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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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母亲见此光景,虽然有些喜欢,却叹口气道:“你在外边荣华,怎
知家丁尽散,分文也无了。若不营勾这官,多带些钱归来用度也好。”七郎
道:“母亲诚然女人家识见。做了官,怕少钱财?而今那个做官的家里,不
是千万百万,连地皮多卷了归家的?今家业既无,只索撇下此间,前往赴任。
做得一年两年,重撑门户,改换规模,有何难处!儿子行囊中,还剩有二三
千缗,尽勾使用。母亲不必忧虑。”母亲方才转忧为喜,笑逐颜开,道:“亏
①
得儿子峥嵘有日,奋发有时,真是谢天谢地!若不是你归来,我性命只在目
下了。而今何时可以动身?”七郎道:“儿子原想此一归来,娶个好媳妇,
同享荣华。而今看这个光景,等不得做这事了。且待上了任,再做商量。今
②
日先请母亲上船安息。此处既无根绊,明日换个大船,就做好日开了罢。早
到得任一日,也是好的。”
当夜请母亲先搬在来船中了。茅舍中破锅、破灶、破碗、破罐,尽多撇
下。又分付当直的,雇了一只往西粤长行的官船。次日搬过了行李,下了舱
口停当,烧了利市神福,吹打开船。此时老母与七郎俱各精神荣畅,志气轩
昂。七郎不曾受苦,是一路兴头过来的,虽是对着母亲,觉得满盈得意,还
不十分怪异。那老母是历过苦难的,真是地下超升在天上,不知身子几都大
了。
③
一路行去,过了长沙,入湘江,次永州 。州北江漂有个佛寺,名唤兜率
禅院,舟人打点泊船在此过夜。看见岸边有大槦树一株,围合数抱,遂将船
缆结在树上,结得牢牢的,又钉好了桩橛。七郎同老母进寺随喜,从人撑起
伞盖跟后。寺僧见是官员,出来迎接送茶,私问来历。从人答道:“是见任
西粤横州刺史。”寺僧见说是见任官,愈加恭敬,陪侍指引,各处游玩。那
老母但看见佛菩萨像,只是磕头礼拜,谢他覆庇。天色晚了,俱各回船安息。
① 内相——即“内官”,指宦官。
① 峥嵘——本义形容山势高耸,这里指出人头地、不同寻常。
② 根绊——犹如说牵挂。
③ 永州——治所在今湖南省永州市,辖湖南南部及广西北部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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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黄昏左侧 ,只听得树梢呼呼的风响。须臾之间,天昏地黑,风雨大作。
但见:
②
封姨逞势,巽二施威 。空中如万马奔腾,树杪似千军拥沓。浪涛澎
③
湃,分明战鼓齐鸣;圩岸倾颓,恍惚轰雷骤震。山中虓虎 啸,水底老
龙惊。尽知巨树可维舟,谁道大风能拔木。
众人听见风势甚大,心下惊惶。那艄公心里道是:“江风虽猛,亏得船系在
极大的树上,生根得牢,万无一失。”睡梦之中,忽听得天崩地裂价一声响
亮。元来那株槦树年深月久,根行之处,把这些帮岸都拱得松了。又且长江④
巨浪,日夜淘洗,岸如何得牢?那树又大了,本等招风,怎当这一只狼犺的
船,尽做力生根在这树上。风打得船猛,船牵得树重,树趁着风威,底下根
在浮石中绊不住了,豁剌一声,竟倒在船上来,把只船打得粉碎。船轻树重,
怎载得起?只见水乱滚进来,船已沉了。舱中碎板,片片而浮。睡的婢仆,
尽没于水。说时迟,那时快,艄公慌了手脚,喊将起来。郭七郎梦中惊醒,
他从小原晓得些船上的事,与同艄公竭力死拖住船缆,才把个船头凑在岸上,
搁得住。急在舱中水里,扶得个母亲,搀到得岸上来,逃了性命。其后艄人
等,舱中什物行李,被几个大浪泼来,船底俱散,尽漂没了。其时深夜昏黑,
山门紧闭,没处叫唤,只得披着湿衣,三人捶胸跌脚价叫苦。
