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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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呀,阎家兄长呀,还不快下河救人呀……我等皆不习水性,全指你们岸上的人哩……”
声音传到岸上,阎赵氏也已确信喊话者真是自己四哥,急得打了个转转,一把将丈夫阎千山推下河去,嚷道:“快向那女人游啊……”复又冲阎一石等本家兄弟吼道:“咱阎家,皆是些土地疙瘩,好没出息呀!你们平日里总骂人家河侠纤班不守规矩,专走邪门歪道,可人家反抗官府有甚错?杀伐洋人有甚错?济世救民有甚错?如若此时纤班在场,哪会出现这船上岸上大眼瞪小眼的情景?他们定会毫不犹豫跳下河去救人的,哪还要费这么大事……”
“救命啊……救我……”阎赵氏的满腔怒火还没有喷射完毕,就听脚下丈夫阎千山在扑打着泥水喊叫起来:“我不会水呀,快来救我……”
阎玉水撇撇嘴,捋一下秀发,说了声:“这麻秆可以当根棍使。”就顺手将阎一石推下了河。
两兄弟在水里扑腾了好一阵子,阎赵氏和女人们并不着急,而是说了声“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抽啊抽,皆抽成了废物”,就低头正色道:“吼球哩,救球哩!你兄弟俩莫再瞎扑腾,脚往水下探探就行哩!”
水中的阎千山和阎一石听得这话,小心探了探,站稳脚跟后,伸展身子——原来岸边那水,只没过他们胸间,并不足以要人性命。
阎千山望着妻子和女人们,嚅嚅地说:“你们……咋知道这里水浅?”
阎赵氏道:“我们天天来河边洗衣浆衫,哪里水深哪里水浅,还不清楚么?哪像你们似的,一有空就躺在炕上抽!”
俩男人在族人的帮助下,费尽力气爬上岸来。
河面,拼命挣扎着的女人,已经疼得没了生气。昏黄的河水中,泛起鲜艳的血色,把浪花染得彤红彤红,血水中传来:“我生哩……我生哩……”一个红浪打过来,女人便失了踪影,殷殷的河水里,仍然时断时续地传出声音:“我知道,这不是妖孽……不是葡萄籽,是个男娃……天呐,我的儿啊……这也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一会儿,从血红浪花之中,显出一个婴儿来;刚一露头,又被红浪淹没了。
船上,孔秀才和赵四爷看得真切,大喊着:“是个娃呀……娃降生哩……”然而,喊着喊着,血水涌起涟漪,一层一层向岸边推去。
“快看快看,水都染红哩!那女人是无救哩……”阎赵氏、阎玉水凄切地喊着:“天杀的河呀……又要了一个女人的性命……”
血红的涟漪,将婴儿涌到了岸边。阎赵氏想也没想,“扑通”跳进血水,喊着:“真是个娃呀……真是个孩子哩……”连滚带爬,扑上前去,将婴儿捞出血水,紧紧搂在怀中。
阎玉水、阎千山、阎一石等人凄凄惶惶,手忙脚乱将阎赵氏拉上岸来。
“娃会动,心还是热的。”阎赵氏搂抱着婴儿,一路小跑,向鲤鱼娘娘庙奔去。
她的身后,人们都在嚷:“快快……鲤鱼娘娘有起死回生之术……横竖是条生命,快叫鲤鱼娘娘救活他……”
纷纷攘攘,人们簇拥着阎赵氏向前跑时,赵四爷的船也掠过血水,来到了岸边。
刚一靠岸,俩船工就将泪流满面的孔秀才扶下船来。只见他甩开船工,抖抖瑟瑟喊着:“我苦命的小妹子啊……你咋就这样去哩……你好走……”
一河浑水流着淌着,就把那团血色稀释——仍旧是浊浪滚滚,仍旧是哗哗啦啦,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
“你这天杀的河呀……”他忿忿地望着黄河,吼道:“你夺走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你这魔怪呀……我……我……”还没吼完,便眼冒金花,一头栽倒在了泥滩上。
4 这娃颇怪诞,浑身乌紫,柔软如面条,既不哭也不闹。说是死了似乎还有热气,说是活着却不会动弹。
“这……”阎赵氏将娃抱进庙门,并不急着进庙,而是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扑通”一声跪倒在大槐树下,颤颤地说道:“这娃可怜,偏偏出生在河里,娘却莫哩……老树祖啊,认下他吧!”
“收下娃的魂吧!”阎千山、阎一石、阎玉水等人也都争先恐后匍匐在树下,齐齐儿求道:“老祖宗呀,好可怜见的,就收下这娃吧!”
