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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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曹只得点头,他心里也很无奈,自从费文友拿出了他的琴,整个局面便都控制在了对方的手里。
费文友带着几个师弟走出去数丈远,回身又道:“录事特意赶来相送,深情厚意我等铭记于心,这次给将军府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抱歉。”
李曹心里明白,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帮乐师大约觉着自己人中出了个奸细,叫他们这些当兵的看了热闹,面上无光,所以不想再同自己深交。
不过无所谓,他肯承认欠将军府一个人情就好。
这人情最好是赶紧用了,否则时间一长,难说对方还认不认账。李曹目光转了转,突然扫见侧后方站着的文笙,心中就是一动。
亲眼目睹过费文友的本事,他更加坚定了要帮这位顾姑娘一把,以便结个善缘的想法。身边其他的人不用说了,一个个粗手粗脚的,字都认不全,这位顾姑娘画画没得说,不知道音律上有没有天赋。她肯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做到这种程度,来日有了造化也不会忘了将军府。
唯一可惜的就是,她是个女子。
可人的际遇谁又能提前知道,说不定正因她是女子,可以成为第二个谭老夫人呢?
李曹只是念头一动间便打定了主意,不再追究陈慕死前到底吐露了些什么,冲着费文友好脾气地笑了笑,道:“费先生实在是客气,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捉拿东夷奸细,保护乐师的安危本来就是我们份内的事。要说这次的事,受害的人除了首阳先生,还有一位白家少爷。”
他一伸手便将文笙拉到了身前,向费文友等人推荐道:“这位顾姑娘甚是多才多艺,尤其擅长书画。白少爷这一死,她再呆在离水处境必定艰难。我本想留她在将军府,可惜顾姑娘不肯答应,费先生您这么说,在下到有一个不情之请,能不能看在纪将军的面子上,叫她随你们到京里去,帮她找个安身之所。”
费文友在他说话的时候将文笙由头至脚打量了一番,淡淡地道:“录事的意思,这位姑娘想进玄音阁学习音律?”
第四十七章 踏上前路
李曹虽然之前同文笙就去玄音阁学习的事有过一番商议,但事到临头,他也没有什么把握,只能全力为文笙争取。
“我听说在谭老夫人的坚持下玄音阁是有女学的,顾姑娘若是有这方面的天赋,能得以进玄音阁学习我等自是求之不得,若是不成,也不好给诸位添难为,总之还请费先生多多费心,在国师面前美言几句。”
费文友没想到李曹这位将军府录事能为眼前的小姑娘做到如此程度,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文笙的外表,叹道:“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成与不成还要看她有没有这份机缘。”
玄音阁是收女弟子,可那都是当朝权贵家的小姐们。其中就有谭老国师的嫡亲孙女,还有几位郡主以及大臣之女。
这些闺阁女子没事凑在一起弹弹琴写写诗,既学了本事也是一种消遣,真正能掌握那妙音八法真髓的,创学至今也只有谭家大小姐一人。
说起来玄音阁女院还从来没有收过平头百姓家里出来的闺女。
李曹得他应承,立刻恭维道:“有了费先生这话,事情就算成了一半。”
文笙感激地望了李曹一眼,她自忖并没有做什么事,值得将军府下这么大的力气相帮,这份人情只好暂时记下,等日后有机会再偿还。
她先冲着李曹深深一礼,衷心道:“录事厚意,顾九铭记于心,感激不尽。”又转向费文友,恭敬见礼:“给先生添麻烦了。”
费文友矜持地点了点头,文笙见这模样,不再多言退到了一旁。
管他瞧不瞧得起自己,只要他能重视李曹的请托,真正办事就行。君子一诺重逾千斤,费文友身为玄音阁出来的乐师,自恃身份,既然答应了,想来不会转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前路定下来,文笙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看横尸当场的陈慕。
方才这一幕,给她带来的震撼不但是转瞬间的生与死,还有同前生潜移默化观念上的冲突,直到现在,文笙还觉着脑袋里乱哄哄的。
之前不管是听到传言首阳先生一首箫曲平乱,还是那“三更雨”戚琴以胡琴制敌,带给她异样的感触都没有这么深。
这位费先生用的是什么?是瑶琴,是古来千百样乐器中的有德君子,文笙前世见惯祖父、父亲以它修身养性,寄之以情怀。
用琴声杀人?文笙敢肯定,像祖父顾衡那样的琴道大家根本连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他老人家必将之斥为歪门邪道。
可一张瑶琴在这费文友手下却迸发了如此恐怖的力量,祖父当年若也会什么妙音八法,随随便便抚琴一曲便直接震死了乱臣贼子田贲,哪用搭上顾家满门姓命?
