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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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半块馕饼咬在嘴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眼神滴溜转,尴尬万分。
那人估计是看不下去了,笑着将手中盛酒的囊子递过来,示意她喝一口。她赶紧接了,喝下一口顺气,顺势收了吃态,这才恍然想起来问他:
“阿墨,你不吃吗?”
“我刚才在外头,吃过了。”那人依旧笑着看她,那种宠溺的神色,看得她心里发毛。
“那……再讲讲你小时候吧。”她很想听,也喜欢听,十几年前的寒风雪夜里,这张崖洞石床上,那个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的小男孩。
“云都的狐族,靠血择主。”她本想听他接着讲他小时候的顽劣,未料,那人沉默少许,却另起话题,讲起了他的亚父:
“亚父是母亲的嫡亲兄长,他生来天资极高,狐族的法术蛊毒,他一点就会,无一不精。加之又仰慕曦朝文化,学了不少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两者融会贯通,更是有些通天入地之术。可等到验血择主那一日,他的血,无甚反应,反而,母亲的血,却能摄心续命,通灵御兽,所以,母亲成了狐族之王,云都城主,而他,只能做辅助城主的大祭司……
“他说,他一开始,是不满和嫉妒,不满母亲,既然都被择为一族之首,还要……好吃懒做,不求上进,又嫉妒母亲,仅凭天赋的血脉神奇,就赢得全族的认同与臣服。而他,自小便严于律己,刻苦修习,以天命自居,却只能站在阴影里,看着母亲的荣光,看着云都城的崛起,八方来往,遍地黄金……
“后来,他渐渐发现,那种不满和嫉妒,原来是喜欢,喜欢那份自己做不来学不会的洒脱,喜欢那个不学无术,却比他做得更好的人。可是,他的这些心思,违背伦常,母亲在时,他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等到云都城没了,母亲没了,他又没了人去说……
“后来,他就对着母亲的墓讲,对着我一知半解的这个小孩讲。我便一直认为,他是因为喜欢母亲,才如此执着于为母亲复仇。在西凌王庭守灵的七日里,我才明白过来,他其实是嫉恨我的……父亲,嫉恨他能够爱他所不能爱,却又不珍惜,亲手毁了她。母亲临终前的复仇誓言,也许是气话居多,而亚父,却是字字当真,用他大祭司的法术与威望,炼制了我的血,控制五百隐者,花了二十余年,苦心积虑来践行……
“公主,亚父他……其实是个可怜人,他不让我叫他舅父,却学着曦朝人,让我叫他亚父,他是真的待我如亲子……你以后如果遇见他,能不能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她从未听他,一口气讲过这么多话,末了,还是一句款款哀求,来得莫名其妙,他如何笃定,她要遇见那云都城大祭司,还能手握他的性命,生杀予夺由她?前不久,萨力和还说,大祭司要杀她呢,怎么形势逆转,变成她要杀他了?
“阿墨,你说清楚,我听不明白。”她的确听得有些懵了,直觉他将那些一直隐瞒着她的事情,掀开一角来,让她窥了个影儿,却又不愿全给她知晓,不由得心里干着急。
“亚父其实是有些……野心的,夺取西凌,重建云都,甚至,还有更多……,以前,他有我帮他,可如今,我也弃了他,他求的东西,也都在公主手里,那五百隐者,如果没了我的血摄制,也不会再听命于他,而只认真正的云都之主。所以,他现在是一无所有……”
她算是听明白了,怪不得那位大祭司老早就要杀她,敢情,她将他的所有,都给抢了。可是,论理,不是仍然还是该他要杀她吗?为何,凤玄墨求的是,要她手下留情?
脑中依然糊成一团,心中迷雾渐生,那迷雾之中,有些东西,若隐若现,她极力去抓,可是总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抓个实在。
那人却不再多话,转过身来,一把抱住她,打断了她的灵思急绪,软软相求:
“公主答应我,好不好?”