这棵大槐树,傲然挺立在庙院中央,十几个汉子手拉手也合抱不过来。左边的枝干,不知哪朝哪代遭过雷击,早已干枯;右边的树冠却耸入云天,枝干繁茂,将那些干枝又合抱起来,显示出百折不挠的勃勃生机。树荫如是硕大的华盖,向四面八方伸展开来,覆盖了整个庙院。树根有如逶迤伏挺的盘龙,有的暴出地面,有的潜入地底,弯弯曲曲,把身边那些峥嵘苍翠的柏树和松树联系在一起,仿佛是张开了博大的胸怀,护佑着它们。
俗话说,“千年的松柏万年的槐”。人们可以通过树下的字迹模糊的残碑说清哪棵柏树为“黄帝手植柏”,哪棵松树为“夏禹手植松”,可是谁也说不出大槐树的年代,只知道它是玉皇大帝在人间栽下的两棵树祖之一。
一阵风过,大槐树发出千千万万“刷刷”的声音,阎玉水兴奋地嚷起来:“妥哩妥哩,老祖宗应下哩!”
树根下,人们方才起身。
阎赵氏按古老的程序,小心翼翼地捧起黄土,阎玉水等女人这就拿手细细捻磨。一会儿工夫,她们便磨下一堆灰黄纯净的土面面来。
阎赵氏将娃平放在土面面之上,女人们立马围在一起,轻轻地将土面面洒遍娃的全身,接着轻轻地抚摩起来。那些土面面,无声无息地在女人们的手中缓缓落下。
“娃呀,这便给你土浴哩!”阎赵氏瞅着软绵绵的婴儿,一边抹泪一边说:“好可怜呀,莫娘的娃娃,你这便认祖归根,得了洗礼,贵贱要活着呀……”
女人们一边给娃土浴,一边抹泪,希望这个脆弱的小生命,能够得到祖先的护佑活转过来。
“还莫动静么?”阎一石身子最细,三下两下挤进了女人堆里,伸着长长的脖子探问道:“这是谁家的娃?还没有生气么?”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跟来了女儿鱼儿。这女娃四五岁光景,扎两个羊角辫辫,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喜人。
阎赵氏瞥了阎一石一眼,正欲说什么,就听人群中有人说起了风凉话:“你有资格问么?别看这娃甚也不知,可人家肯定爹也亲,娘也亲……”
一席话,把阎一石呛得面红耳赤,他知道这是在刺他婆姨曾经被土匪掳去过那件浊事,急忙“咔咔”大咳了一番,没了下文,低头挤出人群。
“谁再胡说,小心割了他的舌头!”阎赵氏瞪了人们一眼,那些嚼舌头的人立马住了嘴。一时之间,人群安静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阎赵氏在人缝里瞅见了鱼儿,将她拉近前来,说道:“鱼儿呀,你妈病好些了么?都说你是河里鱼儿的化身,来来来,你拿小手抓土给这娃浴浴,兴许就灵验哩。”
“我……我行么……”鱼儿嘟起红红的小嘴,想说些什么,脸蛋的小酒窝一颤一颤的:“婶儿,看我来……”她便按大人的要求,捧着土面面,为那娃沐浴。
轻柔的小手,在乌紫的皮肤上轻轻地滑动……一会儿,娃果真有了生气,小胳膊小腿儿扎撒起来,脑袋也会动弹了。
“好闺女,真有你的……”阎赵氏见娃活转过来,抹去泪嚷道:“好鱼儿,以后,婶有甚难处,可少不下你哩。”
人们也都唏嘘感叹:“咱鱼儿是生在水里的,果然就有仙气,还说甚?人家小手一摸,就把娃救活哩……”
阎玉水一把将鱼儿搂在怀中,“啪”地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枣,塞进鱼儿手中,说道:“好乖乖,快回村吧,和你杏花妹子一起玩去。”
鱼儿将枣枣装进口袋,喊了声:“我回去哩……”撒腿就往村里跑,像只活泼伶俐的小燕子,两个羊角小辫子忽闪忽闪,仿佛在原野上飞……
赵四爷和船工们好不容易将孔秀才唤醒过来,互相搀扶着来到娘娘庙时,鲤鱼滩的人们已经祭拜完鲤鱼娘娘,正从庙里出来。
阎赵氏怀里的婴儿,被娘娘赐了魂魄,小胳膊小腿又抓又蹬,小嘴儿嘟嘟地蠕动,发出“吱吱”的声响,乐得阎玉水等人开怀大笑,皆都说:多谢鲤鱼娘娘哩,这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边说着,人们一边走下被磨得锃亮的石阶,一抬头,就看见了赵四爷、孔秀才等人。
“娃咋样哩?”赵四爷紧走几步,上前来冲阎千山问:“妹夫呀,娃好着哩?”
