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 by晓渠-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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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恩顺从地跪在父亲眼前。
“送你出国留洋,你就这么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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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听了却是不甘,蹲在仰恩身边,几乎哀求一样询问:
“原家说的是真的么?你跟尚文……”
见仰恩点头,肖家两位老人的心竟似生生给人撕碎。老年得子,一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且仰恩从出生就异常乖巧,未曾受过半点责骂惩罚,怎么长大了,却惹出这么大桩事情?
“你,真让人失望。肖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父亲的话里,带着沉重。仰恩跪在一边却不敢说话,他知道就算自己巧舌如簧,让父母理解这份感情根本就是不可能,说也是狡辩,事到如今倒不如沉默,也许可以减少给父母的伤害。
过了片刻,父亲终于调整了先前不稳定的呼吸,说道:
“跟我们回海城,东西装好就动身。”
仰恩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他孤身作战,各方压力已是应接不暇,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准备,给父母一个万全的交代。可有一点很明确,在那段赤裸裸的表白之后,他不能把昏迷中的尚文丢在一边,从此消失不见,在尚文清醒之前,他要对两个人的感情负责。
“我现在不能跟你们回去。”
手高高地扬起来,却在半空短暂停留,终还是不忍落下来,整个人却给气得发抖:
“你这孽子,今日你若不回去,就永不要再跨进肖家的大门,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爹,对不起,尚文还在昏迷,我不能……”
“住嘴!”父亲明显已经无法容忍原尚文这个名字,“你还敢提他的名字?走不走由你!我话已说明白,不回去,我们就在今天在这里断绝父子关系!”
说完,竟转身就要离去,母亲连忙拉住他,又回到仰恩身边,蹲下身:
“过去的一切,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咱回海城再重新开始。听话,小恩,
跟娘回去吧!”
仰恩的心象是给车轮反复碾着,自幼宠爱自己如掌上明珠的父母,从来不会对自己疾言厉语的父母,如今已经给自己逼得如此绝望。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他就要动摇,就要投降……做个逃兵容易多了,比自己这么坚持着,拿亲情拿生命死撑着容易多了……可他感到自己的头,终究还是顺应着心里那浅浅的呼唤,摇了摇。
他低着头,不敢看母亲决然的眼神,听见她站起来时,衣物之间微小的摩擦,然后她的声音那么居高临下,如冷水般迎头扑下来:
“我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竟然冒着生命危险,生了你。不值得,真不值得……”
离去的脚步不再犹豫,门大敞开,父母却已是不在。很快听见行李给扔进院子里的声音,听见汽车发动时的轰鸣,听见风从高空抽过,听见提前回来的大雁的悲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离别的声音,是血浓于水,却硬要斩断时痛不可当的决别。有那么一个瞬间,仰恩觉得自己全部的骨血都被父母抽走,人,只剩一具躯壳,空洞的冷风从背后吹来,竟似乎能把整个人吹得飘起来。春寒,吞噬着他仅剩的一张皮,一寸一寸地。
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在靠近,他感到一双有力的双手抓住自己的肩。
“扶我一把,我站不起,也走不动了。”
“你可以的。”丁崇学正视着他的眼睛,“尚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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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床,干净得有些刺眼,如同仰恩此刻脑中空白,整个世界只剩空荡荡的,透明的空气。护士跟他解释说尚文已经脱离危险期,接受家里的安排,转到他处疗养。仰恩感到一阵冷,手指尖暗暗抖着,悄悄地蔓延到五脏六腑,却再不觉得疼痛,忽然感觉伤心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而此时的自己已经是个一无所有,穷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崇学没想到尚文会不辞而别,仰恩却没觉得惊讶。他太了解尚文,那是个弹簧一样的人物,外界施加给的压力越大,他反抗得越厉害;而当他的反抗到了一定的程度,只会往回缩,因为任何一个弹簧的弹性都是有限的。那晚破斧沉舟的表白,不顾一切地替自己挡枪,仰恩心里便隐约有数,尚文为了自己可以不要生命,可只要他活着,不管多么不羁叛逆,最终仍不能挣脱原家的柔韧的束缚……只是自己,该坚持的时候没坚持,要死心的时候却又不死心,终于输到彻底,身无一物。
诺大的病房里,仰恩孤伶伶地站了很久。房间有很大的朝南窗户,因为是晴天,灿烂耀眼的阳光铺了满地满眼,自己在尚文昏迷这么长的时间里,夜夜这里陪伴,总是黑漆漆一片,时常阴天,连月亮也不见,哪见过这阳光明媚时刻?只能在黑暗里,在无人时候才敢掏出来的爱,是不是尚文他也觉得辛苦?不知道为什么,仰恩心里几乎确定,他和尚文恐怕此生再难相见。低下头,他看见一滴水落在自己的黑色皮鞋上,于是碎了。
护士离开时,门是虚掩,他能看见走廊的地面上投射着崇学抽烟的影子。
“你能见到他的吧?”仰恩冲着影子说, “那请你转告吧!说我只是想确认他身体恢复,没有别的想法。”
地上的影子移动了,丁崇学出现在门口,他腰身依旧挺得笔直,眉头却是紧紧锁着,脸上布满阴霾。他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仰恩,他已经骨瘦如柴,巴掌大小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此刻依旧明亮,因为背着阳光,整个人象是给镶了金边,竟仿佛一阵风能吹走。崇学感到胸口一紧,他想着仰恩刚刚跟父母脱离了关系,不禁痛恨尚文的不辞而别。虽然他不赞成尚文的莽撞的“真诚”,可此刻哪怕他能留在仰恩身边,安慰他一句,或者陪他坐上一刻也好过消失无踪吧?
