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荫 by 流水潺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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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花荫 上卷 第十章
章节字数:6177 更新时间:07…03…02 15:44
降龙堡的人马始终没找到这里来,让练无伤松了口气。可一直惦念的任逍遥也没有出现,难道是伤势太严重了?练无伤想像不出当自己一剑刺入他身体的时候,他心里是怎样的感受,痛心?难过?还是失望?
可练无伤始终记得,离开前回望他的那一眼——青年因强忍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更多的是欣慰与包容。
那样的表情,无法不让人动容!
说到底,他和凌烈欠那人太多,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报。
凌烈的伤需服药才能好,药铺在市镇上,那里耳目众多,不便前往。好在练无伤自己就是行家,平时上山采药,留张猎户在家里照顾凌烈。借采药之便,他也顺手带回去一两头香獐、几只山鸡什么的,不过是牛刀小试罢了。
这天练无伤在山涧边上发现一棵灵芝,这本是武学家奉为至宝、有调气养血功效的圣药,当下不顾艰险的采了来,早早回到茅屋。
「相公,今天可回来的早。」
老猎户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吓,好大一棵灵芝!给凌小哥采的吧,他可真有福,有你这么好的人照顾。」
练无伤笑笑:「凌烈呢?」
「出去了。」
「什么?」一手没拿稳,药筐摔落在地上,练无伤急道;「他能起床了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放他出去?」
老猎户尚不知情形严重:「我瞧他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再不下床走走,只怕要憋出病来。他也没走远,就在后山说练练功……」
练无伤一阵眩晕,连忙扶住了身后的桌子。
这么说,凌烈是该知道了,以那孩子的性情,若没人在身边,更不知会做出什么来!想到这里,飞身跑了出去。
茅屋后是一片树林,凌烈正站在树林间,仿佛在研究身前的那棵树。没有预料中的暴风骤雨,一切都平静得让人吃惊。
练无伤放慢脚步,轻轻的走过去。
凌烈发现自己武功尽失了吗?如果发现了,他不该这样安静才是,难道……他还不知道?
心里不知有多希望凌烈还不知道,可练无伤很清楚,这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听到脚步声,凌烈回头,他的面容也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惊心动魄──凌烈的脸上可以出现任何表情,唯独不曾有过平静。
「你来了。」他冲练无伤笑了笑,然后又回头指著那棵树:「这样的一棵树,平时我只要一掌,最多两掌,就可以把它打倒了。可今天我打了十几掌它还是没倒,你说奇不奇怪?」
他一掌拍在树干上,那树干微微晃动了一下,连片树叶都没掉。
「为什么不倒呢?」凌烈说著,又拍出第二掌、第三掌……直到树干上留下斑斑血痕,他还不肯停手。
「够了!」练无伤忍无可忍,抢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但见掌心早磨破了皮,血肉模糊。「凌烈,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你知道吗?你不只在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我呀。
「我的武功……被废了?是不是?」尽管心里已经十分明了,可把话说出口,凌烈还是费了不少力气。
「咱们先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我不去!」凌烈大吼一声,甩开练无伤拉他的手,由于用力太猛,他自己反而承受不住的倒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见到自己如此没用,凌烈更是悲从中来:「我的武功没了!我是个废人了!我是个废人了!」他发泄似的捶打身旁树干,涕泗横流。
「凌烈……」练无伤很想上去阻止他,可他不敢动,他知道这时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可能刺激到凌烈敏感的神经,任何一句安慰的话语,也可能让这骄傲的少年难以承受。
或许,发泄出来,是件好事。
凌烈终于停下来,喘著气,狠狠盯著练无伤:「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你才不肯让我下床走动,你怕我发现是不是?」
练无伤不知该说什么。「凌……」
凌烈忽然大笑了起来:「我真蠢,还想著伤好了去报仇,其实,我永远没有机会报仇了!你心里一定在笑我傻吧?」
听他如此曲解自己,练无伤又急又气:「你怎能这样想?」
