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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长公主-第53部分

小说: 长公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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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些,才听清楚:

    “你像那日一样,喂我喝呀。”

    凤玄墨当然明白,“像那日一样”是哪样。可是,那日清晨,是被澹台玉那厮激的,脑子充血,心中酸涩,失了正常理智,才做出那蛮横之举。要让他在正常时候,且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太难为情。对上那双弯得像钩子的美目,他只好叹气:

    “公主……这么多人……看着呢?”

    夜云熙看着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子,在霞光的映衬下,茸茸的,隐着金光,她便觉得,一种微醺醉意涌上心头。她倒不是真的想要在这沙砾地上浪荡,只是,总觉得有些不习惯这人的蛮横与强势,时不时地,想要看一看,初见时的木头拙讷本色,还在不在。

    且那日在澹台玉面前的一番孟浪,她一直忍而不发,避而不提,今日,总算找到一个秋后算账的出口,遂坐直身来,笑说到:

    “那日你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呢?”

    “我……”凤玄墨被问得一时语塞,耳根红潮大有蹿上脸之势,偏偏公主殿下,正用那精亮精亮的眸光锁着他,大有不治了他的罪就不罢休之意。最后还是老天爷出面来救他了,身后突然开始骚动,先前那些专心致志看夕阳的骑兵们,此刻已经研究清楚了,那夕阳边上骤起的黑云,是何厉害事物,开始大喊:

    “旱龙卷!……那是旱龙卷……旱龙卷来了!”

    凤玄墨赶紧转身过去,去看天边的变化,心中一惊,几十个巨大的风柱,裹挟着沙尘砾石,摧枯拉朽地旋转着,直直朝这边压过来。那老天爷的杀伐步履,铿锵踏来,容不得地上这些蝼蚁,有何躲避之机,在这举目茫茫的广漠之中,亦无藏身之处。

    鸾卫骑兵们备战多时,凭借着往日的教习知识,竟也识别出了这大漠里的极端天气,但毕竟是纸上谈兵,当真正亲眼所见,置身其间,又深晓其害时,多少有些紧张。一时间,整支队伍都有些不知所措。

    凤玄墨一把将夜云熙从地上牵了起来,往马背上扶,一边扯了嗓门大喊:

    “传令下去,火速到山丘对面去,寻岩下凹处躲避。”说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又略加思索,向传令官吩咐到,“若被沙暴吹散,无需折返集合,径直向东返,两日之内,可至天门关。”

    接下来,这支跑得最快的曦朝骑兵,便在胜利班师的路途上,离天门关只差两日的回程里,展开了一场与龙卷风的赛跑。

    前一刻,还是落日熔金,霞光漫天,安详平静。下一瞬,已是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数十个巨型风柱,席卷着地面上的一切,呼啸而来,越来越近,而地上的人,此刻算是深切体悟到了那句“见山跑死马”,刚才明明就到了坡下,这不起眼的矮丘,明明近在咫尺。此刻,却是无尽的遥远,无尽的绵长,甚至,突然变得陡峭巍峨。

    那坡顶的绵延曲线,仿佛一条生死线。若是赶在龙卷风柱追上来之前,能够翻过去,山坡挡了风力,削了风劲,就算寻不到岩石凹处躲避,至多也就是被风暴掀几个跟斗,也不至于丧命。反之,若是跑得慢了,在坡的这面,被迎面撞上来的风柱卷进去,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不知要飞得多高,也不知要落在何处了。

    故而,鸾卫骑兵们卯足了劲,冲着那条生死线,跑出了此次出关以来最快的速度。

    夜云熙伏在狻猊背上,只觉得,耳边马蹄如雷轰鸣,眼前天色昏如末世。凤玄墨几乎是将她压进马背的鬃毛里,双臂越过她的耳侧,紧抓着缰绳,策马狂奔。那小猊子纵然是汗血名马,此刻负载了两人的重量,又是冲行上坡,难免力不从心,渐渐减缓了些势头,眼看就在众骑中落下来。

    那些鸾卫小子们,逃命的本事一流,听话的本事也一流。遇到这即恐怖又新鲜的遭遇,即是紧张,也是兴奋,听了统领大人的命令,头也不回,只管驱使了坐骑,撒开四蹄一阵狂跑。冲在前头的,已经翻过山坡,冲到山那边去了。后头的,也即将踏上坡顶,大多数能够赶在风暴卷过来之前,逃开去。