曾几何时,这木头这样孩子气地求过她?且还只为别人。
“嗯……”她不由得顺着应了,算是答应了他,虽然,她也不知,这承诺是何意,那缥缈未来之事,太远,她看不过去。
“公主说话,其实……都是算话的。”那人所求达成,似乎心满意足,拥着她一阵轻摇,又讨好地奉承她。
两人又款款相拥,说了一地的闲话,别是一番浓情蜜意。可是她心里,被他那一句莫名相求一搅,如一池吹皱了的春水,一荡接一荡地,再也无法恢复轻松平静,自然也无心再去想那些旖旎之事,或是言语眉眼动手动脚去逗他,幸好那人也不提这茬。
待月至中天,她睡意来袭,就说想睡,那人便哄她和衣躺石床上睡了,又将外衣脱下来,给她盖住。眼看他要转身出去,另外寻个躺处。她赶紧借口说她冷,才骗得他上床,跟她挤做一团,脸儿相偎,腿儿相依,睡下来。
那小小石玉床上,容了两人,虽狭窄局促,但好在温热干燥,暖人血脉。不多时,她便入了迷糊梦乡。身体睡着了,神思却续着先前的疑虑,一路飞扬——
那位云都城的大祭司,本事高强,做事狠绝,性格偏激,能爱上自己的亲妹子的人,能够设计亲子杀父,狠心围剿五万骑兵的人。她如今,既然都那样得罪了他,让他毕生心血化为空,为何他能够放过她?法术、蛊毒、五百隐者,任意一样,都可以轻易取她性命,为何她至今,尚能安然无恙?
突然一阵恐慌,猛地惊醒过来,伸手一摸,发现只剩她一人睡在石床上,身上还盖着那人的外袍。遂下床来寻,一路出洞门来,绕过崖壁,猛地见着那一地月光中,天女墓前,凤玄墨半躺半靠在那墓碑前,蜷缩的身躯,如风中筛子,抖得凌乱。
她就站在那崖壁转角处,那向来警觉的人,却没有发现她,仿佛是有穿心刺骨的痛,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又见他摸出一把匕首来,抖索着割破指尖,任由血流,那是在放血吗?
夜空寂静,那血,一滴滴地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她都听得见,那隐忍得几近气声的呻吟,如利刃般,一声声刺在她心上。他果然,又在骗她!哪有什么心脉受损之痛,是需要割指放血能缓解的?哪有什么筋骨疲乏之症,是会半夜爬起来痛得不成人样?
接下来,她心中陡然跳出一个恐怖至极的想法,如从迷雾中走出的一个心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骇人——
莫不是,她的罪过,他替她,全部承受了?
莫不是,她的安然无恙,是他的穿心刺骨,换来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通天地之书()
“阿狐王子说,云都人的血仇,是他要弃的。背誓的是他,毁盟的也是他,毒誓的天谴,血盟的反噬,自有他来担,与其他人无关。”
正月,她在西凌王庭里,审问萨力和,既然大祭司下了绝杀令要置她于死地,为何现在又不杀了?那尊寡言的铁塔如梵语咒语般背出来的这段话,她此刻,才算是彻底听懂了。
她的那颗七窍玲珑心,为何这般迟钝?她一向敏锐的精明头脑,为何这般愚蠢?那木头笑嘻嘻地,对她说,没有的事,没有天谴与反噬,都是亚父唬人的,她就自欺欺人地信了。他都说了,大祭司的替天责罚,有法术,蛊毒,人罚,可是亚父疼我,选的是人罚,她居然也稀里糊涂地信了!
站在这空山平崖,月光墓前,夜云熙感到,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畏惧那些怪力乱神。见墓前那人似乎停住了抽搐,静静地靠在墓碑上,她才反应过来,要上前去,跨出两步,又见着他一身单衣,蜷在冷地里,自己是不是应该先回石洞中,将外袍拿出来给他披上,再一转念,要不将他搬到洞中石床上去,可是,她又背他不动。一来一去,寂静夜空里,她一个人,发疯了似的,左右犹豫。
终是先跑回洞中,取了衣物,才到他跟前去,给他细细披上捂好,又试着轻轻唤他,却无动静,果然是已经昏沉入眠。她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亦背靠了墓碑,将他的头揽过来,放到胸怀中,好歹比搁在冰硬的石头上强。
偏生那人生得高高长长,又沉又重,她吃力拖了半天,才将他上半个身躯拖到她身上来,摆弄停当。仰头看天心月色,无上清凉,不禁睡意全无,直叹造化弄人。
