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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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骨架。
这一日,在一座坚固的城池之下,他们停了下来,远远望去,城门上面镶嵌着“河沿”二字。
李莲英下马,掀开慈禧的轿帘,见她正在打盹,嘴角的涎水流得老长,就低声道:“启禀老佛爷,河沿县到了。”
慈禧打了个激灵,赶紧把涎水擦去,说道:“那就赶紧进城啊!”
李莲英转身对荣禄和载漪道:“太后口谕,整顿衣冠,即刻进驻河沿县。”
荣禄派亲兵来到城门跟前,使劲敲击,那朱红色柏木大门,关闭得严严实实,就有些气恼,冲城墙上喊:“快开门啊,天这么热,放我们进城!”
这城墙有如山海关城墙一般坚固,皆是用大青砖砌成,上面有整齐牙垛和箭楼哨所。
当班的小厮班头,唤作雷鸣,自小跟这县师爷长大,实为亲信。他手持大刀,回道:“县里有令,非常时期,任何人来都不开门——你们到别处去吧!”
“岂有此理”,荣禄瞪起眼来,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水,冲上面喊:“嗦什么?若误了大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就见三五个兵丁凑在一起,唧唧咕咕一番,说道:“我们做不了主啊。你们如此大的一队人马要进城,有话就和我们师爷说……”
话音刚落,就见四五个兵丁上来,陪同一位精瘦的汉子登上城楼。
他四十上下,身穿玄色长衫,头上戴一顶崭新的灰绒圆帽,手里拿一把扇子,不住地煽风,上面依稀可见“通天达地”四字,扇坠的鸡血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荣禄一看便知,这人是个拿事的主儿,扬头对他说:“夏日炎炎,一路风尘,我们特意来到河沿县,你赶紧叫人打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师爷“哗”地一声,将扇子收拢来,伸着细长的脖子,朝下望了一眼,说道:“哎呀呀,这兵荒马乱之际,竟有如此大的队伍,来头不小啊……”复又提高嗓门喊道:“天下不太平,我河沿县已有多日不开城门哩,你们是何方贵人,需通报一下才是。”
载漪上前一步,吼道:“你管我们是做什么的?叫开门就开门,到时候,你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呢!”
“哈哈哈哈……”城楼上那师爷又打开扇子,扬头大笑道:“天高地远,就是皇帝来此,也该通报一下的。况且世事纷乱,谁敢不谨慎行事?再说哩,鄙县城低池浅,实在难以放你们屈尊进来。依我看,你们还是到别县去吧。”说完,对身边的兵丁们命令道:“东西南北各城门,还得加强警戒。”
雷鸣回道:“师爷放心,我们加班就是了。”
城墙下,荣禄、载漪等人急得直打转,轿子里的光绪已热得气喘吁吁,掀开轿帘问道:“咋回事?怎么不走了?”
荣禄答道:“回皇上,这河沿县四门紧闭。”
光绪大怒道:“岂有此理,这地方还归不归我大清所管?”
正说着,就听慈禧发下话来道:“这样吧,就以皇上的名义写一封信,用箭射上去。”
翰林大学士周颐夏慌忙拟稿,然后恭恭敬敬端到光绪面前,待手签后,荣禄把信裹在箭上,从亲兵手里夺过大弓,射了上去。
那师爷摇晃着脑袋,正准备离去,只听见“嗖”地一声,见一支箭扎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雷鸣赶紧过来,拔下箭,说道:“师爷,这是一支信箭。”
“哦”,他把扇子摇了摇,皱皱眉头道:“拿来给我瞧瞧……”看着看着,脸上的汗就下来了,又朝下看了看,说道:“什么料事如神?我咋这么糊涂啊——尽管没坐龙辇,如此大的声势,都没有看出来?真是该死……”不由就腿软了,在垛口跪下来,惶惶然对士兵们道:“快跪下,快跪下,皇上来哩。”
士兵们见他跪下,也就“扑通扑通”跪了下去。
冲着城下,他说道:“下人不知道皇上驾到,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荣禄挥着手,提高嗓门道:“别跪着了,还不赶紧开城迎驾?”