守到天明,山门开了,急急走进寺中,问着昨日的主僧。主僧出来,看
见他慌张之势,问道:“莫非遇了盗么?”七郎把树倒舟沉之话,说了一遍。
寺僧忙走出看,只见岸边一只破船沉在水里岸上大槦树倒来压在其上了,吃
了一惊。急叫寺中火工道者人等,一同艄公到破板舱中,遍寻东西,俱被大
浪打去,没讨一些处;连那张刺史的告身,都没有了。寺僧权请进一间静室,
①
安住老母。商量到零陵州州牧处陈告情由,等所在官司替他动了江中遭风失
水的文书,还可赴任。计议已定,有烦寺僧一往。寺僧与州里人情厮熟,果
然叫人去报了。谁知:
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
那老母原是兵戈扰攘中,看见杀儿掠女,惊坏了再苏的。怎当夜来这一
惊,可又不小。亦且婢仆俱亡,生资都尽,心中转转苦楚,面如腊查,饮食
不进,只是哀哀啼哭,卧倒在床,起身不得了。七郎愈加慌张,只得劝母亲
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是遭此大祸,儿子官职还在,只要到得
任所便好了。”老母带着哭道:“儿!你娘心胆俱碎,眼见得无那活的人了,
还说这太平的话则甚!就是你做得官,娘看不着了。”七郎一点痴心,还指
望等娘好起来,就地方起个文书,前往横州到任,有个好日子在后头。谁想
老母受惊太深,一病不起。过不多两日,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七郎痛哭一场,无计可施。又与僧家商量,只得自往零陵州哀告州牧。
州牧几日前曾见这张失事的报单过,晓得是真情。毕竟官官相护,道他是隔
省上司,不好推得干净身子。一面差人替他殡葬了母亲,又重重赍助他盘缠,
① 左侧——接近、靠近。
② “封姨”二句——指狂风大作。封姨、巽 (xùn 逊)二,均为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风神。
③ ■(xiào 孝)虎——怒吼咆哮的老虎。
④ 长江——大江,这里指湘江。
① 零陵州州牧——零陵州即永州,唐代曾一度改永州为零陵郡。州牧是刺史的代称,因汉代称刺史为州牧;
唐代只有都城或陪都的地方长官称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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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以礼送了他出门。七郎亏得州牧周全,幸喜葬事已毕,却是丁了母忧 ,去到
任不得了。寺僧看见他无了根蒂,渐渐怠慢,不肯相留。要回故乡,已此无
家可归。没奈何,就寄住在永州一个船埠经纪人的家里,——原是他父亲在
②
时,走客认得的。却是囊橐俱无,止有州牧所助的盘缠,日吃日减,用不得
几时,看看没有了。
那些做经纪的人,有甚情谊?日逐有些怨咨起来,未免茶迟饭晏,箸长
碗短。七郎觉得了,发话道:“我也是一郡之主,当是一路诸侯。今虽丁忧,
后来还有日子。如何恁般轻薄?”店主人道:“说不得一郡两郡,皇帝失了
势,也要忍些饥饿,吃些粗粝。何况于你是未任的官!就是官了,我每又不
是什么横州百姓,怎么该供养你?我们的人家,不做不活,须是吃自在食不
起的。”七郎被他说了几句,无言可答,眼泪汪汪,只得含着羞耐了。再过
两日,店主人的寻事炒闹,一发看不得了。七郎道:“主人家,我这里须是
异乡,并无一人亲识可归。一向叨扰府上,情知不当,却也是没奈何了。你
有甚么觅衣食的道路,指引我一个儿?”店主人道:“你这样人,种火又长,
③
拄门又短,郎不郎,秀不秀的 。若要觅衣食,须把个官字儿阁起,照着常人
佣工做活,方可度日。你却如何去得?”七郎见说到佣工做活,气忿忿地道:
“我也是方面官员,怎便到此地位?”
