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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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心亭惊极,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被孔雀翎射中。轻功至上,鬼魅身形的人,怎会是个武痴?她来不及多想,紧盯着祢世骁高声道:“那快带小曼姊姊走——去找哥哥来!”
宜逍也正如此盘算,于是单手揽过小曼纤腰将她抱起,那两人听他自漏家底,肆无忌惮飞堵上来。宜逍慌忙中胡乱推过他们,两人一瞬间只觉千斤逼近,沉重不可回挡,看他招式凌乱错杂,又的确不似用武之人。且在疑惑间,宜逍已不见了踪影。
祢世骁方欲追去,心亭软剑飞来,带围密密,根本容不得他退身。祢世骁面上从容,心里早已暗暗捏过一把冷汗。心亭的剑法在她的同辈中也算不错,但让他惊讶的却是她手中的软剑——这集剑、带、鞭三家之长的武器,恐怕当今只有髯翁造的出吧?然而髯翁隐居三十余年难觅其踪,这软剑自己从未听说,却不知这个容貌未脱稚气但异常稳重的小姑娘与髯翁何等关系?
望海楼外依旧人潮熙攘,宜逍不由放慢了脚步,感觉臂中人儿轻若柳叶,软似溪水,相贴之近,口吐幽兰。他十九年来从未如此亲近过女子,脸蓦地一红,下意识放下小曼。小曼顾不上矜持,抓过他的衣袖道:“宜大哥,你不用管我,快去找林大哥救月痕啊!”
宜逍涨着脸摇头道:“不行,把你单独留下太危险了,一定会被他们的人抓去。”说罢又拉起她,穿梭在人流中寻起林印日来。
宜逍左趋右行,把整个镇江城翻了个遍,自认眼力不凡的他也没能捕到林印日的一丝身影。他一边担心心亭,暗忖就算自己不会武功,回去多少也能帮上忙;一边又怕祢世骁多招人手,小曼会凶多吉少。于是在外徘徊多时,直到江水浸日,半边瑟瑟,才小心翼翼执了小曼的手回了望海楼。
进了酒楼,二人不免大吃一惊:层面上桌椅规整,酒菜飘香,吃酒赏景之人笑语绎绎,完全想象不出方才打斗场面的激烈。林印日与林月痕仍坐了窗边的位子,津津有味品着菜肴。
宜逍迟迟不归,另一个原因就是任谁都看得出以心亭的武功,即使占不了上风,避开祢世骁也还绰绰有余,却不想竟这般悠闲。林印日看到他,眼中掠过一丝异彩,起身道:“宜兄搭救舍妹之恩,小弟万分感激,无以回报。”宜逍面露讶色,心想自己并未寻到林印日,又何谈救命之恩?林印日似猜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宜兄身法无双,小弟即使眼拙至极也能分辨,于是猜到怕是望海楼出了什么事情。”
林印日说着,却脸色陡变,怔怔盯着宜逍和小曼。宜逍这才意识到,忙的松了小曼的手,讪讪笑着。然而林印日又缓缓笑了,眼神幽幽,略一欠身道:“来,你们定也饿了,快些吃吧。”
镇江城白日的嘈杂,尽尽消散在了水波清荡的夜色中。天上一轮皓月,水中一波水月,上静下动,光华争辉,说不出的令人神怡气爽,眼明心净。
寂静中,唯有两个翩翩少年立于客栈顶层的平台上。举目远眺,江水夜流,呜咽泛泛中两人言语隐约可闻。
“宜兄,你的轻功与内力皆可算是武林中的翘楚,又怎会从未习过武呢?”
宜逍淡淡笑开,折着手中的草枝,随意得像是在谈论他人的事情:“我自幼父母被人杀害,就在第二天,现在的师父偶然路过我家,看我可怜便收留了我。师父隐居在长白山顶,多年也不下山一次;他从未教过我武功,更未教过我诗书。我只是每日都与灵猴比攀树,与闪豹赛奔跑,与疾鹰竞眼力,歪打正着才是能跑能跳罢了。”
林印日眼中却添了几分幽思,良久才回过神来,仿佛漫不经心问道:“那你还记得之前的家住哪吗?真的不知道令师尊号?”
