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院小医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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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这样我叫亦伟他们把你接去美国算了。别在这里贪图免费。自己的爸爸自己不看我也没办法……”
顾将军静静坐在床前挨骂。我看见他身后挂在墙上那张骑马校阅部队英姿大张黑白照片。历史时光是这么的无情,这时我忽然开始有些同情他了。一个生病的老人,给自己找一些地方抵挡孤寂,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我爱中华,我爱中华,文化悠久,地大物博,开国五千年……”外甥仍在数落。将军忽然唱起军歌来对付他。
我开着汽车准备离开医院时正好看见小倩站在急诊室门口。天空下着雨,小倩显然没带伞。
“上来吧,我载妳到公车站牌那边。”
收音机流动着美丽的音乐。气氛很好。史医师都帮我把戏票买好了。
到公车站的距离很短。我应该把握机会。可是我又鼓不起勇气。也许我只是跟着起哄。我想起小倩总是甜甜、充满信任的笑容。除了美丽、性感、可爱之外,我在她身上发现愈来愈多的优点,可是又说不上来那些优点是什么?
汽车驶出医院停在红灯前面。等绿灯亮时,我决定提出我的邀约。我侧过头,发现她也正有话要对我说。
“你先说。”我们同时笑了出来。
“妳先说。”我坚时女士优先。
“这些日子医院里有些流言流语,”她停了下,接着又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会介意。”
“我的男朋友现在还在服役,大概年底就会回来。医院那些话,一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我实在觉得不好意思。”
我笑了笑。
“你要跟我说什么?轮到你说了。”
“我,我,”我有点吞吞吐吐,“我想说的和妳的差不多。也希望妳不要介意。”我想我那两张戏票大概只好丢到垃圾桶去了。
我在公车站牌让她下车。她很愉快地跟我说再见。
汽车再往前走,雨下得更大了。我发现雨刷坏了,并且吹出来的冷气一点都不冷。不久我的汽车里面就雾蒙蒙一片了。我几乎看不见正前方。
我把汽车停下来,果然没错,我越过马路中线,开到迎面的逆向车道去了。迎面的车子都停了下来,对我猛按喇叭。交通警察穿着雨衣过来要我把车子开走时,引擎却熄火了。无论如何,我只能打开电源,却无法发动引擎。
“爱你爱我,爱你爱我,我们都爱这个错……”
收音机传来一首这样的歌。我就撑着伞,在大雨中让穿着雨衣的交通警察对我开罚单。迎面而来的喇叭声,简直要把我吞没掉了。
看到这么荒谬的一幕,我想起这几天的事,不晓得为什么,我总算开始觉得有一点好笑了。
第05章 大国手
“RH阴性?”电话那头血库的人犹豫了一下,“好,我去找看看,你先不要挂电话。”
清晨八点钟,美好而宁静的早晨。我手里握着听筒的另一端。听见传来天鹅湖的旋律。
如同往常一样,急诊室乱糟糟地像个应该被取缔的菜市场。警察,家属,交班的护士,医师,呻吟的病人,工友,开救护车的司机,X光检验人员,来会诊的大教授,还有消毒水的气味,血液的气味,混着吵架的声音,打公共电话的声音,器械的金属声音,都交织在一起。
“你约我今天来拆石膏的,你还记得吗?”有个打着石膏的病人,拄着拐杖走过来,满脸笑意地问我。
“我记得。不过你要稍等一下。”
天鹅湖的旋律只有一段。又重复了一遍。我听见救护车蜂鸣器的声音。一部救护车冲了进来,停在急诊室门口。通常那表示又有一个大Case要进来。不是内科,外科,就是骨科。这种来势汹汹妇产科或是小儿科的机会比较少。不管如何,反正一定有倒霉的人要忙好一阵子就是了。
“我现在可以和你说话吗?”拄着拐杖的病人又鞠了九十度的躬。
“不行。”因为我看到救护车上的人把病人抬下来,担架上都是血,有一只脚差点掉到担架外面来,只剩下几条韧带连着腿,摇摇欲坠。我指着担架告诉他:“等一下我 会很忙,没时间和你说话。”
“喂,”现在我手上的天鹅湖断了,有个血库的家伙告诉我,“全医院都没有RH阴 性的血液,我再告诉你更糟糕的事,全台北市现在也没有了。”
“可是不行,”我大叫,“小孩子正在开刀,大量出血。没有血不行。”
“他一定有家属是RH阴性。请他的家属捐血。”
“那是他爸爸,已经死了。”天啊,同色羽毛的鸟都会凑在一起。
“那我也没有办法。”
“不能没有办法!”我对着电话大吼,“小孩子会死在手术?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停了一下,“我给你一个电话,你可以去找傅班长。”
“血牛。对不对?”
