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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黄河谣-第33部分

小说: 黄河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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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河子瞅着这长衫老汉,怯怯地说:“你说些甚?我咋听不懂?”
    “天啊,八年啦……”孔秀才哭得更真切:“我……我是把你放进木盆盆……我是你老舅呀……”
    从肚子上的胎痣,孔秀才毫不含糊地认定:这娃,是李氏门人,是他外甥河子!
    “河子……河子……”阎大浪见四处人流如潮,怕河子有甚不测,到处在寻找。听阎赵氏说,孔秀才带娃们沐浴去了,他急急匆匆来到了河边。
    一看到他,孔秀才就扑上前道:“大河侠呀,真稀罕死人哩……八年前,我把河子放进了木盆盆里,没曾想他竟活下来哩……”
    “当年是你救的他?”阎大浪一阵兴奋,抓住孔秀才干瘦的胳膊,摇晃着说:“你真积大德哩……李家就剩这么个独苗苗,老天会让你长寿的……”眼中闪出晶莹的泪花。
    “大司仪,皆准备好哩!”身材娇小的阎玉水向河滩跑来。当她知晓孔秀才是河子的救命恩人时,将大腿一拍,嚷道:“哎呀呀,这可真是奇事呀!老舅救了外甥,”又瞅瞅阎大浪继续一拍:“干爹救了儿子,”接着,一把将河子推倒,摁着小毛脑袋教导起来:“赶紧的,给你这两位救命大恩人叩头,叩头,再叩头……”
    河子早就听说过自己是木盆漂娃,今日见到救自己的老舅,十分感激。但是,他老人家戴着那石头眼镜一闪一闪的,又让河子恐惧不已,不敢与之亲近。
    “叫呀叫呀!”阎玉水冲河子嚷:“快认你老舅——快叫你干爹!”
    河子怯怯地抿抿小嘴,生生涩涩叫了声“老舅”,又叫了声“叔——”孔秀才打断道:“河子呀,该叫他爹的,你咋恁没规矩?”
    “就叫叔吧”,阎大浪道:“娃是河侠的后代。在纤班,娃们历来称大人为‘叔’,他也不能特殊。否则,和大伙融不到一起,成不了器!”
    孔秀才只摇脑袋,一万个想不通,正嘀咕着,就被阎玉水请回了庙里。
    此时,这儿人声鼎沸,香烟袅袅,黄河三滩的父老乡亲,皆都扶老携幼,虔诚无比地汇集在了这里,许多年许多代以来,这座庙里供着的鲤鱼娘娘为他们带来了多少福祗,多少欢乐,多少希望……
    作为司仪大宾的孔秀才,身着当年那件缎子长衫,脚穿方口布鞋,鼻梁之间,架着一副闪闪发亮的石头眼镜,显得恁有精神,恁有学问。尤其是那条黑白相间的宝贝辫子,被梳得油光发亮,在他屁股后面忽闪忽闪,仿佛是一条好看而不可或缺的尾巴。
    一上来,他就用沙哑的嗓子冲天高唱一曲:
    大槐那个树祖
    落下这个妻枝
    化做那个凤凰
    变成这个简狄
    生下那个蛋蛋
    出来这个殷商娇女
    ……
    下面骚动起来,不少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他们纷纷抗议,喧声此起彼伏:“错哩,唱错哩,这和咱的娘娘无干……”
    只见他挥挥干爪,不恼不怒,压下众声,微笑着扶扶石头眼镜,解释道:“甭急嘛,尔等且听下文,”接着唱起来:
    简狄那个本是
    女娲这个变
    天倾那个东南
    用五色石这个填
    ……
    人们又喊起来,甚至有些激动的后生,从地上顺手拾起土坷垃,就朝他身上砸,皆在吼着:“又错哩,又错哩,这唱得是别的神,还没唱到鲤鱼娘娘嘛!”
    他这回提高了嗓门,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长声长调地接着唱道:
    女娲那个补好天
    下到黄河这个洗浴
    化做那个鲤鱼娘娘
    护佑天这个护佑地
    普施那个恩惠
    纳魂赐魄这个许神定气
    降住那个河伯
    为民这个调风顺雨
    万代那个功绩
    建在这个百姓心窝窝里
    ……
    听到这时,人们悬了许久的心才放下来;皆大欢喜,笑逐颜开。
    大家纷纷赞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孔秀才果然学问高远;咱供的黄河鲤鱼娘娘,原来是大槐夫人,变成天上的凤凰,再变成简狄神鸟,又变成女娲娘娘,才变成鲤鱼娘娘。咱供的是真神呀,身价恁高贵哩!”