心中怜得发慌,就将身上那人抱紧,去抚他脸上冰冷,捉他浸人双手,瞧着那见披盖的外袍单薄,又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加盖了。可这寒夜冷地里,夜风来袭,也抵不了多少事。她四下张望一番,心下一横,去了中衣,索性连心衣也脱了,不着寸缕,再撩开他的衣襟,缩身钻进去,跟个小火炉似的,熨帖在他身上,双臂双腿缠上去,将他抱了个瓷实。
就是那些传奇本子,江湖轶事里,那个被讲烂了的香艳桥段——风雪夜里,美人救英雄,没有任何御寒之物,最能取暖的,就是美人自个儿的胴体。彼时,在那暖香画堂上,她与青鸾紫衣她们,当风流闲话听,笑得花枝乱颤,银铃摇荡,笑这投怀送抱的笨美人,往往就稀里糊涂地被英雄吃干抹净了……
然而此时,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也丝毫不觉得香艳。自己的笨,倒是被今夜的月光,夜间的精魂,没准还有这头边上的二位在天之灵,齐齐见证了。那人气息低沉,心跳迟缓,估计也不知是她,只本能地伸臂抬腿,将身上的火炉搂紧些,好多取些暖意。
待得那人身体渐暖,血脉稍畅,就变成了她被圈在怀里,头枕宽阔胸膛,满鼻松木香,一双手臂将她如孩子般搂抱着,倍感安全,在这墓前冷地里,她竟然也好眠了半夜。
翌日清晨,终于,轮到她先醒来一回。抬眼便瞅见,那钻出些胡茬子的下巴,微微颤动的眼睫,眉心舒展,嘴角微挂,睡得貌似很安稳。
于是,轻手轻脚挣了他的束缚,开始一件件地穿衣,一边穿,一边回头瞅他,总觉得这晨光下,留一个光溜溜的背在他眼皮下,不踏实,幸好,那人未醒。便火速穿戴了,起身爬起来,一个转身看他,吓得她一个悚然,差点将心尖子都吐了出来。
那人眸光闪亮,神情懒懒,玩味地看着她,仿佛,头上靠的不是冰冷碑石,而是温香暖玉枕,身下躺的也不是沙砾寒地,而是红锦堆乱的描金大床,春宵餍足,红烛未尽,余音绕梁。
他几时醒来的?又看了她多久?这样一副色眯眯憨痴痴的模样?夜间都痛成了一滩泥,这会儿就好了伤疤忘了痛了?难不成这玉兔东沉,旭日朝生,那月光下受罚的狐狸,真的变回好模好样的人形了?
夜云熙心中一阵胡思乱想,又好气又好笑,对视少顷,实在抵不住那可以穿透她层层衣物的靡靡神光,宁愿转头眯眼,去看东边的朝霞天光。
“我昨夜,想母亲了,就出来看看,没想到,靠在这墓碑边……睡着了。”那人试着与她解释,解释他为何躺在这里。说起谎来,真的是脸不红,心不跳。
“嗯,我看见了。”她转过头来,眼神渐凝,脸色渐沉,勇敢地看着他,勇敢地面对那一戳就破的谎言,“我还看见你疼得在地上打滚,还看见你割指放血。”
“那是……狐族的疗伤秘法。”那人顿了顿,讪笑着,给了她一个答案。
“那你,究竟是何伤?”她上前一步,逼问他。
“我不是告诉过公主么,那日在乱石阵中,与隐者们打斗得狠了,心脉受损,五脏有伤……”
“凤玄墨,鬼才相信你!”她听着这几句熟悉的牵强鬼话,觉得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都到了这份上,他还是不肯告诉她实话。两情相悦,不是该坦诚相待吗?她都赤诚相见了,心也赤诚了,身也赤诚了,为何还换不来他的真话!
心气抑不住地上涌,激得她掉头就走,在那平崖上乱行了几步,发现断崖峭壁,无处可去,索性低头寻了崖壁边上,那条上山时的荆棘路,径直下山去,充耳不闻身后的任何叫喊与叮嘱。
走得急了,气得晕了,头重脚轻,一个跟头,就扑在那荆棘丛中,顺着山势就往下滚,也不知翻滚了多久,脑中一片空白,直至被一块大石挡了身体,才停住下滚之势。
于那乱刺丛中,睁开眼来,只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脸上也火辣辣地疼,也不知是被什么尖刺划到了,八成是破相了。她趴在那地上,也不想爬起来了,张嘴就开始哭,像个撒泼的总角小丫头般,放声大哭,还大把大把地抹泪。
不多时,凤玄墨就寻了过来,扶抱了她在怀,托了脸看她划痕。又拉过她手脚,看有无扭伤,见她身上无大碍,才缓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