伯特不得不向我说明真相,建议再等一个时期,然后再和她相识。以后我开始秘密地帮助赫伯特建立他的事业,我怀着心甘情愿的思想等待着。在他和他未婚妻那方面,自然处在这时候是没有必要让第三者进入他们的圈子的。虽然我心中很清楚,我在克拉娜的心里所受到尊敬的地位已大有提高,这位年轻女士和我之间通过赫伯特经常交换问候,不过我们至今尚未见过面。当然,有关这方面的详细情况我无须向温米克一一细说。
温米克说道:“那个罗汉肚窗子的房屋位于泰晤士河岸,属于蒲耳地区,在贫民区和格林威治之间。屋主是一位非常受人们尊敬的寡妇。她屋子的楼上连同家具在内正想一起出租,赫伯特先生问我,把这一套房子租下来暂时让这个人或那个人住会怎么样。我想这倒很不错。我说不错有三个理由,也就是说,第一,这根本不是你常去的地方,又和伦敦热热闹闹的大街小巷距离很远;第二,你自己用不着到那里去,通过赫伯特先生,你完全可以知道这个人或那个人安全的消息;第三,等一个阶段,当一切考虑成熟,如果你把这个人或那个人送上一条外国邮轮,从那里就近上船是很方便的。”
温米克考虑得如此具体周到,我一次又一次地感谢他,请他再继续讲下去。
“好吧,先生!赫伯特先生便诚心诚意地包下了这件事。就在昨天晚上九时,他把这个人或那个人转移到了新居,至于这个或那个人究竟是谁,看来你我都不需要知道。这次他干得十分成功。至于原来的房子那里,只告诉房东因为受人邀请他要住到多维尔去了,其实他是被领着经过多维尔路,从拐角转进去就到了新居。这样做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因为整个行动过程你都不在场,万一真有什么人在关怀着你的一言一行,你也不用操心,因为当时你远在数英里之外,而且正忙着别的事情。这就把一切都搞得蒙头转向,无法对你起疑。正因为这个理由,我才想出办法,如果你昨夜回家,我要你先不回家。这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加离奇,而你需要的正是这离奇,离奇对你有益。”
这时温米克吃完了早餐,看了一下他的表便开始穿外套。
“还有,皮普先生,”温米克的两只手还没有从袖子里伸出来时就说道,“我或许已经尽了我的最大能力来处理这件事:如果还要我帮忙的话,我也很高兴为你服务,当然这是从伍尔华斯的情感立场上说的,也就是从绝对的私人和个人的身份上我才这样做的。这是他的新地址,你拿着。今天晚上你在回家之前可以到这地方去,亲自看一看这个人或那个人究竟怎么样,这次去对你是无害的。对于你昨晚没有回家来说,这又是一条理由。不过,你回家之后就再不要去了。皮普先生,欢迎你再来。”这时他的两只手已经从袖管里伸了出来,我握住他的手。“最后我还要让你知道一个重要的看法,”他把两只手按在我的双肩上,严肃地低低对我说,“你要趁今天晚上这个机会把他带的财产拿到手,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问题。千万不要让这笔动产出意外。”
至于这一点,要让温米克了解我的心情是十分不可能的,我只得不说话。
温米克说道:“时间到了,我非走不可了。你如果没有什么急事要办,不妨待在这里到天黑再走,这是我的建议。你看上去忧愁不安,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和老人家一起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一天。他马上就起床,就吃点——你没有忘记那头猪吧?”
“当然记得。”我说道。
“那就好了;你吃点这猪的肉。你刚才在火上烤的腊肠就是这猪的肉,无论从哪里看这猪都是第一流的。为了老相识的缘故,你得尝一下。再见,老爸爸!”他高兴地对老人家叫道。
“对极了,约翰;好极了,我的儿子!”老人家在里面房间尖声尖气地说着。
在温米克的壁炉边一会儿我便睡着了。老人家和我整天都守在壁炉的前面,一方面两人做伴,一方面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地待在那里。我们中餐就吃这猪的里脊肉,蔬菜也是在他自己的园子里种的。我总是对老人家点着头,不是怀着善意地向他点头,就是打着瞌睡不自觉地点起头来。直到天完全变黑,我才起身告辞,让老人家自己添火烤面包片。根据他拿出来的茶怀数量,和他不时向墙上的两个小门张望的眼光,我推断,司琪芬小姐马上就要来了。
第四十六章
时钟刚敲八时,我走进一处地方,空气中散发着锯木屑和刨花的气味,倒并不难闻,原来气味都是从长长河岸上的许多制造小船、船桅、船桨以及刹车的作坊中散发出的。泰晤士河伦敦桥的东岸蒲耳地区上上下下是一片水网地带,我对它是一点也不熟悉。我沿河而下,发现我所要找的地方并不是我原先设想的地方,实在很不容易找。这个地名是凹湾磨坊河滨。我不知道四湾怎么去,但我知道有一条老青铜制索走道通向那里。那儿是一片干燥的船坞,堆着许许多多船只准备修理,而我就在其中迷失了方向。这边放着许多的船壳,准备一件件一片片拆开,那儿堆着由海浪冲来的污泥、粘土、垃圾,到处是造新船、拆旧船的地方,一些生锈的铁锚一头插在地上,多少年未发挥用处了,还有乱七八糟的木桶、木材,堆得像一座小山。那里有许多制索走道,就是没有老青铜制索走道。我几次找来找去都扑了空,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转拐角突然发现已到了磨坊河滨。这个地方从环境来看,是个空气清新的所在,河上吹来的清风在这里旋转着,其间还立着两三株树,遗留下一架已毁坏的风车残迹。这里就是老青铜制索走道,在月光下我尚能欣赏这又长又狭的夜景,一系列的木质船架都陷在地里,顺着船架走去,它们就像一些年代已久的干草耙子,不仅又老又朽,而且连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
在磨坊河滨上有几幢奇形怪状的房子,我发现其中有一幢建筑,前面有木门,带有罗汉肚窗的三层楼(这不是带棱角的窗子,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我看到门上有牌子,写着蕴普尔夫人的字样。这正是我要找的屋子,于是我便上前敲门。一位稍年长的妇女应声而来,面容上和颜悦色,外表上雍容华贵。她开了门后便立刻退去,代之而出的是赫伯特,他悄悄把我领到客厅,随手把门关上。我看到他这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这个很不熟悉的房间里,在这个很不熟悉的地方,而他竟对这里十分了解,这真令我十分奇怪。我一会儿望着他,一会儿望着放在角落里的橱子,里面放着杯子和瓷器,望着放在壁炉架上的贝壳,还有挂在墙上的彩色雕刻,一幅是柯克船长之死,一幅是新船下水,还有一幅是乔治三世国王陛下,戴着马车夫式的假发,身着皮短裤,脚登长统靴,站在温莎宫的阳台上。
“汉德尔,一切都很顺利,”赫伯特说道,“他很满意,不过他渴望见到你。我亲爱的女友和她的父亲住在楼上,只要你等得及,她自会下来的,我介绍你认识她,然后我们到楼上去。——听,那就是她父亲。”
我这时听到楼上传出惊人的叫喊声,我的脸上大概表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在我看来,他恐怕是一个糟透了的老坏蛋,”赫伯特微笑着说道,“不过我还没有见到过他。你问到朗姆酒的味道吗?他一天到晚和朗姆酒做伴。”
“和朗姆酒做伴?”我说道。
“是啊,”赫伯特答道,“你可以想一下,这朗姆酒怎么能缓减他的痛风病呢,可他还是坚持把吃喝的东西放在楼上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