    ……
    根子却觉得乱纷纷的,不太好玩好笑,就和杏花一起,下河滩去了。

    这些年来,人们都说,根子越长越像阎大浪。虽然搞不清根子究竟是谁的种,阎大浪却把这娃当作己出,从心理上和生活上倍加呵护……
    像得了个小宝贝似的,无论盛夏酷暑,无论寒冬腊月,阎大浪从来都把根子捧着、爱着;拿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还没我唱得好哩,”这会儿,根子要完成阎大浪交给他的任务,到河滩去吼纤班号子,发誓要比过孔秀才,就学着大人的模样,放声唱了起来:
    嘿呦嗨——嘿呦嗨
    毛驴驴拉套吼声这个响
    犟牛牛爬坡跪地那个上
    哥哥我行走在泥滩
    眼朝前呀么身不累
    哎呦嗨——嘿呦嗨
    身呀么身不累
    ……
    杏花拍着手叫道:“比先前唱得好多哩,再来一谣,再来一谣!”
    根子来了劲,扬起小脖子,冲杏花引吭高歌:
    哎嗨呦——哎嗨——
    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
    妹妹你看着哥哥想要啥
    这一程拉纤我汗如雨
    催开那滩上马兰花
    妹妹你采来亲亲它
    听得见我说悄悄话
    ……
    祭罢了庙,孔秀才的心情格外的爽朗,“一转眼,咋不见哩?”四下里寻找外甥河子。
    这会儿,河子也在寻找——他在满世界寻找槐花。
    刚才,他和槐花,皆被老舅强摁着脑袋,给鲤鱼娘娘叩过三个响头,说他们的魂灵,是这儿给下的……好长时间,他的小脑袋还疼痛不已。正抱怨时,就被孔秀才一把抓住道:“哪里跑……娃呀,跟老舅上趟北京城吧!”
    河子的小胳膊,被孔秀才抓得生疼,甩了几下没有甩掉,就问道:“北京城?甚北京城?”
    孔秀才见蛤蟆滩的王荣耀带着一群儿子匆匆离去,忙打招呼道:“王掌柜,你好福气呀,儿子个是个呀,咱后会有期……”见人家已经走远,刚想对河子说话,赵四爷、阎赵氏、阎玉水等人就围拢过来。
    一看这形势,他立马得意地冲这些老熟人说道:“你们是知道的,八年以前,慈禧太后在这庙里亲自降下懿旨,命我八年以后,前去北京接受官爵,还说过能进翰林院为官哩!哈哈哈哈……翰林院,你们知道是干甚的吗?比那知府、巡抚官还大呀!哈哈哈哈……”
    望着孔秀才几欲癫狂的样子,赵四爷眯缝着象眼,在一旁直摇脑袋。
    自从李家落难之后,赵家为李家收了尸,待到赵家四位兄弟聚集,在禹王滩悬赏白银一千:谁能探得白龙旋风的老巢,这些银子就可以得到。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千两银子还是没能放出去。这期间,由于清高自傲,经营不善,孔秀才的家境每况愈下,更是贫困潦倒。
    这人从来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赵四爷给他接济,他当面拒绝,说道:“‘君子固穷’,我是朝廷的人,不屑于和商人沆瀣一气。”
    无论谁劝导,他都对慈禧抱有最大的希望,整天望着“诗书传家”的破牌匾,斜靠在门槛上,自言自语地说:“八年,八年不算长,像打个盹,一晃儿就过去哩……这不,想着时,时间已经过去,没有八年哩……”
    赵家二哥是个火爆脾气,看不惯孔秀才的做派,但凡见到这人,就对父老乡亲说:“这家伙,是个老顽固!朝廷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还一心向着朝廷,还整日骂咱们,看我急了不收拾他!”
    禹王滩的商家皆看不起孔秀才,纷纷说道:“啥人嘛!一点骨气都没有,和咱完全是两条心,饿死冻死,咱都不能理这家伙。”
    在人们的鄙视下,孔秀才的日子过的愈加艰难,几乎到了要饭的地步。
    赵四爷心善而且念旧,背着几位大哥,偷偷拿些东西,送给孔秀才道:“我和大伙般同,也恨死你哩,不过看在当年咱俩抱着槐花和河子的分上,我可怜你!”说着,匆匆将衣物和吃食,塞进他的怀里。
    “别来贿赂我!”他梗着脖子,穿着当年那件已经开裂的长衫,严词拒绝道:“我不稀罕,就是饿死冻死,也绝不吃嗟来之食。”
    “横竖是条命,”赵四爷说道:“你呀你,至少且活过八年再说!”
