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底片-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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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斯明想起了史云，想起了史云脸上曾经有过的同样的表情，那是在她死后躺在冰冷的棺木里留给他的。
他猛然站起身，走到一旁。他这才意识到，林玉的行为完全是为了报答他，而不是他所要的爱。
他困惑了，他被激怒了。
林玉慢慢坐起身。
她看到陈斯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露出的失望、愤怒和羞辱的眼神，她打了一个冷颤。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你不想要我？”
…
黑白底片五十八（2）
…
没有回答。
“你嫌我？”
“不！”
“那为什么？”
“我很累，心累。”
“这不是理由。”
“是，对我是。”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是我错了。”
“你又做错了什么？”
“错都错了，又何必说呢。”
“那就是没错。”
“做错了什么还用问我吗？我爱你，你心里却总也放不下那个男人。”
“看来，真的是你错了。”
林玉慢慢地坐在床上，心里开始发痛。为什么让她伤心的人总是她喜欢的人？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我无话可说。你现在可以走了。”
林玉的语气很平静，但陈斯明还是看到她的嘴角在发抖。她的心也一定在抖。
陈斯明知道自己的话伤了她，他不想解释，他知道那样做毫无意义。他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悔意。他一把把林玉揽在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紧紧地，紧紧地。他感到林玉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头，也打湿了他的心。
当他们又一次目光交流时，林玉的心立刻变得充实而温暖。
“也许我真的不配你，但你并不了解我。你对我的爱我比对任何一个人都更看重，也更加珍惜。所以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我在你面前常常感到无地自容，像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虽然我表面上很自信，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内心深处比谁都自卑，我看不起自己，我恨我自己，我不值得你对我付出那么多，不值得。”
“既然这么想，为什么还答应嫁给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才是在伤害我？”
陈斯明不明白。
“我也很后悔答应你，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伤害了你，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你也许还体会不到，人一旦没有了目标，没有了希望，再神圣的跋涉也将失去意义，这是我最不能容忍的。在我的一生中经常受着不幸的威胁，我对周围的一切看得太多，想得太多，我已经学会了安于命运。
我曾经几次想结束我的生命，了断和这个尘世的一切恩恩怨怨，但一想到这个世上还有关心我在乎我的人，我的决心就动摇了。我每次面对你时，都在抑制我自己的感情，正因为我不想再失去我心爱的人，更不想让爱我的人为我伤心，痛苦，我才避开你，冷淡你。我不想让你看出我内心深处的情感，除了我自己，谁也不会了解我的处境。
我不知道前面等待着我的是什么，我更不知道自己的理性被贻误到了什么程度。我时常对自己的一些奇怪的念头感到害怕，可我不能抑制它们。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忘记身边的一切，只剩下我和我的灵魂。
我有时真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如果不是因为我本身的过失，也许这个愿望会实现的。但是那个男人说过，他不会娶我，因为我是一个灾星，会克死我身边所有的男人。我相信了，我怕我会给自己所爱的人带来灾难，我爱得越深越感到害怕。
我开始自卑，这种自卑那么沉重，压迫着折磨着我的心灵。当我面对你时，这种自卑就更加沉重。我也感到委屈，感到怨恨，感到这个社会的不公平。可我又无法驱散笼罩在我心里的阴影，它时时纠缠着我。被扭曲的生活要想恢复原来的模样并不是容易的，也许是不可能的。
我时常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梦见我的相册里的照片都变成了黑白底片，所有人的面孔都看不清楚，偶尔看出些轮廓，也像一张张遗像挂的满墙都是，全是我熟悉的人。每次醒来，想着自己的处境，也像那些黑白底片一样赤裸裸地呈现在我眼前。
我的内心完全不像我的外表，它昏暗模糊，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楚。我更不能把它交给一个不了解我但却爱我爱得那么深的人，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也许又是一个悲剧，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林玉一口气说到这儿，感到有点累，她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望了一眼陈斯明。
他的神情很古怪，像一个审判官，又像一个牧师，严肃而虔诚，冷俊却温和。
林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没有打断她，而且在她停下来之后也没有马上说话，一味地坐在那里沉思着，眼睛也不看她。
她心里有点发慌，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脸色不好。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林玉轻声说。
陈斯明这才把目光投向林玉，习惯地抿了一下嘴角。
“不，是我为你难过。是的，为你。我竟然不知道我爱的人内心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一点都不向我透露，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快乐的天使。我不想责怪你的行为，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但有一点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别再自作聪明地和自己过不去了，那样做是不明智的。谁也不可能在思想上和行为上达到一个准确无误的境界，但并不是说不能去寻找一种至善至美的人格。毁坏的可以恢复更可以重建，撕碎的可以弥补也可以放弃，一切都会过去，虽然需要时间。”
陈斯明站起身。
“如果人生的路走得太顺利，就不精彩了。我对幸与不幸同样地欣赏，因为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过不幸，就不会真正懂得什么是幸福，更不知道珍惜幸福。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对过去的不幸念念不忘，你需要的是去寻求新的幸福。身心清静，自然众苦皆清。”
…
黑白底片五十八（3）
…
从心里说，陈斯明绝不想让林玉纠缠在过去的不幸中无法摆脱，但他知道心灵深处的创伤可以掩盖起来，也可以结疤，但很难真正地愈合，而一旦伤痕被触及被揭开，便会鲜血淋淋，痛不欲生。在他无法说服她放弃自己报复的念头时，陈斯明决定，一定要帮助她，让她的心灵获得安宁，哪怕付出一切。但他知道不能明说。