    当夜云熙的眼前,展现出这群愣头青傻小子们,一根筋地夺命飞奔的背影,她便知道,她跟凤玄墨,似乎跑得有些慢了,不由得想要回头望,想看看那龙卷还有多远,可身后那人将她禁锢在马背上,她转头困难,只觉得天色急变,什么都看不真切。

    突然,身后那人一把将手中缰绳塞到她手中,又在她背后喊:

    “公主,抓紧了,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跑。”

    她慌忙着去抓缰绳,一个心急手乱,没抓稳,又赶忙俯身去搂住马脖子,等反应过来那话中之意,身后已经一空,转头一看,那人已经跳下马去,顺势在地上翻滚。而那人身后,数十丈开外,就是一个巨大的龙卷,接踵而来。

    她脑中轰地弦断,一个强行勒马,只等狻猊略略减慢了速度,跟着就飞身跳了下来——这也许是她有生以来,最敏捷的一次下马,以她的笨拙身手,从那疾驰的马上跳下来,竟然只是踉跄着地,完好无损。紧跟着,还能迅速爬起来,歪斜几步,就朝着那在疾旋的风柱边翻滚的人冲了过去。

    “阿墨!”她一边喊,一边跑,心中只有一个直直的念头,想要伸手过去,与那龙卷风暴抢人。他要舍命救她,她却惧怕独活。仿佛,只要赶在风柱卷起他之前,她能够冲上去,牢牢地抢先抓住他,她就能够安心。至于生死,她没想那么多,不论生与死,至少,她与他,是在一起的。

    可是,身上那件西凌袍子宽大累赘,哪里跑得利索,她以为是在狂奔,其实,是在顺着倾斜的山势……连滚带爬。

    凤玄墨满脸的惊慌与诧异神色,看着她就这般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几乎与身后袭来的风柱同时,扑进他的怀里。他来不及嫌她笨,笑她傻,怨她不要命,也来不及感动于她的情深执念,只来得及将她头脸按在自己心间,佝偻着背膀,紧箍住双臂,甚至连双腿也缠上去,极尽所能,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然后,任由身后狂风将他与她抛向空中……

    耳边呼啸,砾石飞溅中,听到怀中有个声音,似乎在笑,笑她的奸计得逞:

    “阿墨,我要跟你……在一起。”

第八十二章一大堆孩儿() 
对于夜云熙而言,此生最为害怕的,不是身体肌肤之痛,亦不是生死性命之惧,因为,能顺利活到今天,还能带着云起一起,登上金銮殿,自是无数次从刀林箭雨中穿行过,无数次在叵测人心中摸爬过。遂越发觉得,生死有命,何所惧焉?

    她真正最怕的,是无人可依,无人可信,无人可言,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踽踽独行。所以,当被风柱卷起来,她心里,其实一点也不觉得怕。风暴的中心,其实是平静而祥和的,她的一侧耳朵,紧紧地贴在那人的心口上,如雷的心跳声,仿佛镇魂梵音,压过了一切狂嚣呼啸,那个八爪鱼一般将她牢牢缠住的怀抱,带来远胜于稳稳站在大地上的安全感。

    然而,纵是内心强大,喊着不怕不怕,那具本就劳顿虚弱的身体,还是最……诚实的。那巨大的冲力,摔在地上的震荡,失重的颠簸,山坡上的滚落,反反复复,如同老天爷脚下的一颗蹴鞠,任由抛玩。

    因此,未等风暴停息,这娇娇公主就已经给抛晕了过去,准确地说,是被那无法控制、亦无法预知的下一瞬的起落方式,吓晕了过去。

    等到龙卷离境,大漠缓坡恢复宁静,沙砾似雪,月朦星亮,天空如一张镶满细碎钻石的帷幕,大地如一床柔软铺开的绒毯,除了那骤降的气温,让人觉得冷了点——其他,宛若黑暗天堂。

    夜云熙便是被冷醒的,寒意浸体,激得恢复了知觉,起初睁眼时,神思迷蒙,等看清楚四下黑漆漆的荒坡,回忆起傍晚时分的风暴,顿生恍若隔世之感。伸手一摸,身下有个肉垫,冰凉冰凉的,她一番咋咋乎乎的摸索,也没见那人有甚动静。

    “阿墨……”是睡着了吧,她便出声唤他,“阿墨……阿墨……”

    接连唤了几声,也不见有回应,只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在夜空中微微回荡,夜云熙便开始有些莫名心慌了,一个翻身从他身上滚下来,跪在一侧地上,俯身侧耳贴上去听心跳,几不可闻,又伸了手指,去触那鼻间呼吸,也是弱不可辨。