师爷亲自带着兵丁,跑下城楼,“吱扭吱扭”将尘封多日的城门打开来。
他眼珠转了转,刚要准备向县令通报情况,皇家车队已经进来,一时无法脱身,只好在前面引导着荣禄和载漪等朝廷大官,向前走去。
他问道:“我们该向何处去?”就听李莲英用半男半女的声音在说:“直接去县衙。”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街道上很少有人,许多店铺都关了门,显得颇为宁静。
一行人来到县衙,见县衙土墙土门,小里小气,一点也不显气派,两面的台阶边,竟然长着茂盛的杂草。
这时,慈禧和光绪已经在太监们的伺候下,走出马车,跟着载漪、周颐夏前行。
荣禄见衙堂正中悬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衙案上却落着厚厚的尘土,两侧的杖棍上皆是蛛网,心里道:“如此看来,林可秀说得没错,马文这人真是疏于政务。”
师爷见一行人把衙堂挤得满满当当,急忙命小厮将太师椅上的灰给抹干净,声声说道:“请坐请坐……”
大学士周颐夏安排慈禧坐下后,光绪才敢落座,然后对师爷说:“还不跪下?这就是太后老佛爷和当今的皇帝。”
一进门,师爷就看出了尊卑上下,赶紧跪下,手里的扇子也掉在了地上,叩头如是鸡啄米,口宣:“小的有眼无珠,望太后和皇上赎罪。”
慈禧说道:“不知者不为罪——你既然不知,有何罪?快起来吧,皇上这就要见河沿县令。这人不在衙堂,在什么地方?”
师爷边转眼珠边站起来,回话有点结巴,说道:“回太后话,他……也许在书房。”
“那好,你就带我们去吧。”慈禧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光绪也跟在慈禧后面,向前走着。
师爷趁人不注意,掏出手绢,擦去脸上的汗,心里直打鼓:“如何是好?这实在脱不出身啊……不知他现在在干啥?如若不谨慎,可就……”
这样忐忑着,穿过甬道,拐了几个弯,他将慈禧等人带入了县令的书房。
所有人眼前豁然开朗:这儿,竟是一座雕梁画栋的雅致厅堂,与衙堂完全是两个世界。
师爷赶紧安顿慈禧、光绪及朝廷大员坐下,小心说道:“待小的去向他……不不……向马县令通报一声,赶紧前来迎驾……”
“不用了,”慈禧站起身来,说道:“你就安心站在这儿。我们既然来了,都长着眼睛,自己走走看看。”一边说,一边迈着悠然的步子,在李莲英的搀扶下,欣赏起字画来。
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副篆书条幅,道是:
克己复礼
天下归仁
这八个字,实乃儒家孔学精髓。令人不解的是,条幅一侧,用小楷加了一联回文顶真题跋,道是:
仁者乐山
智者乐水
紧挨着它,挂着另一轴条幅,也是八个字,道是:
小隐于野
大隐于市
这是道教真谛,用中规中矩汉隶写成。奇怪的是,这条幅旁边,平添了几株墨兰,于草叶之间,又题下两句诗词:
雅室翰墨溢香气
湖畔幽兰听雨声
再往前走,便挂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道”字。那飞扬跋扈的“走车”,写得笔断而气连,如是一条云中巨龙,隐约伏挺,煞有生机。慈禧看得连连叫绝:“妙哉!妙哉!”
身后的翰林大学士周颐夏,本是京城书法大家。他也频频点头道:“真没想到,在这黄河沿岸,穷乡僻壤之地,居然有如此好书法,令我们这些翰林都汗颜呀,真是气韵生动,张弛有致,形神兼备,真把个‘道’之精神写活了!”
