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 罗素-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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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们如何驱逐它,而且有时也好像完全摆脱了它,但偏偏每时每刻又来侵犯我们的
痼疾。
……唯有不关心和不留意可以作我们的一点救药。因为这个理由,我完全信赖这两
点;而且认为不论此刻读者的意见如何,一小时以后他一定会相信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
双方都是存在的。”
研究哲学对某种气质的人说来是个惬意的消度时间的方法,除此以外没有研究它的
理由——休谟这样主张。“在一切生活事件中,我们仍应当保持我们的怀疑主义。我们
如果相信火使人温暖,或相信水让人精神振作,那无非因为不这样想我们要吃太大的苦
头。不,如果我们是哲学家,那就只应当是依据怀疑主义的原则,出于我们感觉照那样
想的一种倾向。”假如他放弃了思索,“我·感·觉我在快乐方面有损失;这就是我的
哲学的来源。”
休谟的哲学对也好、错也好,代表着十八世纪重理精神的破产。他如同洛克,初着
手时怀有这个意图:明理性、重经验,什么也不轻信,却追求由经验和观察能得到的不
拘任何知识。但是因为他具有比洛克的智力优越的智力,作分析时有较大的敏锐性,而
容纳心安理得的矛盾的度量比较小,所以他得出了从经验和观察什么也不能知晓这个倒
霉的结论。
所谓理性的信念这种东西是没有的;“我们如果相信火使人温暖,或相信水让人精
神振作,那无非因为不这样想我们要吃太大的苦头。”我们不得不抱有信念,但是任何
信念都不会根据理性。而且,一个行为方针也不会比另一个方针更合理,因为一切方针
同样都以不理性的信念为基础。不过这个最后结论休谟似乎并没有得出来。甚至在他总
结第一卷的各个结论的那一章,怀疑主义最甚的一章中,他说道:“一般讲,宗教里的
错误是危险的;哲学里的错误只是荒谬而已。”他完全没资格讲这话。“危险的”是个
表示因果的词,一个对因果关系抱怀疑的怀疑论者不可能知道任何事情是“危险的”。
实际上,在《人性论》后面一些部分,休谟把他的根本怀疑全忘到九霄云外,写出
的笔调和当时任何其他开明的道德家会写出的笔调几乎一样。他把他推赏的救治方剂即
“不关心和不留意”用到了自己的怀疑上。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怀疑主义是不真诚的,
因为他在实践中不能坚持它。可是,它倒有这样的尴尬后果:让企图证明一种行为方针
优于另一种行为方针的一切努力化为泡影。
在这样的自我否定理性精神的后面跟随着非理性信念大爆发,是必不可免的事。休
谟和卢梭之间的争吵成了象征:卢梭癫狂,但是有影响;休谟神志正常,却没有追随者。
后来的英国经验主义者未加反驳就否定了他的怀疑论;卢梭和他的信徒们同意休谟所说
的任何信念都不是以理性为基础的,然而却认为情胜于理,让感情引导他们产生一些和
休谟在实践上保持的信念迥然不同的信念。德国哲学家们,从康德到黑格尔,都没消化
了休谟的议论。我特意这样讲,尽管不少哲学家和康德有同见,相信《纯粹理性批判》
对休谟的议论作了解答。其实,这些哲学家们——至少康德和黑格尔——
代表着一种休谟前型式的理性主义,用休谟的议论是能够把他们驳倒的。凭休谟的
议论驳不倒的哲学家是那种不以合理性自居的哲学家,类如卢梭、叔本华和尼采。整个
十九世纪内以及二十世纪到此为止的非理性的发展,是休谟破坏经验主义的当然后果。