“当我不知道前边有什么在等待我的时候，我依然勇敢地往前走，因为不管前边有什么，都不会发生比怯步不前和知难而退更坏的事情。所以，勇敢一些，不要再去想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陈斯明说完走到门前。
林玉伤心地望着他：“你不想留下来？”
“想。但是不能，至少今天不能，我不想在这种心情下做任何事情。记住我说过的话，我爱你，不管你怎么想你自己，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的感觉，我会一直等下去。”
陈斯明用手轻轻地捧着林玉的脸，在她美丽的带着疲倦而又热情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真诚打动着他的心，凝视着那双眼睛，他觉得自己完全了解了她，而了解她的同时又多了一份敬仰和爱意，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如果我说需要你，你也不会留下来和我在一起？”林玉又问道。
“你需要的是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你究竟想要什么？你需要的是一种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的勇气，而不是软弱，更不是放弃，你没有权力放弃。每个人都应该公正地对待别人，也要公正地对待自己。想想看，如果你不能说服自己，就试着睡一个好觉，明天再接着想。如果想好了，就到我身边来，我等你，等你完全平静下来，我会一直等下去。”
陈斯明伸出手把她拥在怀里，在她的唇上印下了深深的一吻。
这一吻让林玉有一种奇特的感受，以至于后来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还能感到这一吻给予她的那种心灵的震撼。可惜此刻她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吻的分量所在，而日后当她想起来并开始意识到时，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有一种男人，当你进入他的心灵深处时，才会了解他的内心世界，发现他的魅力所在，发现他与众不同的具有穿透力的夺人的气质，才会被他深深吸引，并渴望着有一天彻底地被他征服。
陈斯明就是这种男人。
一年多来，是陈斯明的爱把林玉从绝望中救了出来，而正是这种爱在她几乎精神崩溃时变得更强烈更纯洁。她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她只是想借助而不是利用，她不想用利用这个词，就算是借助他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誓言。为此，她关闭了自己感情的大门，但表面上她对陈斯明还是表现得热切和温顺。慢慢地她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陈斯明，那是发自心底的感受，和对云生对刘海的感觉完全不同。
也许真正的爱就是深埋在心底不肯轻易说出口的，那样才不会破坏爱的神圣和意义。
林玉听到门被撞上的声音，她落泪了。
过去的梦碎了，破碎的残片那样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她一边抚摸着自己的伤口，一边捡起残梦留下的碎片。她要永远记住自己的耻辱，记住一次次的欺骗，记住云生无谓的牺牲，记住她曾经的誓言，记住她该记住的一切。
林玉躺在床上，拉开被子整个人都躲在里面。她感到自己浑身在发抖，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慢慢安静下来，她不能让陈斯明的话动摇她最后的决心，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不再想任何事。
陈斯明其实并不想走，但他知道，如果他今天真的要了她，那么林玉心里的负疚感就会减轻，甚至消失，她就会毫无顾忌地去做她一直都在想做的傻事，虽然他不能确定她到底想怎么做，但他能感觉到她一定会做。
他不是不相信她，是担心她，因为她还没有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他发现她一向坦诚的心开始对他封闭起来，他从她那双总是沉思和忧虑的眼睛里，看出一种让他无法理解无法猜测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她能了解他对她的全部感情的付出，可他错了，一年的努力并没有改变她那因受伤而憎恨的心，他无法了解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虽然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得体的笑，还有她恰到好处的温存，却总让人感到一种心酸。
陈斯明整晚上都在做梦。
等他从恍惚的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他起身抓起电话，拨通了林玉的住所，没有人接，他不甘心，继续拨，还是没有人接。打她的手机，没有开机。他跳下床，急匆匆地赶到公司。
他知道林玉已经离开了县城，而且是自己开着车去了市里。他心里感到了一种不安。于是，他拨通了市里孙总的电话，告诉他自己有事不能前去参加他们公司的庆典酒会，并嘱咐他如果林玉去找他，一定要留住她，好好照顾她。
他决定把手头上的事一办完就到市里去找林玉。
…
黑白底片五十九
…
林玉的车奔驰在通往市区的道路上。
昨天晚上当她的决心已定时，她便不再想任何事。
一晚上竟然无梦。
一大早，她匆匆动身。当陈斯明的电话打过来时，她已经在路上了。
早晨的风是清爽的，阳光是温和的。
林玉的心是平静的。
她想起了今天晚上的酒会。
今天以后呢？
她还来不及去思考。
在任何一件预想不到的事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但到时候一定要做。
林玉相信她会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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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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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孙总和几位要人缓缓地走了进来，周围簇拥着一群记者，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刘海在心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刚想把目光收回来，却突然愣在那里。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吧？他对自己说。但是他立刻就否定了他的怀疑。是她，他不会看错。
…
黑白底片六十
…
显然，刘海是一个擅长于踢开所有的拦路石为自己辉煌的前途铺平道路的人。
他在失踪了两个月后又回到了市区，并且注册了一个新的公司，以公司总经理的身份又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
他很是得意自己的聪明，自己的胆识。
但他却忘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做得太满，太满则败。
他知道林玉又回到了那个小镇，他能了解她当时的心情，却没有感到一点愧疚。但他想到了她也许会再次来找他，这个他早有准备，他不会怕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再说，他并没有完全得罪她，只是用了缓兵之计，他会向她解释的，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她没有不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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