    一时心急如焚,抖抖索索地抬手,捧了那脸,轻轻拍打,只觉得所碰之处,比她的手还要冰凉,且有些黏糊之感,应是磕撞出的血迹,越发觉得心沉,一个气息不稳,瘫坐回地上,不知所措。

    就那么呆坐了片刻,让脑中空了半响,极力稳住心神,不往深里胡思乱想。末了,深吸一口气,再屏住呼吸,重新伏下去,再次贴着那心口处去细听,用手指探到鼻下去感触。

    谢天谢地,那心跳气息,不是全无,只是过于微弱而已,应是昏迷了过去。略加思索,也就顺理成章——既然此刻,她能够完好无损、精神抖擞地坐在地上,这护体肉垫,应该摔得不轻。

    心潮涌动,不过总算松了口气,可一转念,心尖子又紧上了,在这大漠寒夜里,这重伤昏迷之人,就这么昏睡一晚,等明天太阳升起时,恐怕也醒不过来了。

    一个激灵,遂赶紧抓住那人的手臂,使劲推搡。一边摇晃,一边喊:

    “阿墨……你醒醒啊……凤玄墨……阿墨!”

    摇了半响,亦喊了半响,似乎无济于事,只觉得嗓子又干又哑,自己的声音犹如鬼哭狼嚎,可一闭嘴,竟依稀听得,远处似乎真有狼的嚎叫,细听又无。她赶紧在地上那人身上去摸寻,摸了一通,即无兵刃,亦无火折,她只得又继续去推喊他,只是,声音里就染了些哭腔:

    “阿墨,你快起来啊,有狼,我好害怕……”

    见仍是喊不应,夜云熙竟莫名地急恼起来,不觉扯了最大的嗓门,冲着那昏得死沉的人说话,仿佛要让自己的声音响彻寒夜,才不会被那深深夜色中的未知恐惧所侵蚀:

    “凤玄墨,你说好的,要护我一辈子,陪我一辈子的,怎么能够说话不算数?快起来呀!……

    “你不是还要报云都狐族的血海深仇吗,你的母亲,被西凌王所害,你的族人,被全部活活烧死,你还没有替他们报仇……不能再睡了,快给我起来!……

    “我不去北辰了,我们直接回曦京,好不好?……回去后,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扯着那人衣袖摇晃,又去捉那地上冰块似的手,放到自己唇间去温暖。

    “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儿的,每次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转不开眼神。我们以后自己生,好不好?……生一大堆孩儿,然后,恩爱到老,儿孙满堂……”

    一句“恩爱到老,儿孙满堂”,顿时犹如大坝决堤,泪流满面。心神激荡间,脱口而出的,是心底深处不可说的奢望,在这孤零广漠里,说与天地听,即是痛快,又是酸楚。

    如何恩爱到老?此番回去,等着她的,是割了沃土又陪了夫人的北辰皇甫,是折了宝矿又丧了亲子的西凌王,还有那个命令曦军先在整个西凌草原上扫荡一圈,才姗姗迟来救她的亲皇弟!这些如狼似虎的人物,她需要去面对,去斡旋,去争取,等着她的,有明里暗里的交易,有四国的消长平衡,还有身为皇女的责任,然而,唯独没有她想嫁谁就能嫁谁的自由。

    何来儿孙满堂?去年那次,在冰水池子里浸过后,徐老太医就摇头晃脑,痛心疾首地断言过,她此生,子嗣困难……

    前路难行,半生积压的委屈,唤不醒眼前这人的恐惧,尽数爆发,像幼年被兄长欺负时那样,嚎啕大哭。坐也坐不直了,索性趴在那人胸前,将满脸的泪水往他衣襟领口上擦,一边擦了,又一边继续痛快哭泣。反正也没有人看得见,没有人听得见。

    古有孟姜女痛哭倒长城,她今日,可谓长公主夜哭吓阎王,终于,在她的朗朗哭声中,似乎夹杂了一个细弱的呻吟:

    “公主……”

    夜云熙赶紧强行收了哭势,哽咽着,去查看身下那人,确实有些微微动静,赶紧扑上去,囫囵抱住,抑不住心中欣喜,不觉一阵摇晃:

    “阿墨,你醒啦?”

    “公主……别摇了,再摇……就要散架了。”凤玄墨皱眉苦笑,又是一阵吃痛而无奈的呻吟。

    “你……”夜云熙听得心疼,赶紧缩手起身坐直,少顷,回味过来这句话,一拙笨木头,此刻还能有心情说出这样的趣话来,应该神清思明,性命无大碍的,遂破涕为笑,拍着胸脯,娇娇地嗔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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