“你并不一定要这么称呼。”他笑了笑。
“血压/,心跳,呼吸下每分钟。”护士小姐很熟练地量好心跳血压,告诉我病人的情况。
“打上五百西西生理食盐水,给我消毒药水,弹性绷带,洞巾,针线,局部麻醉剂,五西西空针。”我翻翻病人的眼睑,情况还好,出血应不超过一千西西。我只要结扎几条出血的动脉,暂时止血,大概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他会不会死掉?”一个显然是病人太太的女人问我。
“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两只脚保得住保不住我就不敢说了,”我拿消毒药水局部冲洗,“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他做生意失败,欠了人家好几百万。”
“被砍断的?”我抽好局部麻醉药,注射在伤口周围,听到病人哇哇叫的声音,“ 稍忍耐一下,一会儿就不痛了。”
我转身告诉护士小姐:“请警察局的人过来一趟。”
“等一下,”一听到警察,病人太太的神色有点慌了,她看了看旁边病人的弟弟一眼,“拜托不要叫警察,是他自己砍断的。”
“自己砍断?”我试着结扎几条正在喷血的动脉。
“是这样子,医师。”病人弟弟示意女人不要说话,“我哥哥有一个保险,如果是全残,可以领到五百万元。”
“你自己弄成这样,保险金领不到。保险公司没有那么笨的啦!”
“我们查过了,就算自杀也给付。现在只要两脚都断了就算全残,”病人弟弟接着又说,“你看我们都是精神正常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保险问题请医师不要担 心。”
“我不是怀疑你们,”结扎好动脉,我开始检查伤口,“我是说,就算可以领保险金,一定要这样吗?”
“医师,你一定没欠过别人钱,所以你不知道。”
我一边检查,发现左脚已经完全断裂,大概接合无望。不过右脚的后胫神经还在。胫骨可以打钉子固定。几条韧带,血管都可以接合,希望不小。
“还有一只脚可能还有希望。我们会尽力试看看。”
“不行,一定要切掉。”病人的弟弟这么说,病人一直都不说话的,这时也目光炯炯有神,坚决地附和,“切掉!”
“如果可以接合,我们还是要尽力的。这是我们的责任。”我告诉他。
“算是我求求你……。”病人太太跪下来了。
“RH阴性的血嘛,实在很少……。”傅班长来了,圆圆胖胖的脸,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北方人。他不断地搔快秃光了的头,“这个也有,不过要联络看看。”
他坐在办公桌,不断地打出电话,不停地说:“帮个忙,找看看嘛,不找怎知道没有呢?”
事实上我的问题不止如此。我还必须面对小孩子的妈妈。她是个耶和华见证者团契的成员。由于教义的关系,这个宗教的成员不准输血。我并不了解这个宗教,也不太明白这个规定的原因。我相信上帝一定有很好的理由,否则祂简直是和医师开玩笑,或存心考验我们的本事。
“我的小孩是上帝的孩子,请不要给他输血。”病人的妈妈一再坚定地重复她的立场。
“你听我说,你的孩子现在在开刀房开刀,正大量失血。虽然我们暂时可用生理食盐来代替,但绝非长久之计。”
“请你们多多帮忙。”她虔诚地对我深深一鞠躬。
“不行,不行,你不明白,”我拉住她,“失血过多不行,这是会死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的用意,医师,谢谢你。”她又一个鞠躬,“可是耶和华会照顾我的孩子。”
“你还是不明白,”我有点生气了,“我告诉你,这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只要你肯输血,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RH阴性的血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找,可是如果不输血, 后果会相当相当严重。你懂吗?”
