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细说三国-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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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黄盖派人在暗中向曹军递信,接洽投降,投降的动机,他在信里说成是在主张上与孙权、周瑜不合;他认为以江东区区六个郡的兵力,不能够抵挡中原的一百多万兵力;但是孙权、周瑜执迷不悟,妄想抵抗,所以,他为了避免与孙权、周瑜一起被消灭,情愿向曹操投降。
曹操告诉黄盖的代表,接受他的投降,叫他于指定的日期带自己的部队与兵器粮草,乘船由南岸到北岸来。
《三国演义》说,周瑜为了使得曹操深信黄盖不是诈降,而是真降,特地行了一番“苦肉计”,先叫黄盖在举行军事会议的时候,公然冒犯周瑜。周瑜叫众将领“各领三个月的粮草,准备御敌”。黄盖却突然大声反对,说:“莫说三个月,便支三十个月的粮草,也不济事。”黄盖又说:“若是这个月破的便破”(倘若这个月破得了曹操,我们便可以去破他);倘若这个月破他不了,那就只有依照张昭的主张,索性向曹操投降。于是周瑜大怒,叫左右把黄盖拖下去斩首,众将领纷纷求情,黄盖才幸免一死,改打了五十下“脊杖”,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事实是,黄盖不曾吃这个苦,也不需要吃这个苦。曹操很容易相信黄盖的投降是真的,不是假的。第一,他的兵力比孙刘联军的兵力,大得太多。黄盖这样的人之不愿与周瑜同归于尽,是很合于常理的。第二,曹操所能知道的关于黄盖的情形是:黄盖曾经做过孙坚的部下,资格比周瑜老,屈居在周瑜之下,很可能心有未甘。第三,十几年来各方的将领背弃原主而投降曹操的太多(张郃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曹操受降成习惯,因此对于黄盖之降,丝毫不感到奇怪。因此也就不曾稍存怀疑之心。
到了所指定的那一天,黄盖点齐了十艘大船,装满干柴枯草,浇了油,盖了麻布,插上旗子,浩浩荡荡,驶向北岸的乌林镇,曹操的水陆大军集合之处。
在十艘大船的后面,有几只小船跟着,以备黄盖本人与放火的兵士于放火之后逃命。
黄盖自己站在第一艘大船的船头,其余九艘和小船,继续跟进,驶到江的中心,黄盖吩咐“扬帆”。大小船只,都扬起了帆,速度加快。
这些船转眼就接近了曹操水陆部队的屯聚所在,只差两里左右的距离,黄盖一声令下,点火!十艘大船上的兵士,一齐点火,燃烧枯柴干草;然后,摆好大船的舵,解开大小船只之间的缆绳,放走这十艘火球一般的大船。黄盖与这些兵土,立刻都跳上小船,掉转船头,急驶南岸。
火球一般的十艘大船,冲向乌林镇河岸的曹军兵船,兵船着了火,从一只烧到另一只,转瞬之间,成百成千的兵船都着了火。岸上的树林与帐篷,也大部分着了火,烧成一片。
曹军想救火也来不及,纷纷四散奔逃,曹操下令,全军向江陵撤退。
扎在乌林镇、长江边的陆地上的曹军的帐篷与相距不远的树林,被烧成了火海,曹军未死于疾病与瘟疫的,这一次又被烧死、杀死、挤死、踏死了搬多。
这一个历史上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赤壁之战,应该改称为“乌林之战”。在赤壁的两军相遇,只是一个序战;在乌林的大烧大杀,才是决战。
烧的是长江北岸的乌林,不是长江南岸的赤壁。后世的说书家未加深考,把赤壁的“赤”字与“火烧”两字联想在一起,以为赤壁之所以赤,由于火烧,其实,赤壁由于土质的关系,本来就是赤的,无待于火烧,倘若是因火烧而变了色、那也至多只是接近地面的一小截被烧成或熏成黑色而已,烧不赤。
而且,赤壁是在南岸,曹军的船与帐篷是在北岸。南岸赤壁即使被黄盖烧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孙刘联军在火烧乌林的那一天,并没有“隔江观火”,鼓掌大笑,或齐声喝采,他们早就在黄盖出发以前,全部准备完成;吃完了饭,穿了军服,披挂了箭囊等武器,手执长枪或大刀短剑,而且都登上了战船与大小快艇。
当曹军在船中与帐篷中被烧得慌作一团之时,孙刘两军已经于杀声震天之中来到,孙刘两军的将士,以必死的决心来与十倍左右的敌人死拼,以少抗多,以弱抗强,在大火浓烟的战场里面,获得了全胜。
曹操下令给他的尚未被烧死或杀死的若干部队,向南郡的方向撤退。所谓南郡,是指南郡的郡治(太守的所在地,首县)。当时南郡的郡治是江陵县,在长江的左岸。
曹操自己,带了亲信部队,走在大军的前面,算是替大军开路,而实际上是抢先逃命。
他选择了最近的路,也就是比较地可以称为“直线”的一条路:经过华容县城的所谓华容道。汉朝的华容县城,在今天湖北监利县的北边偏西,上坊东村附近(今日的湖南华容县,与汉朝的华容县毫无关系;它是三国时代吴国所创设的一个县,原名南安,到了隋朝才被不学无术的官僚改名华容)。
曹操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一条华容道呢?因为,他的船已经被烧掉了,不能够溯江而上,由乌林回往江陵,而且江面上有的是孙刘联军的战船。
曹操可不可以由乌林,不向正西,而直奔西北,经过今天的沔阳与潜江两个县城,到汉水的河边呢?不可以!他没有了船,走到汉水的河边,有什么方法逃走?岂非自投绝路?