    “你快离开!”他垛着脚嚷:“赵四爷呀,请不要再侮辱我的人格!”见许多人围拢上来,他提高嗓门说:“铜钱皆是臭的,清贫方能保持本性……”
    禹王滩的小孩喜欢围着他开心,他也常常像布道一样,对男娃细女们说道:“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以议也’……”
    “哈哈哈哈……”娃们害怕他说这种话没完没了,皆都麻雀似的一哄而散。
    赵四爷多次赠物,屡遭退回。有时见这人会三天两天吃不上一口饭,就悄悄在他门口的路边扔些圆馍和发糕之类。他见没人发现,嘀咕着“浪费哩……可惜哩……”亢奋无比扑将上去,正要抓时,野狗也来与他争食,常常就被野狗咬得手上腿上稀烂……就这样,坚守着信念,捱过了一年又一年,当他正准备借钱去北京去时,意外被黄河三滩聘为祭庙大司仪。
    “好好好……”他立马觉得,久违的阳光,又一次照到了自己的头上,就欣欣然拿了赵四爷送来的三滩聘银——他哪知道,赵四爷可怜他囊中羞涩,盘缠不够,特意从赵家的账上,多拨了许多银子给他。于是,他脱下那件长衫,用心洗了几十回,出外倒污水时,蔡婆婆笑他道:“孔秀才啊,你洗长衫这水,可不要随便倒呀,看肥得能浇二亩地呢!”
    知道这是讽刺,他脸红起来,冲蔡婆婆也冲街坊邻居们喊:“风水连连转——我都等够八年哩,好运道就要转到我孔氏祥晖头上来哩!”
    “你真的要去京城?”蔡婆婆欢天喜地问道:“真要当大官了?恭喜哩,可算熬出头哩……”
    许多街坊也都围拢过来,有人开玩笑道:“蔡婆婆是你邻居,如此关心体贴,是不是要嫁给你哩?”
    一句话,把蔡婆婆说得面红耳赤,跳着在街上大声叫骂:“你小子,还有没有祖宗辈分?我是你奶奶辈的人呀……”又道:“孔秀才几十年都洁身自好,从来也莫娶过媳妇,大家皆是知道的,你如此胡言乱语,坏人家官老爷的名声,该割舌头!”骂完,转身回家,“咣”地一下将门关死,“呜呜”地哭个不停,再也不肯出来。
    许多年来,孔秀才没见过人们如此重视他,一时春风得意,就向街坊邻居做起了演讲,说道:“我孔家先人讳字仲尼教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他闭着眼,摇头晃脑,愈说愈得意。然而,等张开眼时,发现人们皆捂嘴而笑,纷纷离去。
    跑步上前,他揪住刚才说混话那小子道:“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孔老夫子第七十五代嫡孙!尔等小子,理应好好接受孔孟之道的教育,否则何以处世?何以为人?”
    那小子是个滑头,连连说道:“赶紧去京城吧,别晚了,官缺又被人家占他妈的哩!”
    只有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抖抖地道:“这话说的……话粗理不粗,是该速速成行,免得夜长梦多……”这才肯松手,放弃对年轻人的教育……
    心急火燎的他,特意穿上当年给慈禧进贡《献寿图》时的那件长衫。蔡婆婆劝他换一件,说道:“哎呀呀,看早已补丁摞补丁哩,换件新的吧!”他却说:“不不,这是个证据——慈禧太后一见到它,就会把当年的事情想起来哩……”
    这会儿,主持完三滩祭庙大典,孔秀才正拉着河子说道:“娃,你快快跟老舅去北京——太后老佛爷抱过你,你也好替我当个证人。”又哄着河子说:“我给你买糖葫芦吃,给你买蜜饯吃,给你买烤鸭吃……回来咱就坐轿子哩——别看你小,也要八个汉子来抬,谁叫你是我的外甥呀!”
    3 忽然,有驿马来到。
    这人姓郑,直隶人氏,黄河三滩的许多信件,都是经他传达的。这一次,人们见他披麻戴孝,而且给马肚子上也披着一片白麻布,一路纵马一路传讯:“噩耗噩耗——皇上驾崩哩——慈禧太后陨殇哩……噩耗噩耗……”
    纤班的岩子、路子、王二愣等人听后,欢呼起来:“用不着动刀枪,咱的大仇人慈禧老儿已经死他妈的哩!”
    “太高兴哩!普天同庆!”鲤鱼滩的人们也都欢呼起来:“好啊好啊,慈禧死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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