慈禧见墙的拐角之处,居然书写了一副当朝禁书《石头记》里头的两句话,并且将它们分两面墙悬挂,道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
看到这儿,周颐夏倒抽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石头记》自乾隆年间问世时起,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说它是“天下第一奇书”,有人说它影射时政、大逆不道,又有人说它淫秽下作、有伤风化……当时的大学士纪晓岚力推此书,却被乾隆责骂为“有眼无珠,白戴了一顶文人帽子”。到了嘉庆年间,一连出现几场文字狱,不少文人因为沾了《石头记》而倒霉。评家无论定它玄也罢,无论定它空也罢,最终给它的结论就是一个字:淫。后面的五朝,国力由盛转衰,整个大清朝更像大观园中的情景了。于是,朝朝列禁的第一部书便是它……
他惊慌失措地嚷道:“这还了得,居然堂而皇之挂禁品……”瞅着慈禧的脸道:“太后,这……实在是罪不可恕……罪不可赦呀……”
慈禧却频频点头,根本没听周颐夏的上奏,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着什么。
来到大厅右面,他们看见,摆着两个十分考究的百宝阁。
第一架里面摆着许多古籍缮本。慈禧信手抽了一卷,翻了翻,见是《黄河匪寇史记》,觉得不感兴趣,也就重新放回了原处。
第二架陈列着一些文物。有出土的尖锥陶瓶,这是黄河先民七八千年前,汲水的器皿。另有一些瓷器——其中一座叫做“玉春瓶”的,是宋代耀州官窑的精品,瓶身全是雕花,虽然经历千年,却明亮如新。最显眼的,却是一匹高大肥硕的唐三彩骏马;那马的尾巴仿佛是被麻绳捆着,身上驮着西域进贡的珠宝和玉器,显得雍容大气,不可一世。果然在唐三彩下一格中,盛放着一尊来自西域和田的美玉,雕的也是西域的葡萄瓜果之类,皆都栩栩如生……
看到这儿,周颐夏又一阵赞叹,说道:“真没想到,远天远地之处,也藏着宝贝呢!”
光绪对这一切不很感兴趣,只是随便看看而已。慈禧浏览之后,却立在那儿,凝思起来。
弓着腰,拿着扇子的师爷,并不敢将扇面打开,而是牢牢盯着慈禧的脸瞅。看着看着,他释然了,因为精于世故的他,发现慈禧并不反感这一切,而是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他说道:“我们这里地处偏僻,都是些乡间野老,孤陋寡闻,让太后、皇上和诸位大人见笑了,见笑了……”
这时,就听书房外面传来了吟诗之声。荣禄问道:“书房通向何处?外面是什么?”
师爷答道:“外面?没什么呀……就是一个小园子。”
慈禧说:“走,咱们这就去看看。”
一推开门,慈禧发现,这里并不是一般意义的小园子,而是一座修建得颇为讲究的大花园:假山林立,栽植的大理花、月季花、蔷薇花、芍药花……争相开放,香气扑鼻而来。
假山后面,有个身穿白裤白衫的男子,手握一卷书,一边踱步,一边沉吟: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
慈禧把手从李莲英的胳膊上拿开,又往下压了压,示意荣禄和载漪他们不要声张。
这时的师爷,又紧张起来,紧盯着慈禧的脸——因为这可是大禁书呀,都说有讽喻朝廷“大厦将倾”之意。听着听着,大学士周颐夏也惶惶然瞅起了慈禧。
师爷故意鼓足勇气,咳了一声,他方才住口,抬头望望,诧异地问道:“师爷啊,他们是些什么人?竟然到了我这里,还不……”
话还没说完,师爷就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一把将书打掉道:“太后皇上驾到……快过来,快过来,你这县令,还不赶紧给老佛爷叩头,给皇上叩头,给朝廷大官们请安……”
看上去,那人是个白面书生,三十来岁,温文尔雅,如果没见他偷读《石头记》,谁都相信这人是位孔孟圣徒。
见师爷这般激动,他身子震了一下,快步上前,刚跪下去,就被慈禧唤起,问道:“这么说,你就是河沿县令?”
“县令?是……是的……”他在回答时,似乎不很坚决,回避了慈禧的目光,说道:“下官该死,请太后赎罪,下官真不知道太后会亲临此地……”
他在说话时,身旁的荣禄却盯着他,想起了一桩往事——“记得有些年头了……我还在吏部供职,好像山西有个叫河沿县的,匪寇猖獗,没人敢来任职。恰巧有一位候缺的举子,可怜兮兮,送来五百银圆……我好像就点了他的卯,让他速速去补缺赴任……”
想到这儿,他擦擦眼睛,又端详一番,觉得这人眼生得很,搞不清楚当初送银子的是不是此人,就问道:“你果然就叫马文么?”
那白裤白衫的人一愣,与师爷对了下眼。师爷急忙上前,点头说道:“马县令呀,这一位,正是当朝军机大臣兼直隶总督荣禄大人,他在问你话呢,还不赶紧……”
“哦哦……”那人的情绪从恐慌中转了回来,忙说道:“回大人的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