宜逍摇头道:“我家是在长白山下帆平村中,即使当时只有两岁多,我也是永远不会忘的。至于师父……林兄,你还是信不过我么?我委实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尊号。他,眉发雪白,髯须却是微红,慈眉善目隐带仙骨之风……或许,他老人家真是什么世外高人吧。”
林印日还是怔了一下,终于长叹道:“宜兄,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过于好奇而已。令师让自然为尔师,以天地之灵滋育你,是他用心良苦。”他说着直起身子,“如不嫌弃,小弟就献丑教宜兄一套剑法吧。”
宜逍吃惊不小,望着他道:“这……这不好吧?”林印日乐得眯起眼睛:“不承二师?嘿嘿,我不会借此就让宜兄喊我师父的。”宜逍仍是慌忙摇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林印日也摇头,示意他不要介怀:“你我互有救命之恩,相识虽晚相知却深,就不要拘泥于这些了。”宜逍这才点头道:“这倒没错。唉,不知我何时也变得如此婆妈起来。”他不好意思一笑,“不过,你我手中都没有剑啊。”
林印日笑得有些诡异的神秘:“我教你的只是招式,用树枝即可。你,习有如此博大的内力,摘叶飞花亦能发挥十成力道。如此剑对你来说仅是锦上添花而已。但你的‘锦’没有‘花’也足以傲视整个江湖!”
宜逍再不拘小节,也抵不过林印日这般夸赞,一丝羞涩还是不免爬上他俊朗的面容。林印日却突然严肃,用力上跃,白衣如光瞬间采下两条嫩枝。
“这套剑法对内力要求颇高,而我……恐怕一辈子也无法拥有如斯内力。”
宜逍握嫩枝的手蓦地一紧,他以为林印日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委实没料到尚有他一辈子也无法习得的剑法。于是脱口道:“林兄都无法企及的剑法,我又怎能……”
“不!”林印日打断他,十分认真道:“你的内力得天地之长,自然之实,无念之纯,恐怕世上再没有什么武功不能藉此内力驾驭。来,我们就开始吧!”
话音方落,招摇的白衣已然华丽而舞。不假内力,一招一式都仿佛司马相如长赋的隽美,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然而却只能浮于表面难渗于里。
宜逍又是何等的聪明而独赋异禀,见于眼便印于心,脑海波澜中剑法已成竹在胸。倏地气过全身,普通的树枝也似淌过真气,与其身融为一体。每一个招式皆是利落干练,又内敛无限之绵长。林印日停下来,看着宜逍的剑招阴阳糅合,乾坤和谐,既有日出磅礴的大气,又不乏水绕玉山的柔缓。“这样的威严天下又虚怀若谷,便是我们家的剑骨与节气吧?可惜……可惜了……”他默默想着,一时间悲喜莫名。
直至终了,剑传真气,宜逍“剑”指水面,转头问道:“是,这样?”林印日拍手走上,笑道:“宜兄果然是奇才,明日来看,此处东西数丈,江中鱼虾命皆绝矣。”
宜逍正瞠目惊叹,林印日忽又道:“宜兄,今日月朗星稀,林印日可否与你结为金兰?”宜逍自忖出身低贱,虽不知林印日家门,料想也必是名门之后,从未料到他愿与自己结义,因而愣了一下才道:“宜逍自然乐意。”
其实,林印日原本的确对宜逍怀有戒备之心,但自今日看到他的行为已消了一切怀疑:临强敌不逃脱明其勇与义,不肯一刻丢下小曼说明其善,美人在怀却分寸自持明其正且直。
林印日道:“我是戊辰年正月十八生人,今年一十七。”宜逍听罢不禁莞尔道:“戊辰年……乙酉年,应该算是一十八了吧?”林印日淡淡一笑:“若是十八便离弱冠愈近一步,子不肖,尚不以为能承担家中重任。说是十七,就仿佛能多自在一年。”说着笑容忽闪,竟凄凉了许多。
宜逍知自己又误言,于是急忙回到正题:“我不知道自己确切的生辰,但听师父讲,今年也有一十九了,是似长你两年。”林印日若有所思颔首道:“果然是这样,大哥!”
两人对月而跪,正欲结拜,林印日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一般,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哥,小弟不敬,有一事一直相瞒。我并不叫林印日,我妹子她也不叫林月痕。”
宜逍这次却没有惊讶:“在旱海中我便猜着了些许。双木林,玉玺印,日月日……萍水相逢而已,并不用如此详细,除非是故意隐去真实姓名。”
他长叹一声,举目望月,半晌方道:“我叫凌逸渊,朔北凌剑谷长公子。我妹子叫心亭,凌心亭。”
凌逸渊,孤剑只影凌逸渊!宜逍再久居山林,也不能没有耳闻。说他孤剑只影,并不因为他性格孤僻,而是他的剑法仅次于其父凌恒涵,武林中匹及之人屈指可数。凌逸渊绝少在江湖走动,但每次出谷必然惩恶除奸,救济百姓。
单是凌逸渊一个人已是举足轻重,更何况谈及他势必谈及南杨北凌,武林双雄。百年之前,武林安宁表象下却是动荡难安,各派皆暗觑盟主之位,蠢蠢欲动。或是勾结奸臣,或是四处敛财,百姓难得太平。然而谁又料到各派高手最终竟纷纷败于两个自称兄弟的无名小辈:凌太鸫与杨锋。那是几百年来武林中罕有之神话,凌、杨二人平息了武林之乱,将武林南北分之。凌剑谷在朔北,锋砺汀在南岛,两结拜兄弟酒祭天地,发誓宏扬侠道,造福百姓。到现在,凌剑谷至凌逸渊已是第四代。
“凌逸渊……”
四,斩姻缘无端神伤
“凌逸渊,你当真是凌逸渊!”