“跟我去上海吧!”
这话几乎没经过大脑的考虑,好象在嘴边放了很久,当崇学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已经在仰恩的脸上看到不可置信的表情。
“就当散心也好。”
“现在不想谈这些,”仰恩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崇学感到一阵不寻常的温度,几乎下意识擒住仰恩的胳膊,问道:
“你还好吧?”
手上的重量忽然增加,仰恩的身子慢滑下去,整个人向后面的墙上依靠过去,崇学深感不妙,另一只手臂抄上去,将仰恩整个揽在怀里,滚烫的身躯,几乎要把他胸口烫开一个洞。没有反抗,仰恩半睁着眼睛,喃喃低语道:
“我累……很累……”
崇学的大手扶起仰恩歪在一边的头,轻按在胸前,他盯着那苍白光洁的额头看了很久很久,犹豫着犹豫着,终还是忍住心里的欲望,他的手指温柔地刮过仰恩整齐的眉毛,低声回答:
“睡吧,我不让人吵你。”
只觉得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却一直没有醒。仰恩觉得身体上精神上都是一种从没有经历过的疲惫。自那晚的折磨以后,因为尚文的昏迷,他用残破的健康撑着,再到父母的摒弃,尚文的离去,一波一波的巨浪想也不想地尽情拍打在上他的身心,终于在最后一道海浪拍下来之前的一刻垮下来,病来如山倒,连着烧了两个多星期,神智不清,汤水靠人灌才能进食。身体上倒不觉得大的疼痛,只是疲惫不堪,象是给人抽光了力气,巴不得有人替他呼吸,替他心跳。整个人真正清醒过来,是在一个黄昏,感觉扒了层皮般,看见自己的干柴棒一样的手臂都吓了一跳。陪在身边的只有姐姐肖仰思,她穿着身黑色厚旗袍,黑色的开司米披肩,眼睛有些红肿,见他醒过来,却是笑了:
“大夫说你得明后天才能醒,我说你嘴谗,饿了这么多天,闻到我这粥,定是要醒来吃。”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青菜瘦肉粥,还冒着热气。
“姐是最了解我。”仰恩心中愧疚,自从他和尚文的事情公开,仰思在原家的处境必定不好,可她对自己连一句责备都没有。他手上没力气,却还是勉强接过粥,放在床边,半躺着安静地吃。
仰思整理了一下批肩,平静地说:
“几天前,尚文离家出走了。”
仰恩停顿了一下,“粥太淡了。”
“大夫说,你胃空久了,先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先将就着吧!等恢复恢复,姐再给你做好吃的。”
仰恩很快吃完,接过仰思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手擦脸,见仰思转身出去倒水忽然问道:
“说了去哪里么?”
“没说,风眠猜是去,去苏区了,他和那头一直有联系。这事情不能宣扬,怕给人知道,对外面说他定居美国,倒是求了不少关系去找,我看够呛,他连名字都改了。还有,你昏迷的时候,他来看过你两次。”
慢慢地,又说到崇学的上海之行一直拖着,丁啸华已经调任苏州,催了好几次,却不见崇学南下。仰恩斜靠在枕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却又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尚文的出走,更是没什么大反应,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仰思走出屋子的时候,感到脸上痒痒,又有眼泪淌下来,她随手揩干净,去换了盆热水,给仰恩擦背。仰恩的后背瘦得看得见一条条的肋骨,她小心擦拭,忽然听到仰恩的声音嗡嗡地传过来:
“爹娘还好么?”
仰思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再想强作从容却难了:“都挺好。”
仰恩转过头,黝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仰思:
“姐,你在外面又哭了,而且,”他说着,声音竟也有些颤抖,“你很少穿黑衣服。家里怎么了?” 7L7KBY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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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在外面又哭了,而且,”他说着,声音竟也有些颤抖,“你很少穿黑衣服。家里怎么了?”
仰思没回答,只在瞬间泪流满面。仰恩似顿悟,他慢慢转过身,冲着墙壁,再也没说话。周围的每寸空气都在结冰,将他团团封住,象是躺在水晶棺材里,外面的世界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所以他看见父母离去时的背影,看见尚文转身前的微笑,看见散落在风中的,昨日的昨日……看见过去的每一天,看见曾经围绕在身边的每个人……看见四季无声地走过,看见时间沉默地流淌……然而整个世界脱离了他,抛弃了他,渐渐地,渐渐地,远去了,越来越小,终于没了……只剩他一人,冰封在宇宙无人的角落……
树木绿了又黄,天气热了又凉,院子里的枣树结了满树的大红枣,青青红红的,倒是好看。仰恩整个夏天也没跨出院子一步,病得不重,只是咳嗽,精神却一直不好,有时候整天不吃不睡,一个人坐在屋里看书;有时候却一睡就是几天。不怎么爱说话,状况好的话有问有答,不好的时候,说什么他似乎都听着,却仅此而已,更别提主动跟人聊天。中医西医看了不少,开始时药象流水一样灌下去,也不见什么效果,倒惹得他时常吐个没完,连食欲也没有。逐渐地,仰思便当他是郁结于心,也不迫他吃药,只经常陪着,崇学也是隔两天就过来看看,快到中秋,倒似乎恢复了一些,脸上偶尔会带笑容,有时候还能跟崇学聊上两句,精神大好了。
中秋这天,仰思也没回原家,从外面买了几样月饼,五仁,酥皮儿,都是仰恩喜欢的。一大早崇学送来些水果,估计是因为晚些时候原家有团圆饭,才会赶早过来看仰恩。
“怎么没有葡萄?”仰恩问,“中秋不都吃葡萄的么?”
“你咳嗽还没好,葡萄少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