思想零陵州州牧前日相待甚厚,不免再将此苦情告诉他一番,定然有个
处法,难道白白饿死一个刺史在他地方了不成?写了个帖,又无一个人跟随,
①
自家袖了,葳葳蕤蕤,走到州里衙门上来递。那衙门中人见他如此行径,必
②
然是打抽丰 没廉耻的,连帖也不肯收他的。直到再三央及,把上项事一一分
诉,又说到替他殡葬,厚礼赆行之事,——这却衙门中都有晓得的,——方
才肯接了进去,呈与州牧。州牧看了,便有好些不快活起来,道:“这人这
样不达时务的。前日吾见他在本州失事,又看上司体面,极意周全他去了,
他如何又在此缠扰?或者连前日之事,未必是真,多是神棍假装出来骗钱的,
未可知。纵使是真,必是个无耻的人,还有许多无厌足处。吾本等好意,却
叫得引鬼上门。我而今不便追究,只不理他罢了。”分付门上不受他帖,只
说“概不见客”,把原帖还了。七郎受了这一场冷淡,却又想回下处不得,
住在衙门上守他出来时,当街叫喊。州牧坐在轿上问道:“是何人叫喊?”
七郎口里高声答道:“是横州刺史郭翰。”州牧道:“有何凭据?”七郎道:
“原有告身,被大风飘舟,失在江里了。”州牧道:“既无凭据,知你是真
③
是假?就是真的赍发已过,如何只管在此缠扰?必是光棍 。姑饶打,快走!”
④
左右虞候 看见本官发怒,乱捧打来,只得闪了身子开来,一句话也不说得。
有气无力的,仍旧走回下处闷坐。
店主人早已打听他在州里的光景,故意问道:“适才见州里相公,相待
① 丁了母忧——父母之丧谓之“丁忧”,是大丧,一般须守孝一至三年。
② 走客——行商。
③ “种火”四句——取笑不成材的人。种火,烧火,这里指“烧火棍”。郎、秀,即“稂”、“莠”的错讹,
不稂不莠,意即不伦不类。
① 葳葳蕤蕤——葳蕤本是形容草木叶子下垂的样子,这里比喻人精神萎缩,垂头丧气。
② 打抽丰——即“打秋风”,指旧时一些人专靠关系骗钱、骗吃的行为。
③ 光棍——旧时对流氓无赖的称谓。
④ 虞候——旧时官僚的随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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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七郎羞惭满面,只叹口气,不敢则声。店主人道:“我教你把官字
儿阁起,你却不听我,直要受人怠慢。而今时势,就是个空名宰相,也当不
出钱来了。除是靠着自家气力,方挣得饭吃。你不要痴了!”七郎道:“你
叫我做甚勾当好?”店主人道:“你自想身上有甚本事?”七郎道:“我别
无本事,止是少小随着父亲涉历江湖,那些船上风水、当艄拿舵之事,尽晓
得些。”店主人喜道:“这个却好了!我这里埠头上来往船只多,尽有缺少
执艄的。我荐你去几时,好歹觅几贯钱来,饿你不死了。”七郎没奈何,只
得依从。从此,只在往来船只上替他执艄度日。去了几时,也就觅了几贯工
钱,回到店家来。永州市上人认得了他,晓得他前项事的,就传他一个名,
叫他做“当艄郭使君”。但是要寻他当艄的船,便指名来问郭使君。永州市
上编成他一只歌儿道:
问使君,你缘何不到横州郡?元来是天作对,不作你假斯文,把家
①
缘结果在风一阵。舵牙当执板,绳缆是拖绅 。这是荣耀的下稍头也,
还是把着舵儿稳。 (词名《挂枝儿》)
②
在船上混了两年,虽然挨得服满 ,身边无了告身,去补不得官。若要京
里再打关节时,还须照前得这几千缗使用,却从何处讨?眼见得这话休题了。
只得安心拓地,靠着船上营生。又道是:“居移气,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