宜逍与凌逸渊俱是一惊,回头只见小曼浑身瑟瑟发抖,本来美丽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在月光中竟有些悚人。心亭在一旁不知所措,只是双手紧紧拉住她的手臂。
小曼狠命甩开心亭,两眼直直盯着凌逸渊,冷笑道:“哈,就是你,凌逸渊,我的恩人?”凌逸渊大为不解,起身走向小曼:“小曼,你怎么了?”
“哼……”小曼慢慢向后退去,嘴角一弯,笑容竟是恨恨:“你若是知道我是谁,就不会走过来了吧?我告诉你,我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我姓苏,你可听过江宁苏家?”
凌逸渊眼前突然一道霹雳惊闪,呆呆定住,眯起眼睛看着小曼,缓缓道:“苏,苏曼晴?”
“哼……”小曼又是一声冷笑,一泓秋水却似涨潮般离了秋湖,清清凌凌滑腮而落,“弃妇,弃妇……我就是祢世骁口中那个拜你所赐的弃妇!”
然而她又忽地转身跑开,因为心志模糊而踉跄,仿若一路跌进黑暗的吞噬,不再回头。心亭刚想去追,却又停了步子,心里甚至比谁都要难过。
凌逸渊仍是站着未动,漠然道:“苏曼晴,我早该想到是她。大哥,替我追上小曼,看着她,好吗?”宜逍点头便逝,凌逸渊像终于松了口气一样,盍上双眼。
“哥哥……”心亭的声音就这样颤抖起来,“哥哥,我知道你难过,只有我知道你的苦衷……”她愈说愈哽咽,已经哭了出来。
凌逸渊睁开眼睛,望着泪人儿一般的妹妹,竟微微笑道:“好妹妹,别哭了。既是作为凌家的后代,我怎么样也应该比你想的坚强。”
他擦过心亭的身子走向木梯:“心亭,走了,我们今夜就出发吧。有大哥在,小曼不会有事的。”
下楼回房,月色渐隐,凌逸渊蓦地感觉眼底深处久违的凉意,但只是瞬间而已。
这晚的江水本是安澜静谧,鲜有波旋,但这一切,都因为江边少女嘤嘤的哭泣而抖开一圈圈无尽的水晕,荡入江心。
苏曼晴坐在江边石堤上,旁边是宜逍。宜逍的速度并不怕小曼在他眼前寻短见,而小曼,也不是这般的轻生懦弱。
“我并不了解你们此前的过节。可是,你认为,是他负了你?”
“难道不是么?”苏曼晴抬起头,腮留残泪。
宜逍看着她摇摇头:“一个连你的面都没见过的人,又怎会负你?”
“哼……”苏曼晴冷笑一阵,才絮絮道来:“江宁苏家……你没听过么?我父亲便是当朝宰相苏承意。听说父亲年少时路过蜀地文昌庙,万里的晴空当即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相传这就是文昌星张亚子暗示宰相之法。日后父亲果然扶摇直上,但他却是难觅的贤臣。虽说朝廷武林不同堂,家父私底下与凌剑谷、锋砺汀掌门人皆为好友,同凌剑谷关系尤佳……在我和他没出生时,便已有了婚约……”苏曼晴说到这里,秀目紧闭,似有无限凄然,“可是,可是前不久父亲远访凌前辈,顺便敲定婚姻大事,他们竟回绝了父亲!本来这也没什么,指腹为婚不算也罢,但父亲此去俨然提亲,他若回绝也当有正经理由,却支支吾吾不名所以。父亲位居宰相,肚中也实有撑船之量,若是凌逸渊有其他心仪女子,父亲非但不会为难,少不得有重礼相送。但他们竟无理拒绝,分明未把我们苏家放在眼里!家中不少人知道提亲之实,却见父亲忿忿而归,疏凌亲杨,便知此事未成。人多口杂,十传百知,一个女儿家,又怎受得了如此风言碎语?”
宜逍听她说完,颇为怜惜,却仍道:“或许,逸渊真的有他说不出的难处吧!”苏曼晴睁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