「不错,我不该这样想。」凌烈目光柔和下来,「你心肠这么好,只会心疼我,可怜我。所以你刻意迁就我,精心照顾我,都是因为觉得我可怜!」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只有我这不明真相的傻瓜还在做美梦,以为你肯接受我了。哈哈,真好笑!我都是个废人了,还有什么脸想这样的好事?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能给你什么幸福?凌烈,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自顾不暇了还在痴心妄想!真好笑,哈哈,哈哈!」
「啪!」一声响,打碎了凌烈的笑声。他捂著发痛的脸颊,惊奇的看著一脸冷厉的练无伤。
练无伤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凌烈,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我不会劝慰人,而且事已至此,再怎么劝慰也于事无补。可我不许你这样自暴自弃!你要知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始终会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始终会在我身边,不会离开?」凌烈慢慢重复这句话,似在细细咀嚼,他忽然抬起头:「如果我说,我要你呢?」
练无伤吃了一惊:「你疯了吗?」
凌烈眼中的一簇火光迅速黯淡下来,喃喃的道:「不错,我是有些疯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
「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他转过身去。
练无伤还是不放心,但也知道多说无益,叹了口气:「你别耽搁太久,不要忘了,还有人在担心你呢。」走了两步,回过头去,见凌烈始终背站著,那背影被苍山翠木一映,更加显得孤独而绝望。
咬了咬牙,快步走树林,隐隐的只听林子里传来恸哭声,每一声都仿佛一柄大锤敲打著他的心,他握紧了拳,指甲狠狠刺入肉里,留下几道血印。
凌烈,你的心意我明白,如果可以,我恨不得以身相代,可唯独这个……我真的不能!练无伤的心整整悬到太阳落山,饭菜上桌,凌烈这才推门进来。
他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一看就是哭了很久,但目光澄澈,神色清明,精神反而显得好了。练无伤知道,当一个人想通了一件事或者下了一个重大决定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澄明的目光,凌烈当真这么快就想通了吗?
老猎户不明所以,笑著招呼:「小哥,你回来了,身体恢复得如何?」
练无伤生怕又勾起凌烈的伤心事,忙道:「凌烈,坐下吃饭吧。」
凌烈笑了笑:「老爹费心,我没事了。」
「我就说嘛,这人还是该多动一动,病才好的快。你不知道,下午练相公听说你出去练功,急得脸色都变了,放下药筐就跑,连他好不容易采来的灵芝都顾不得扔在地上,那可是好东西,糟踏了多可惜。」
凌烈看向练无伤,练无伤笑笑;「回头把它吃了,对身子有好处。」
凌烈低头扒了两口饭,忽道:「算了吧,那么名贵的东西,给我吃了也是白糟蹋。」
「凌烈……」
「咳,咳,小哥,你怎能这么说?你生病的这些日子,练相公可费了多大的心血照顾你,就是骨肉之亲也不过如此,你可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张猎户先打起抱不平来。他始终弄不清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但练无伤的一片拳拳心意,连他这个旁观者也为之动容。
凌烈忽然站起身,倒了杯茶,双手捧起:「无伤,我知道我给你添麻烦,多谢你一直不离不弃的照顾我,我先敬你一杯。」
老猎户哈哈一笑:「这才对嘛。练相公,赶快喝了,你是当之无愧。」
练无伤接过茶喝了,心里的疑惑更甚,表现这么好,这么懂事反倒不像凌烈了。
凌烈的好表现一直持续著,安静的吃了晚饭,入睡前又听话地吃了灵芝,然后乖乖上床,不一会儿就睡著了。
听到轻轻的鼾声响起,练无伤这才放下心,在他身边躺下。这一阵子著实辛苦,只忙得心力交瘁,一倒下便深深扎进了黑甜乡。所以他不知道,凌烈打鼾的时候,眼睛始终是睁著的。
借著月光,凌烈贪婪的凝视练无伤沉静的睡颜,看得那么仔细,仿佛要牢牢印在心里。从有著长长睫毛的眼到端正小巧的鼻梁,每一分都不放过,目光最后停在那温润的双唇上。
长久以来,凌烈总在做一个梦,梦见无伤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身边,只要微微一欠身,就能吻到他。梦里那甜美的滋味,常常能让凌烈回味一整天。
现在,这梦竟然成真了,只要一低头他就能吻到心爱的无伤,他甚至能闻到从那淡粉色的双唇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幽香……
凌烈的头凑了过去,慢慢的,慢慢的,然后……停住。
苦笑,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吻无伤呢?他只是个没用的废人而已!
