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 玉响-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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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一半以上该是你藤子的财产哪。”
“哪有那种事。”藤子摇摇头说,“只是这里边没有幸子名义下的存折。”
“她结婚时,给了她一点钱吧。”
“那孩子的份可是最少的呀。再有谁要出嫁,秋子、加瑶子,不会再像幸子那样给得那么少了,可以吧。”
“幸子结婚到现在才三四年,金钱的价值全变了呀。”
“我现在还觉得奇怪,这么可爱的幸子,为什么要把她远嫁到京都去?”
“不是‘把她远嫁’。是她自己要去的嘛。你这样说,当时你干什么不强烈反对呢?”
“这倒是的。”藤子笑着想了想,也许是想着笑起来,“我呀,凡是你做的事,或者你给孩子们做的事,从不反对,也从不插嘴的呀,三十几年都过来了。”
“我这头也是不大商量的。”
“说京都很近,坐飞机才40分钟到1个小时,新干线也不过3小时;说是这样说,可真到了嫁出去的女儿身上,那就觉得很远了。不可能这样经常来往嘛。就算换了个媳妇好喜欢,可到底代替不了幸子,亲闺女嘛……”
“说什么傻话?”直木不意让她刺到了痛处,他皱了皱眉,避开了这个话题:“藤子,那个口袋里像是没有你名义的份嘛。别的地方还有什么吗?”
“没了,要是有早就拿出来给你看了。这种时候,要藏点儿什么实在不像话了。我无所谓,只要孩子们都有,我就觉得满足了。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吗?”
“是啊。”从公司退休才第二天,直木就听藤子说了许多大道理,与其说他真诚的感动,还不如说他感到了有些沉重苦涩的压抑。
“您这人的性格,就是现在退休了,我也了解,我早就心里盘算好了:到那时,做个什么生意、弄个什么店的都可以。要是做这些事,我觉得似乎还是有能力帮忙的。”
“因为信州的山在手上吗?”
“别老是把‘信州的山、信州的山’挂在嘴上。要开个小店的那些资本,肯借出来的还是有人的嘛。刚才让你看的孩子们名义的钱,也可以来充个数嘛。”
“这些想法还是请你收起来吧。”直木有些不高兴起来,“丈夫让公司赶出来,老婆开始做小生意,太不成体统了。”
“是嘛,不行呀。”藤子说这话时已经觉得不妥。什么都是这两天不说的好哇。肯定是对直木的安慰不到家吧。可是,藤子很早就有自己试着干些什么的愿望。以前也曾两三次对直木提起过。也许只是直木没有正面听进去的关系吧。
最小的孩子加瑶子已经是高中三年级了,家里治彦的媳妇、秋子也在,就算开个店,藤子也不是不可能每天挤出时间家里、店里来回跑跑的。可是,“这两天”中说出来,只能让直木的自尊心受伤,也许还会让直木感到羞耻呢,藤子在心里反省起自己的轻率来。打那以后,她再也不提自己开店的事情了。然而,藤子的性格也许遗传给了下一代:治彦想独立开个建筑公司。幸子听到宫本想把店搬到“四条街”或“河原街”去,立即提出要助一臂之力。
“去京都好好看看幸子的店吧。”藤子托付直木说。
“好吧。只要一跨进那个店,繁荣不繁荣,有活气、没活气,一眼就能看出来。”直木回答说,“关键是如果没有活气,又不繁荣,这种店怎样才能恢复,这可是困难哟。不,也许忽地灵机一动,轻而易举地闪出些智慧来,也并不是无法改变的。店里的买卖,公司的经营都是碰运气的,奇怪着呢。人一生的命运不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直木这回来到京都,很想见见幸子的公公和婆婆,和他们融洽地谈一谈。公公患轻微脑出血倒下的时候,幸子殷勤地看护他。在她的悉心照顾下,公公的病很快有了好转。直木还接到婆婆写来的感谢信。让人感到幸子和古老的家族关系相当融洽。直木打算上门去看一下病后的亲家。
可是,昨晚上一到京都,就被宫本招待到祇园老茶馆弄到很晚,今天又要和秋子两人,从旅馆二楼大厅的窗口上看“葵祭”的游行,连上宫本店里去看看的时间都没有。
今年的“葵祭”,听说天皇皇后两位陛下和皇族一行,都来京都看大游行,以前还从没有过这种事情呢。看游行的人之多,也是史无前例的。前一天正好下雨,5月15日这一天,街道冲得干干净净,到处绿油油的。游行队伍从御所的建礼门出来,两位陛下和皇族的特别观览席,就设在“建礼门”的前面。
平安朝时代,提起祭祀,就是指贺茂的祭祀,即葵祭。这个历史渊源流长的5月祭祀和后来的7月“祇园祭”、10月的“时代祭”并称“三大祭”。战争之后,停了12年之久的祭祀又重开了,那还是昭和二十八年的事。而且,还加上了以“代斋王”为中心的女人队列,强化这个优美而华丽的王朝风景画的气氛,那是从昭和三十一年开始的。