“我懂。”坚定而简短。又一鞠躬。“愿主保佑。”
不管我再说什么,都换来她的深深一鞠躬。最后我愈说,她就愈不停地鞠躬对付我。
“你真的那么相信上帝吗?”问完这句话,看到她那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决定住嘴。
傅班长还在打电话:“我知道你不做很久了,可是小孩子都快死了,又只有你有,帮帮忙嘛,人活着谁不需要帮忙?”
看见我在走来走去,那个拄着拐杖的病人又来了。
“侯医师,我可不可以和你说话。我有话对你说。”
“不行。等一等。”我几乎要骂了出来,“有人快死了,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有了!”这时我听见傅班长叫了起来,他一手蒙住话筒,回过头来问,“总算找 到一个出租车司机,十多年没联络了,你问她到底要不要,比普通的贵一点喔!”
“要,要,要!先拿来再说。”免得她后悔。我如获至宝。
“停!统统停下来!”这时骨科主治医师蔡医师叫了起来,“我需要思考!”
我换好无菌衣,拎着一个单位的RH阴性鲜血冲进开刀房。并把急诊室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
情况很可笑,两边病人都麻醉好了,开刀也进行了一半,忽然一切都停下来了。蔡医师抱着手从手术?上走下来。
“这个,血红素只剩下,(正常差不多是、)”他接过我的血,指指右边,“然后耶和华叫他不要输血?”
我点点头。
“这个,”他指指左边,“他的右脚还可以接,然后保险公司叫他砍掉?”
我又点点头。
“这是什么世界?”
“我不知道。”
“我又没问你。”蔡医师白了我一眼。自顾自地在开刀房走廊走来走去。
开刀房很安静。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只听到心电图的声音嘟嘟嘟地规律地叫着。生命有许多时候即使是舒伯特也无言以对。在生死界限模糊不清的时候,什么是真理呢?自己的道德判断?病人的意愿?还是上帝的旨意呢?往前再踩一步就是生死契阔。到底往左呢?还是右?
不要用你的问题质询我,我不过是电动玩具店里的一名赛车手……不要用你的问题质询我,我不过是电动玩具店里的一名赛车手……我坐在走廊的地面上。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起这首诗。我还想起那个拄着拐杖,尚未处理完的病人。他一定等我很久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得简直要窒息了。
“就这样,”是蔡医师的声音,“右边这个不要输血。左边这个,不管如何,我们还是要把脚接起来。好了,统统开动!”
他走过来,疲惫得彷佛快倒下去了。
“为什么你接受这个家属的建议不输血,却不接受另一个家属的建议把脚锯掉呢?虽然就医学观点两者都同样是负面的,为什么处理的方式不一样呢?”我接过他交还给我的鲜血,好奇地问。
“你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吗?”蔡医师问。
我点点头。
“好,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小孩子从开刀房送出来的时候,我手里还拿着那袋鲜血,已经没有原来那个温度了。他还没有醒过来,不知道是因为麻醉或者是失血的关系。老实说我有点担心,小孩子的脸苍白得像张干净的圣经纸。
“我可不可以在恢复室陪他?”妈妈问我。
“通常我们不希望这样,”我看了看她,“再说,你也不能帮他什么。”
“可以,”她又是坚定十足的表情,“我可以和他一起祈祷。”
“好吧。”讲到上帝,我只好又安静了。
我走出恢复室,又看到那个拄着拐杖的病人。
“没事,没事。医师你一定很忙,我不急,真的不急。”显然他已经有点怕我。
“啊。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我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我马上帮你 把石膏拆掉。我前几天看过你照的X光片了,伤口愈合得很好。”
“没有关系,我愿意等。”我们一起走到急诊石膏室去,“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