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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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问其缘故。老人道:“今有舍亲王某,被陷在本县狱中,伏乞周旋。”
徐公道:“苟可效力,敢不从命?只是事在彼处,难以为谋。”老人道:
“不难,不难。王某只为与李乙有仇,今李乙被杀,未获凶身,故此遭
诬下狱。昨见解到贵部海盗二十馀人,内二人苏州人也。今但逼勒二盗,
要他自认做杀李乙的,则二盗总是一死,未尝加罪。舍亲王某已沐再生
之恩了。”徐公许诺,轻轻收过银子,亲放在扶手匣里画,唤进从人,
谢酒乘轿而去。
老人又密访着二盗的家属,许他重谢,先送过一百两银子,二盗也
应允了。到得会审之时,徐公唤二盗近前,开口问道:“你们曾杀过多
少人?”二盗即招某时某处杀某人,某月某日夜间到李家杀李乙。徐公
写了口词,把诸盗收监,随即叠成文案。邹老人便使用书房行文书抄招
到长洲县知会。就是他带了文案,别了徐公,竟回苏州,到长洲县当堂
①
投了。知县拆开,看见杀李乙的已有了主名 ,便道王甲果然屈招。正要
取监犯查放,忽见王小二进来叫喊诉冤。知县信之不疑,喝叫监中取出
王甲,登时释放。蒋氏闻知这一番说话,没做理会处,也只道前日夜间,
果然自己错认了,只得罢手。
却说王甲得放还家,欢欢喜喜,摇摆进门。方才到得门首,忽然一
阵冷风,大叫一声道:“不好了!李乙哥在这里了!”蓦然倒地,叫唤
不醒,霎时气绝,呜呼哀哉。有诗为证:
胡脸阎王本认真,杀人偿命在当身。
暗中假换天难骗,堪笑多谋邹老人。
④ 白物——银子的隐语。
① 刑部——旧时的中央司法机构,长官为刑部尚书。
② 浙江司郎中——刑部中负责浙江案件的长官。明代刑部下设浙江、江西。湖广等十三清吏司,分理各省
刑狱,司长官为郎中。
③ 先容──为人作介绍,说好话。
④ 肘押──捆绑着押解。
⑤ 舍亲——我家的亲戚。舍,谦称自己的家。
① 主名──即主犯。
… 03…
前边说的人命是将真作假的了,如今再说一个将假作真的。只为些
些小事,被奸人暗算,弄出天大一场祸来。若非天道昭昭,险些儿死于
非命。正是:
福善祸淫,昭彰天理。
欲害他人,先伤自己。
话说国朝成化年间,浙江温州府永嘉县有个王生,名杰,字文豪,
娶妻刘氏。家中止有夫妻二人,生一女儿,年方二岁。内外安童养娘数
②
口,家道亦不甚丰富。王生虽是业儒,尚不曾入泮,只在家中诵习,也
有时出外结友论文。那刘氏勤俭作家,甚是贤慧,夫妻彼此相安。忽一
日,正遇暮春天气,二三友人拉了王生,往郊外踏青游赏。但见:
迟迟丽日,拂拂和风。紫燕黄莺,绿柳丛中寻对偶;狂蜂浪蝶,夭桃队里觅相
知。王孙公子兴高时,无日不来寻酒肆。艳质娇姿心动处,此时未免露闺容。须教
残醉可重扶,幸喜落花犹未扫。
王生看了春景融和,心中欢畅,吃个薄醉,取路回家里来。只见两
个家僮,正和一个人门首喧嚷。原来那人是湖州客人,姓吕,提着竹篮
卖姜,只为家僮要少他的姜价,故此争执不已。王生问了缘故,便对那
客人道:“如此价钱也好卖了,如何只管在我家门首喧嚷?好不晓事!”
①
那客人是个戆直的人,便回话道:“我们小本经纪,如何要打短我的?
相公须放宽洪大量些,不该如此小家子相!”王生乘着酒兴,大怒起来,
骂道:“那里来这老贼驴,辄敢如此放肆,把言语冲撞我!”走近前来,
连打了几拳,一手推将去。不想那客人是中年的人,有痰火病的,就这
一推里,一交跌去,一时闷倒在地。正是:
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原来人生最不可使性,况且这小人卖买,不过争得一二个钱,有何
大事?常见大人家强梁僮仆,每每借着势力,动不动欺打小民,到得做
出事来,又是家主失了体面。所以有正经的,必然严行惩戒。只因王生
不该自己使性,动手打他,所以到底为此受累。这是后话。
却说王生当日见客人闷倒,吃了一大惊,把酒意都惊散了。连忙喝
叫扶进厅来,眠了,将茶汤灌将下去,不逾时,苏醒转来。王生对客人
谢了个不是,讨些酒饭与他吃了,又拿出白绢一匹,与他权为调理之资。
那客人回嗔作喜,称谢一声,望着渡口去了。若是王生有未卜先知的法
术,慌忙向前拦腰抱住,扯将转来,就养他在家半年两个月,也是情愿,
不到得惹出飞来横祸。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② 入泮——即入学。泮,周代诸侯学校前半圆形水池,后世遂以泮代称学校。
① 打短——压低价钱,克扣。
… 04…
双手撒开金线网,从中钓出是非来。
那王生见客人已去,心头尚自跳一个不住。走进房中,与妻子说了,
道:“几乎做出一场大事来,侥幸!侥幸!”此时天已晚了,刘氏便叫
丫鬟摆上几样菜蔬,烫热酒与王生压惊。饮过数杯,只闻得外边叩门声
甚急,王生又吃一惊。掌灯出来看时,却是渡头船家周四,手中拿了白
绢、竹篮,仓仓皇皇,对王生说道:“相公!你的祸事到了。如何做出
这人命来?”唬得王生面如土色,只得再问缘由。周四道:“相公可认
得白绢、竹篮么?”王生看了道:“今日有个湖州的卖姜客人,到我家
来,这白绢是我送他的,这竹篮正是他盛姜之物,如何却在你处?”周
①
四道:“下昼时节,是有一个湖州姓吕的客人,叫我的船过渡。到得船
中,痰火病大发,将次危了。告诉我道,被相公打坏了他。就把白绢、
竹篮,交付与我,做个证据。要我替他告官;又要我到湖州去报他家属,
前来伸冤讨命。说罢,瞑目死了。如今尸骸尚在船中,船已撑在门首河
②
头了,且请相公自到船中看看,凭相公如何区处 ?”