前人说“琴者,禁也。禁邪归正,以和人心。”
可这大梁,若无谭老国师创办玄音阁,传下琴箫杀人法,乐师们又哪来这么高的地位?
究竟哪一条路才是对的?
文笙从来没有这么迷茫过。
因为疑惑,她越发对去京里进入玄音阁学习起了兴趣,想去亲自看一看,研究一下其中的奥妙,才能弄明白孰是孰非。
这个时候,没有人在乎文笙心中所想。
费文友走了,却有他同门师弟留下来,向齐鹏索要了陈慕的那支洞箫和他随身携带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至于他的尸体却是无人过问,在几个乐师看来,人已经死了,又是遗臭万年的死法,犯不着把个奸细长途跋涉运回京里去,索性丢给将军府的人处置。
李曹自觉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是时候返回离水,打发辛小四去把他带来的那支人马招集齐了,又叫齐鹏取出酒来,趁着吃晚饭的时候万分热情地向费文友几个乐师和兵马卫的人请酒践行,而后由齐鹏负责收拾残局,夜里保护大伙宿营,他则带着那只百人队回去。
文笙滴酒不沾,也没有人向她劝酒。
李曹走时,她特意去送。
按文笙的脾气,此番李曹送她的人情太大,那个谢字已经轻薄到无法出口了,既然日后注定要牵扯不清,那无所谓双方的渊源更深一些。所以她正式拜托李曹帮她照顾外公一家。
李曹喝了不少酒,爽朗大笑,道:“这还不简单,你外公家姓李,本录事也姓李,若是不嫌弃,日后当个亲戚走动就是了。”
文笙求之不得。
她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来到这大梁数月,她背着一身人情债,终于要踏上未知的前路。
惆怅是有,更多的是满腔豪情。
这一晚的月亮格外清亮,银辉遍洒旷野,自远处传来时继时续的箫声。文笙深深呼吸,同李曹率领的马队挥手告别,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是真真切切活在了当下。
李曹走后的第二天,文笙随着扶灵的队伍前往大兴。
开始的几天平平淡淡,没什么好说。
费文友只在第二天休息的时候,命她即兴画了一幅画,他们师兄弟几个私下传阅了一番,在那之后虽然没有怎么关照她,可也没有特意刁难。
数日之后众人到达梧城,在这里与大兴兵马卫派来接应的人马会合,扶灵的队伍一下子壮大起来。
之前将首阳先生的弟子们丢在离水,独自离开的张真兰张大人这次没有亲来,他的副手姓马,官阶远较齐鹏高,接到人之后手一挥,就把将军府这边的人马给打发回离水了。
文笙跟着费文友,又是少年打扮,大兴府兵马卫这边到是没有注意她。
休整之后再度动身,文笙发现费文友一路似乎若有所待。而且这种期待随着时间的推迟越来越明显,他们师兄弟几个会不安地凑在一起低声商议,仿佛将有大事发生。
等众人到达下个县城,文笙终于知道这几个乐师在等什么,明河县县令亲自出城迎接,小心翼翼传给了费文友等人一个消息:京里派过来接应他们一行的高手凤嵩川路遇敌人伏击,一场激斗,对方败退,他也受了伤,眼下正在明河县县衙等着众人。
第四十八章 找麻烦的凤嵩川
凤嵩川有四十多岁,是个豹头环眼长相凶悍的彪形大汉,站起来比常人高出一头,大约因为此来是要接迎扶灵的队伍,身上穿着件皂黑色锦袍。
文笙在明河县衙第一眼见到他,就觉着此人怕是性情骄横,不好打交道。
凤嵩川说是受了伤,但也只是左肩以及肋下简单包扎了几道,看不出有多么严重。呆在县衙不出城,打发明河县县令去接人,恐怕还有自恃身份的意思。
果然费文友几个乐师见了他都执晚辈礼,口称“凤大人”,说话的语气非常恭谨客套。
凤嵩川同他们是旧识了,一一打过招呼。
因为文笙这个生面孔看上去年纪太轻,他没有理会,先由费文友带着去临时停放棺材的灵棚给首阳先生上了香,这才向他们师兄弟问起案子查得如何。
费文友便将离水县衙和将军府查到的线索详细向凤嵩川说了说,重点讲了他亲自审问陈慕的情形。
“凤大人,看来孤云坊和苏漠苏师弟的死都要好好查一查,陈慕说的那姓黄的探子常常出入孤云坊,应该有不少人认识。还有,我以妙音八法问过陈慕如何和那疯犬商其联络?”