他只能奔向江陵,因为江陵还有他的若干兵,若干船,与一个可以防守的有城墙的大城。
因此,他必须选择华容道,虽则这华容道只是一条小路,不便行军,路的两旁,有数不清的湖沼与低洼的泥泞地。
这时候,偏偏老天爷又下了几天雨,弄得小路上积满了水。那小路本来就不是石头铺的(更不是沥青水泥铺的),是泥土铺的!雨水泡松了泥土,弄得路不成路,脚踏下去,提不起来,寸步难行,后边孙刘联军追得很紧。周瑜带了兵在追;刘备也亲自与关、张、赵三人带了兵在追。
曹操在这华容道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阵,才想出一个办法,叫兵士到路旁的人家去征集草料,方法软硬兼施。草料到手以后,这些兵士必须背到华容道的路上铺路,果然,泥泞的路上有了草铺在路面,人与马都能够走了。
然而,草铺得慢,人马走得快。有一段路是铺好了,前面的路尚未铺,还有兵士在铺,这些兵士,却都被蜂拥而来的人马踏死。
曹操带了败将残兵,最后总算是到达了江陵县,他略加布置,留下堂兄弟曹仁与徐晃负责防守江陵,叫柴进守襄阳,自己一溜烟回了许县。
曹操一生,从来不曾受到过如此大的挫败。然而,他虽则心里自己明白,嘴里却不服输,他向人说:“我不认为撤退是难为情的事”(“孤不羞走”)。他又说:“船是我自己烧的!”
周瑜、刘备带了孙刘联军,很快就赶到了江陵县的外围。聪明的曹仁,采取深沟高垒的战术,避免与周、刘较量短长(孙权自己暂时留在柴桑口,不曾来到赤壁、乌林;其后在十二月率兵攻打安徽中部的合肥城,与扛陵城下的周瑜东西策应)。
甘宁向周瑜献计,袭取江陵之西的夷陵(宜昌),诱曹仁、徐晃出击,周瑜采纳,就叫甘宁担负这一项任务,甘宁一去,就占了夷陵;曹仁果然就派兵前来,把甘宁围住在夷陵,周瑜就分了一半兵给凌统,留在江陵城下,监视曹仁;自己带了那一半的兵去夷陵,把夷陵的围解了,救出甘宁,也给了曹军相当打击。
刘备这时候与周瑜并肩作战,热心得很,他以“左将军”之尊,不惜与土兵为伍,“身在行间”,关、张、赵三人,更不用说,刘备到了哪里,他们也带了兵在那里。
周瑜与甘宁、凌统等人所率领的孙军,是扎在江陵的江下及其外围;刘备的军队是扎在江陵对岸的长江南岸,他的营垒成了一个新的城市,叫做“公安”(公安的故城,在今天湖北公安县城的东北,油江口)。
孙刘联军与曹仁在江陵城下,相持了一年多。曹仁总是占不了上风,只有挨揍的份儿。曹操在建安十四年把他与徐晃等人及其部队,都撤了回去。
孙权任命周瑜做南郡太守(程普已经于乌林胜利以后,被任命为江夏太守)。
刘备曾经上表给汉献帝,保荐了刘琦为荆州刺史。,这个“表”,当然只是一种形式:汉献帝是绝对看不到的,即使看到,也必然交给曹操决定,曹操从建安元年起当了“司空、行车骑将军事,百官总己以听”;从建安十三年六月起由司空转当了丞相。
刘琦过了不久便病死了。刘琦的部下,与刘备自己的部下,公推刘备继刘琦之任,为荆州的长官,不称荆州刺史,而称荆州牧。这时候,刘备已经于刘琦病死以前,用刘琦的名义,替刘琦收降了属于荆州的四个郡: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刘备把武陵郡由自己直接控制;其余的三个郡,长沙、桂阳、零陵,他委托了诸葛亮代管调配军粮;他给诸葛亮的官位是“军师中郎将”。名为军师,而不是参谋长,相当于后勤司令之类;中郎将的军阶也不是将官一级,而是介乎将军与校官之间,介乎将军与校尉之间的一级)。