所以,重要的是揭明在一种完全属于、或大体属于经验主义的哲学的范围之内,是
否存在对休谟的解答。若不存在,那么神志正常和精神错乱之间就没有理智上的差别了。
一个相信自己是“水煮荷包蛋”的疯人,也只可能以他属于少数派为理由而指责他,或
者更不如说(因为我们不可先假定民主主义),以政府不跟他意见一致为理由而指责他。
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观点,人不得不希望有个什么逃避开它的方法才好。
休谟的怀疑论完全以他否定归纳原理为根据。就应用于因果关系而言,归纳原理讲:
如果一向发现甲极经常地伴随有乙,或后面跟着有乙,而且不知道甲不伴随有乙或后面
不跟着有乙的任何实例,那么大概下次观察到甲的时候,它要伴随有乙或后面跟着有乙。
要想使这条原理妥当,那么必须有相当多的实例来使得这个盖然性离确实性不太远。这
个原理,或其他推得出这个原理的任何一个原理,如果是对的,那么休谟所排斥的因果
推理便妥实有据,这固然并不在于它能得出确实性,而在于它能得出对实际目的说来充
分的盖然性。
假如这个原理不正确,则一切打算从个别观察结果得出普遍科学规律的事都是谬误
的,而休谟的怀疑论对经验主义者说来便是逃避不开的理论。当然,若不犯循环论法,
这原理本身从观察到的齐一性是推论不出来的,因为任何这种推论都需要有这个原理才
算正当。所以,它必定是一个不基于经验的独立原理,或由这种独立原理推出来的原理。
在这个限度内,休谟证明了纯粹经验主义不是科学的充足基础。但是,只要承认这一个
原理,其它一切都能按照我们的全部知识基于经验这个理论往下进行。必须承认,这是
严重违反纯粹经验主义,非经验主义者的人或许问,如果一种违反是许可的,为什么旁
的违反就得禁止。不过这些都是由休谟的议论非直接引起的问题。他的议论所证明的是
——我以为这证明无法辩驳——归纳是一个独立的逻辑原理,是从经验或从其它逻辑原
理都推论不出来的,没有这个原理,便不会有科学。
第十八章 浪漫主义运动
从十八世纪后期到今天,艺术、文学和哲学,甚至于政治,都受到了广义上所谓的
浪漫主义运动特有的一种情感方式积极的或消极的影响。连那些对这种情感方式抱反感
的人对它也不得不考虑,而且他们受它的影响常常超过自知的程度以上。在这一章里我
想主要就一些不确定算是哲学上的事情,简单讲一讲浪漫主义观点;因为这种观点乃是
我们眼下要涉及的一段时期中大部分哲学思想的文化背景。
浪漫主义运动在初期跟哲学并不相干,不过很快就和哲学有了关系。通过卢梭,这
运动自始便和政治是连在一起的。
但是,我们必须先按它的最根本的形式来考察它,即作为对一般公认的伦理标准和
审美标准的反抗来考察,然后才能了解它在政治上和哲学上的影响。
这运动中的头一个大人物是卢梭,但是在有些地方他只是表现了已然存在的潮流倾
向。在十八世纪的法国,有教养人士极其赞赏他们所谓的lasensibilit(善感性),这
个词的意思指容易触发感情、特别是容易触发同情的一种气质。感情的触发要做到彻底
如意,必须又直截又激烈而且完全没有思想的开导。善感的人看见一个困窘的小农家庭
会动心落泪,可是对精心擘划的改善小农阶级生活状况的方案倒很冷淡。
穷人想当然比有钱人要多具备美德;所谓贤哲,认为就是一个从腐败的朝廷里退出
来,在恬淡的田园生活中享受清品乐趣的人。这种态度作为一时的心境来说,几乎在历
代诗人的作品中都找得到。《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里的流亡公爵表达了这种
态度,不过他一有办法便回到他的公爵领地;唯独抑郁多愁的杰克斯是真心欢喜那森林
生活。甚至浪漫主义运动所反对的一切人当中的十足典型波普也说:
谁把愿望和心计
囿于几块祖留的田亩,