“他怎么说?”凤嵩川来了精神,瞪眼问道。
他被大老远派过来,接人到是其次,主要就是为了对付这个神出鬼没的东夷杀手。
“我师父一得到那本《希声谱》就被盯上了,只是这一路都在闹市,又有张大人的兵马保护不好下手,等我们住到将军府之后,每次都是商其主动联系的他,在将军府外墙留下暗号,通知他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眼下知道这暗语也没用,商其早回去向他背后的主子复命去了。”
“奶奶的,可问出来他背后那人是谁?”凤嵩川颇不甘心,他在京里受谭老国师直接调度,曾经给谭梦州做了很长时间的贴身侍卫,十分清楚这些乐师们的本事,尤其费文友的琴技在玄音阁他们这一辈中实属佼佼者,由他出手对付陈慕,不应该问不出实话。
费文友的表情有些迷惑:“凤大人,我也正想同您说这个,陈慕对那人十分恐惧,供出那人的名字竟然叫他恢复了片刻的神智,血气上涌,惊厥暴毙。死前他只是说了那人的名号,叫什么‘鬼公子’。”
文笙站在边上,这些人自顾着说话,好似忘了她的存在。
她听到此处,不由地对费文友等人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将军府的将士们兴师动众,陪着他们同甘共苦了一把,可不管是《希声谱》还是诸如“鬼公子”这些讯息,费文友却只字未向李曹提及。
有那么秘密吗?显然不是,严格说起来他们不是大梁的朝臣,更不是做谍报的,自己这会儿就在边上听着,也不见他们有所顾忌。
不说,只是因为瞧不起对方,不愿同一帮当兵的多费唇舌罢了。
他就不想想,若非他们到将军府借住,哪会给人家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不管是那位首阳先生还是大兴兵马卫,同纪将军看起来交情都不过尔尔,突然跑去人家家里做客,说不定就是打着避祸待援的主意。
文笙心中愤然,脸上也跟着严肃起来,没了多余的表情。
凤嵩川那里听到“鬼公子”的名号微不可见皱了下眉,面现犹豫,伸出右手,轻轻摸了下左臂包扎的伤处。
费文友正觉奇怪,见了他这动作,忍不住道:“大人武力强悍,意志更是坚定,就算遇上寻常乐师也不会受到干扰,怎么竟会……”
“有个宵小鼠辈趁着黑夜偷袭凤某,给我一刀斩中,也不知死了没有。”他这等身份,受伤就很失面子了,凤嵩川不想多提这个,“这么说那条疯狗不但抢走了你师父的碧箫,还拿去了那曲谱。我临出京的时候,国师还提起了《希声谱》,不知这一次的是真是假?《希声谱》你师父拿在手里好多天了,可听他说过什么?”
“他看了那曲谱,也照着吹奏过,那上面的曲子吹出来很好听,就是半点儿力量也没有。”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曲谱被东夷人抢了去。”凤嵩川烦躁地摆了摆手,示意诸人都可以走了。
县衙里住不下这么多人,明河县令提前得了消息,将附近几家富户的宅子都借用了以安置他们一行,文笙因是女子,也分到了一间单独的屋子。
她觉着自离开离水县城之后,这些天发生了好些事,堆积在心里乱糟糟的,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可事与愿违,还未等她收拾好,派去服侍凤嵩川的小厮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