刘备不仅有了四个郡的地盘,而且接受了庐江郡的曹军将领雷绪的来归,雷绪的部队有几万人之多。
孙权见到刘备有地盘,有兵,又探得民心,就把妹妹嫁给了他。刘备是一个常常丢掉妻子的人,丢给了吕布,也丢给了曹操。甘夫人被赵云救了,不曾丢,在名义上却只是妾,不是妻,而且,甘夫人于赤壁乌林之战结束以后,活了不多久,就病故了。
刘备做了孙权的妹夫以后,便亲自由公安,乘船到京口(江苏镇江),算是谢谢他的盛情,而且,既然作了亲戚,当然该见面会亲。
刘备带去一件见面礼:写给汉献帝的“表”;在这一份“表”里,刘备推荐孙权为徐州牧,于是,不必等待汉献帝有什么回话,孙权便就了徐州牧之职。
十七 孙夫人
孙刘联军在建安十三年十一月胜了曹操。 —年又一个月以后,建安十四年十二月,孙权把妹妹嫁给了刘备。
再过一年,建安十五年十二月,刘备才前往京县(镇江)拜访孙权。
这样看来,刘备与孙夫人结婚的地方,不是“演义”所说在(镇江的)甘露寺。事实是,在今天湖北省石首县的绣林山。
刘备与孙夫人,一为英雄,一为美人,本可以成为圆满的结合。虽则年龄有些悬殊,却并非克服不了的爱情障碍。
可惜,孙夫人个性太强,又极喜欢模仿男子,经常带了一百多名武装齐全的丫环在身边,在闺房前后四周放哨站岗,使得刘备提心吊胆。
孙夫人不仅有武装的丫环,又有人数不少的男性卫队,驻扎在公安县。这卫队的军官与兵士,来自江东,与荆州本地的人民处得不好(在言语上就格格不入,饮食习惯也不相同)。因此,难免有打骂老百姓,或甚至超过了打骂等不愉快的事。
刘备对孙夫人原可以爱,而且很应该爱。有了那些武装的丫环在闺房前后,甚至闺房之内,刘备对孙夫人就只有恐惧,而没有爱了。加上那目无纪律的孙夫人卫队,横行公安城内外,刘备的情绪就不仅是恐惧,而又免不了怀恨了。
夫妻之间的维系,有人以为是钱。但刘备与孙夫人之间的问题,不是钱。也可以说,不是爱。爱是本来可以有的。而是政治、军事等问题。
他们二人的婚姻,原是一个纯政治的安排。孙权极想与刘备结为长期的同盟,才把妹妹嫁给这位年已四十九岁的半老将军(孙权自己虚岁二十九岁,妹妹的年龄不见于现存史料,可能是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也许更小。母亲“吴国太”吴氏太夫人,是在建安七年去世的)。
刘备娶了孙夫人,在心理上添了一重负担。即使孙夫人极美、极温柔可爱而不以武装丫环追随,刘备也颇难对这位夫人有百分之百的爱心。因为,刘备感觉到,有了这位夫人便必须永远与孙权合作,必须永远对孙权的欲望与情绪尽量迁就。这不是像刘备这样的人所喜欢做的作茧自缚的事。
从军事的观点来说,有了孙夫人的武装丫环在闺房前后,有了孙夫人的男性卫队在公安城内外,刘备的司令部不再像一个司令部,连刘备本人的生命安全,也受了威胁。《三国志·法正传》引了诸葛亮所说的几句话:“主公(刘备)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彊(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
“生变于肘腋之下”,极有可能。刘备怎么不“惧”呢?
古今中外,惧内的岂止刘备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