阎千山一见四舅哥,有些尴尬,捋捋辫子,拧拧衣衫上的泥水,忙不迭迎上去,说道:“好,好,莫问题哩!”他拉着赵四爷的衣袖又说:“咱姑舅好久莫见哩,这地方咱也插不上手,你快跟我回家喝酒去……”
“不急不急,”赵四爷并没有应命,而是眯缝起那双弯弯的象眼,端详着妹子怀中的婴儿。他擦去脸上的汗珠,长吁一口气,说道:“能保住娃,也算李家的造化!”
孔秀才是鲤鱼滩的常客,这会儿见到大伙,也顾不得那么多斯文讲究了,两手拍着大腿,哭将开来:“天呐,地呐,我本是送妹子来避祸求祥的……可恶的大河啊,生生要了我妹子的性命……这算怎么回事呀?鲤鱼娘娘,你给评评,这叫什么道理呀……”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得有板有眼,如是唱歌吟诗。
直到这时,鲤鱼滩的人们才知道,那位被河水卷走的女子,正是纤班老大李忠义的婆姨。
“哎呀呀……”阎玉水望望赵四爷,又望望孔秀才,大张着嘴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嚷道:“原来如此——山不转水转,还都是自家的事情呀……”
阎千山等人了解孔秀才的脾气,任他呼天抢地,并不阻拦,待他宣泄完毕,才和族人们一道,上去扶住他。
阎玉水道:“孔秀才,嚷甚嚎甚?你读了那么多的诗文,又经常到咱鲤鱼滩主持婚丧大事,还不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罢了罢了,好歹娃活着,你就别悲伤哩!”
在人们安抚孔秀才的时候,阎赵氏悄悄对赵四爷说:“大哥二哥三哥都出去哩?家里还好么?我听说咱家也入了伙,究竟是咋回事?”
赵四爷向四周瞅瞅,见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孔秀才吸引走了,才小声说道:“妹子呀,是这么回事:咱禹王滩李赵两家,做事从来同进共退。我们是支持义和团的——消灭洋人,可以保护咱晋商利益,实为爱国义举……你知道就行,我们李赵二家,已经被封为左右殿主,专门为义和团筹粮筹款,殿后支援……”说到这儿,他凑近妹子耳边,不无神秘地道:“记住,对谁都莫言语,这是秘密事儿。”
“知道哩!”阎赵氏听罢点点头说:“而今天下大乱。四哥呀,家里就你一个在支撑,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兄妹俩正说着私房话,就听阎千山嚷叫起来:“事已至此,不管咋说,李忠义也应该出把力,否则……”
他的话,把孔秀才的情绪又挑动起来。
“李忠义!”孔秀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阎赵氏面前,伸出干爪似的手,抚摩了一下小外甥的脸蛋。接着,猛地转过头去,捋一下欲散的花白辫子,冲河的方向吼叫起来:“你啊你,你这河侠,还号称救国救民,连自己的婆姨都救不了……你听着,你那多灾多难的婆姨,为你李家生下了个儿子……风呀,浪呀,快将这话传过去……李忠义,你听见了么?”
5 在孔秀才悠长而又悠长的呼喊声中,鲤鱼滩的人们不禁抹起泪来。
阎赵氏叹了口气道:“行哩行哩,而今眼目之下,咱还是自己想辙吧!”又瞅了瞅孔秀才,声音变得温柔起来,说道:“唉……娃好可怜耶!娘也去哩,爹又不在跟前……但凡是个人人,落地就该有个名儿的。孔秀才,你是娃的亲老舅,又是大学问家,你就琢磨着给娃起个名吧,也好在人间挂个号,免得地狱的阎王小鬼老惦记着他……”
“这……”孔秀才面有难色,捋了捋花白的辫子,向阎千山、阎玉水、阎赵氏等人正经说道:“按理说,这娃是李家的根苗,我作为娘舅家,本无资格给娃取名,再则说,李家本是老子后裔,千年百代脉络清晰,我并不知晓在李家家谱之中,这娃该属何辈,该袭何字……”他咽了一下口水,接着道:“然而,遇到这非常事件,我也就不敢推辞,斗胆为娃起个贱名,给天地间有个叫法,也好让雨露五谷来养育于他。”
“极是极是,”阎赵氏好不容易听完孔秀才的一通高论,催道:“快快快,这就给娃起名吧!”
赵四爷也说:“孔秀才说得对!在此,我为禹王滩李老太爷做个证,你就快给娃赐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