有斋王、斋宫,还有斋之宫。过去,女皇在贺贸的河滩上净了身,进御所的“初斋院”3年吃斋,然后,又去贺茂河滩净身,移居紫野的斋院,至此,才开始正式地“敬神”,那是位身价高、庄严地立志修行的公主哇。所以,现在的葵祭不说“斋王”,而叫“代斋王”。
“代斋王”每年从京都名门贵族的小姐们当中挑选出。作为葵祭的“前仪”之一,“代斋王”要在5月10日左右在上贺茂神社或者下鸭神社里净身。今年“代斋王”的净身,选在下鸭神社的“御洗手池”,那池作了些修改,恢复了过去的样子,“净身”就在那儿举行。
“秋子。”幸子比父亲先叫了声妹妹的名字,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对直木说:“一直等着吗?从这窗子看出去不太清楚吧。而且,游行队伍进了市政府休息去了。”
“是嘛。像是那么回事。”直木离开了窗子,用眼睛搜索着大厅里空着的椅子,“昨晚,谢谢你的招待。”
“没把你们送回来,宫本还想道歉呢。”
“哪里,哪里,谢谢啦。”
“爸爸,今年的‘代斋王’是老铺面馆‘尾张屋’的干金呀。”幸子说,“尾张屋做的煎脆饼放在我们店里卖,和那姑娘很熟的。她可能是同志社女子高中三年级的学生吧。等游行队伍登上贺茂川河堤,我们看完上贺茂神社的仪式,回家路上去那家面馆弯一弯吧。”
绿意
东京的隅田川只有一个劲儿往上游走,才能恢复过去的“河上游”,但是,京都的贺茂川却还是能进行“河上游”的。“四条”“三条”附近的市中心最终成了人工的街道,但是只要一登上“下鸭神社”、植物园周围的坡,就是那接近自然的河岸和河面了。贺茂川以琵琶湖为源头,运远流到大阪湾,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它的水流与东京的隅田川和大阪的淀川都不同。让京都美人皮肤细腻的原因就是这条河水吧。
不用说,葵祭的游行从下鸭神社来到贺茂神社之前,堤上的车马实行了交通管制。
直木和女儿们学着京都人的样,在河岸的青草上坐下来等着。他们打开了“瓢正”的“世卷寿司”当午饭。幸子知道直木不喜欢喝汽水、可乐等瓶装或罐装饮料,特地把茶水灌在热水瓶里带来。今天早上用心沏好的茶,倒出来全走样了:
“是这热水瓶不好,香味都跑光了。对不起。”幸子给父亲道歉。
“不,还行。”直木一副老人相,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头枕着胳膊,眺望着远处的比睿山。5月风清气和。比睿山让薄薄的雾霭笼罩着,虽然树木发新芽,葱绿一片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但是,楠树叶还是水灵灵地露出新绿。
河滩已经离上贺茂神社很近了,正是贺茂川西堤往下走的地方。岸边,并排着高大的树。河滩上看起来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葵祭的游行队伍了,细看其实并不全是,一些人在垂钓,还有孩子跑到河里去玩。那裸露的脚,看上去并无凉意。
葵祭的行列12点到了下鸭神社,有个“社头”之仪。然后,下午两点,出了下鸭神社,跨过北大路桥,向贺茂堤进发,3点30分到达上贺茂神社,再举行相同的“社头”仪式,祭祀告终。
从京都旅馆,一路驱车而来的直木一家,到看见祭祀行列去上贺茂为止,还有相当多的时间。这“相当多的时间”里,他们在河原上等着,说不定直木和年轻的姑娘不一样,他躺在青草地上彻底地放松,茫茫然似望非望地眺望着京都的山。清风拂面,晚春和初夏之际的阳光柔和温暖,他觉得这一切似乎要比看祭祀游行更让人快乐。镰仓也好、东京也好,好像从没有过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
今年进了5月,巴黎下了雪,从报纸上看到,京都也又是雪又是需的,还传说北国有冷害的忧虑。可看着眼前的春暖花开之景,谁也无法把眼前的景象与“冷害”之类的话联系起来。
直木把胳膊从头底下抽出来,仰面朝天,手脚伸开,睡成一个“大”字,说:
“啊,真是好天气呀。年轻的时候,老是来京都,今天这样舒舒服服地躺在河滩上可是一回也没有。”
“连我也是嘛,人在京都,可还从没到贺茂川的河滩上来坐过呢。”幸子也说。
“令我想起宫崎的旅行哟。”直木闭上了眼睛,“爱比高原的红松呀,那可真是美。爱比高原硫磺喷出,有一种粗糙的感觉,周围的山比京都的山更强有力。那红松哇,真多。早晨,打开旅馆的窗子,红松林的树干,让朝阳照射着,实在是太美了。那红松树树干的颜色也许比京都的更美。”
“我还拿到了爱比高原红松树的画片呢。”幸子跟着说。
“画片上很美不是?”