轻轻的起身,下床,尽量不惊醒身旁的人儿。抱著衣物,留恋的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狠狠心,走了出去。
无伤,我走了。
你醒来找不到我,一定会很担心,可我实在不能留下。
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有两个。第一是练好武功,重振昊天门声威……现在已经没有可能了。
第二是一生一世和你长相厮守。这个愿望比起第一个更像是异想天开,可是我始终不肯死心。我总想著只要练好了武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你早晚会是我的。可老天似乎也嫌这愿望太奢侈,把最后一点希望也打碎了。
我本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又没了武功,还能做什么呢?我知道你一定会守在我身边,可我怎么有脸再拖累你?
所以,我走了,没了我这个麻烦的家伙,你只会过得更好……
我走了,你保重!
无伤,我的无伤……
眼泪滑落下来,一滴,两滴,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山路坎坷,让今非昔比的凌烈吃了不少苦头,等到了山下,已是旭日东升。他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便朝著有人烟的地方走。
路上没什么人,偶尔三两个赶路的商客都是行色匆匆。凌烈满腹心事,也不会向旁人多看一眼。
身后传来马蹄声,两匹马很快从他身边过去,凌烈认得那身衣服是降龙堡的家丁所有,也全不在意。他现在已是个普通人,不想再与江湖扯上关系,更不想见到熟人。
哪知那两人却又转了回来,围著凌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小贼,可让咱们找到你了!」
凌烈一怔:「你说什么?」话音未落,身上早被狠狠抽了一马鞭,摔倒在地。
「你们做什么?」他挣扎著想要站起,冷不防又挨了一鞭,脸上留下一道血印,火辣辣的痛。
两人见他如此软弱,心生疑惑,一人轻声道:「这小子怎么这样不禁打?难道咱们认错人了?」
另一人道:「装的吧。再试试他。」提起鞭子,夹头夹脑打了下去,
凌烈想去抓住那鞭稍,可哪里抓得住?他护住头,急得大叫:「你们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凌烈!」
那两人嘿嘿冷笑,跳下马来:「爷爷找的就是你这小贼!」一人飞起一脚,将凌烈踹倒在地。另一人则跳上来,抓住他的手臂,向后一扭。
一阵生痛从手臂蔓延到四肢百骸,凌烈仿佛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尚不知为何自己会遭到这样对待,忍痛道:「我是你们堡主的朋友……」
话音被一个巴掌生生打落。「你还有脸提我家堡主,你这恩将仇报的东西,为何害他性命?」
「什么?」
「你见我们表小姐美貌,就动了色心,勾引不遂,便强行施暴。我家堡主阻止不成,反被你害死。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那人越说越怒,又是「啪啪」两记耳光。
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凌烈却顾不得这些。老堡主死了,长孙茜死了,而众人认定的凶手居然是他!
怪不得,那天无伤提到老堡主去世的消息时神色十分奇怪,原来如此!
他心头暗惊,大声辩解道:「我没做过,我没做过!」
「还敢狡辩!」迎面一脚踢过来,正中凌烈下颔。
凌烈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被踢得飞起,重重摔在地上。
耳朵嗡嗡的响,隐约还能听见交谈声:「真是怪了,这小子忒也不禁打,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管他呢,带回堡里再说。」
有人用力拽他的手臂,凌烈挣扎著,可怎么也挣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