王生听了,惊得目睁口呆,手麻脚软,心头恰像有个小鹿儿撞来撞
去的,口里还只得硬着胆道:“那有此话?”背地教人走到船里看时,
果然有一个死尸骸。王生是虚心病的,慌了手脚,跑进房中,与刘氏说
知。刘氏道:“如何是好?”王生道:“如今事到头来,说不得了。只
是买求船家,要他乘此暮夜,将尸首设法过了,方可无事。”王生便将
①
碎银一包,约有二十多两,袖在手中,出来对船家说道:“家长不要声
张,我与你从长计议。事体是我自做得不是了,却是出于无心的。你我
同是温州人,也须有些乡里之情,何苦到为着别处人报仇?况且报得仇
来,与你何益?不如不要提起,待我出些谢礼与你,求你把此尸载到别
处抛弃了,黑夜里谁人知道?”船家道:“抛弃在那里?倘若明日有人
认出来,追究根原,连我也不得干净。”王生道:“离此不数里,就是
我先父的坟茔,极是僻静,你也是认得的。乘此暮夜无人,就烦你船载
到那里,悄悄地埋了,人不知鬼不觉。”周四道:“相公的说话,甚是
有理。却怎么样谢我?”王生将手中之物出来与他。船家嫌少,道:“一
条人命,难道值得这些些银子?今日凑巧死在我船中,也是天与我的一
场小富贵,一百两银子须是少不得的。”王生只要完事,不敢违拗,点
点头,进去了一会,将着些现银及衣裳首饰之类,取出来递与周四道:
“这些东西,约莫有六十金了。家下贫寒,望你将就包容罢了。”周四
见有许多东西,便自口软了,道:“罢了!罢了!相公是读书之人,只
②
要时常看觑 我就是,不敢计较。”王生此时是情急的,正是“得他心肯
日,是我运通时”,心中已自放下几分。又摆出酒饭与船家吃了,随即
唤过两个家人,分付他寻了锄头铁钯之类。内中一个家人,姓胡,因他
为人凶狠,有些力气,都称他做胡阿虎。当下一一都完备了,一同下船,
到坟上来,拣一块空地,掘开泥土,将尸首埋藏。已毕,又一同上船回
① 下昼——吴方言,下午。
② 区处——处置、办理。
① 家长——即“驾长”之讹,驾船之长,亦即船家。
② 看觑——这里是照顾、帮助的意思。
… 05…
①
家里来,整整弄了一夜。渐渐东方已发动 了,随即又请船家吃了早饭,
作别而去。王生教家人关了大门,各自散讫。
王生独自回进房来,对刘氏说道:“我也是个故家子弟,好模好样
的,不想遭这一场,反被那小人逼勒。”说罢,泪如雨下。刘氏劝道:
“官人,这也是命里所招,应得受些惊恐,破此财物,不须烦恼。今幸
得靠天,太平无事,便是十分侥幸了。辛苦了一夜,且自将息将息。”
当时又讨些茶饭与王生吃了,各各安息不题。
过了数日,王生见事体平静,又买些三牲福物之类,拜献了神明祖
宗。那周四不时的来假做探望,王生殷殷勤勤待他,不敢冲撞,些小借
掇,勉强应承。周四已自从容了,卖了渡船,开着一个店铺,自此无话。
看官听说:王生到底是个书生,没甚见识。当日既然买嘱船家,将
尸首载到坟上,只该聚起干柴,一把火焚了,无影无踪,却不干净?只
为一时没有主意,将来埋在地中,这便是斩草不除根,萌芽春再发。
又过了一年光景,真个“浓霜只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那
三岁的女儿出起极重的痘子来。求神问卜,请医调治,百无一灵。王生
只有这个女儿,夫妻欢爱,十分不舍,终日守在床边啼哭。一日,有个
②
亲眷办着盒礼来望痘客 。王生接见,茶罢,诉说患病的十分沉重,不久
当危。那亲眷道:“本县有个小儿科,姓冯,真有起死回生手段。离此
有三十里路,何不接他来看觑看觑?”王生道:“领命!”当时天色已
黑,就留亲眷吃了晚饭,自别去了。王生便与刘氏说知,写下请帖,连
夜唤将胡阿虎来,分付道:“你可五鼓动身,拿此请帖去请冯先生,早
来看痘。我家里一面摆着午饭,立等,立等。”胡阿虎应诺去了。当夜
无话。
①
次日,王生果然整备了午饭,直等至未申时 ,杳不见来。不觉的又
过了一日,到床前看女儿时,只是有增无减。挨至三更时分,那女儿只
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告辞父母,往阎家里去了。正是:
②
金风吹柳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王生夫妻就如失了活宝一般,各各哭得发昏。当时盛殓已毕,就焚化了。
天明以后,到得午牌时分,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