甘心在自己的地上呼吸乡土气,
谁便有幸福。
在培养善感性的那些人的想像中,穷人总都有几块祖留的田亩,靠自己的劳动产品
过生活,无需乎对外交易。是的,他们总是在凄惨的境况里把这些田亩逐渐失掉,因为
上年纪的父亲不能再劳动,狡媚的女儿又在害着痨伤症,奸恶的受抵押人或混账的领主
不是正准备攫走田亩,就是准备着夺去女儿的贞操。在浪漫主义者看来,穷人决不是都
市里的,决不是工业界的;“无产阶级”是个十九世纪的概念,也许是同样浪漫化了的,
却完全是另一种东西。
卢梭讲求已经存在的善感性崇拜,使它有了一个要不然就不会具有的幅度和范围。
他是个民主主义者,不但按他的学说来讲是,按他的趣味来讲也是。他一生在长时期中
是一个四处漂泊的穷汉,接受一些论穷困程度不过稍亚于他的人的好意照顾。他在行动
上常常用糟到家的忘恩负义来回报这种关怀,但是在情感上,他的反应却是最热忱的善
感性崇拜者所能想望的一切。他因为有流浪人的好尚,觉得巴黎社交界的种种拘束让人
厌腻。浪漫主义者们跟他学会了轻蔑习俗束缚——最初是服装和礼貌上的、小步舞曲和
五步同韵对句上的习俗束缚,然后是艺术和恋爱上的习俗束缚,最后及于传统道德的全
领域。
浪漫主义者并不是没有道德;他们的道德见识反倒锐利而激烈。但是这种道德见识
依据的原则却和前人向来以为良好的那些原则完全不同。从1660年到卢梭这一段时期,
充满了对法国、英国和德国的宗教战争和内战的追忆。大家深深意识到混乱扰攘的危险,
意识到一切激烈热情的无政府倾向,意识到安全的重要性和为达到安全而必须作出的牺
牲。谨慎被看成是最高美德;理智被尊为对付破坏性的热狂之辈顶有力的武器;优雅的
礼貌被歌颂成抵挡蛮风的一道屏障。牛顿的宇宙井然有序,各行星沿着合乎定则的轨道
一成不变地绕日回转,这成了贤良政治的富于想像性的象征。表现热情有克制是教育的
主要目的,是上流人最确实的标记。在法国大革命当中,浪漫主义前的贵族们默不作声
地死去;罗兰夫人和丹敦是浪漫主义者,死时伴随有华美的辞句。
到卢梭时代,许多人对安全已经厌倦,已经开始想望刺激了。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
让他们把刺激足足尝个饱。当1815年政治界回归平静的时候,这又是那么死气沉沉、那
么僵硬刻板、与一切蓬勃生活那么敌对的一种平静,只有丧魂落魄的保守派耐得住。因
此,像太阳王治下的法国与法国大革命时代前的英国特有的那种在思想上默认现状不存
在了。
十九世纪时对神圣同盟体制的反抗分两种。一方面,有既是资本家的又是无产阶级
的工业主义对君主制和贵族政治的反抗;这种反抗几乎完全没沾到浪漫主义,而且在许
多方面又返回十八世纪。这种运动以哲学上的急进派、自由贸易运动和马克思派社会主
义为代表。与此完全不同的是浪漫主义的反抗,它有的地方是反动的,有的地方是革命
的。浪漫主义者不追求和平与安静,但求有朝气而热情的个人生活。他们对工业主义毫
无好感,因为它是丑恶的,因为苦心敛财这件事他们觉得与不朽人物是不相称的,因为
近代经济组织的发展妨害了个人自由。在革命后的时代,他们通过民族主义逐渐进到政
治里:他们感觉每个民族有一个团体魂,只要国家的疆界和民族的界限不一样,团体魂
就不可能自由。在十九世纪上半期,民族主义是最有声势的革命原则,大部分浪漫主义
者热烈支持它。
浪漫主义运动的特征总的说来是用审美的标准代替功利的标准。蚯蚓有益,可是不
美丽;老虎倒美,却不是有益的东西。达尔文(非浪漫主义者)赞美蚯蚓;布雷克赞美
老虎。
浪漫主义者的道德都有原本属于审美上的动机。但是为刻画浪漫主义者的本色,必
须不但考虑审美动机的重要,而且考虑趣味上的变化,这种变化使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