“是啊。”
“这个高原呐,传说猩红色特美丽。”直木像是努力回想着什么,“从爱比高原往高千穗镇去,然后翻过山道,就来到了大分县的竹田镇,就这样兜一大圈才回去的。高千穗的情况,回家后我都说了吧。天照大御神之高天原和天之岩户,八百万神集中的天之安河原,天孙降临的高千穗峰,这些遗迹啊,都凑在了高千穗镇,就算是神话、传说,说得太滥也就不合理了。小镇因观光而热闹起来,一点不像产生神话的地方,但处处有高高的小森林,还是别具一番神话滋味的。这里的‘高千穗夜乐’、民谣‘秋收之歌’在电视台里也唱过,幸子、秋子都知道吧。”
“知道。”秋子回答。
“可是,高千穗峰呀,在这里一处,在鹿儿岛县的确实还有另一处。传说里,这样的事还多着呢。卑弥呼和壹兴的‘邪马台国’,中国的古书明确而肯定地记载着,可它究竟在九州的某个地方,还是有‘大和’,到现在还没有肯定的结论。就拿并不久远的事情来看,《荒城之月》那首歌吧,大家都知道那是‘土井晚翠’在竹田镇的城墙遗迹上作的诗,而且还建立了文学碑,但实际上‘晚翠’好像是在仙台写的那首诗。作曲家泷廉太郎是大分县人,所以才让人感觉到那是在竹田镇城墙遗迹边作的。也许泷廉太郎让‘大分’到‘竹田’的城墙遗迹给迷住了,才谱出那样感人肺腑的曲子来的吧。大分市里还有泷廉太郎的纪念碑呢。”
“竹田的城墙遗迹,虽然不怎么大,可景色十分优美。那小小的镇,进进出出都得钻隧道,可有趣着呢,真是我喜欢的市镇啊。《荒城之月》也许就此成了竹田的东西了。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呢:在竹田镇,田能村竹田的房产和地皮,还是原封不动保存着。南画家呀。咳,那房子可简朴着呢。竹田用屋子前地里种的蔬菜、‘赖山阳’来招待客人,看来是真事吧。”直木慢悠悠地说,“我去竹田家,还看到过那菜地的,在镇的高台上。”
“我呀,这回在京都真想去参拜紫式部的墓。”秋子说。
“去紫式部的墓吗?”直木像是有些不以为然,“秋子是国文系的大学生嘛。可是,真有那个墓吗?坑坑洼洼的‘新京极’小路上,据说还有《草枕子》作者清少纳言的什么东西呢。”
幸子特地准备了有关葵祭的小小说明书,她打算向爸爸和妹妹介绍那些角色的名称和他们所穿的衣服,可是,有关所谓“王朝风景画”的游行,幸子本身缺乏知识,她就是再读几遍“说明书”,也还是弄不清楚。
“秋子,先来看看这一段。”说着,她把书递给了秋子,谁知秋子对王朝的服饰也是不甚了了。《源氏物语》、《落窪物语》、《枕草子》,还有《荣华物语》、《大镜》、《今昔物语》和《徒然草》等等古典,都写了葵祭的事;那些短文章,都让说明书给引用了;尽管秋子竭力回忆当时读这些原本时学过的东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