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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

约翰·克利斯朵夫-第63部分

小说: 约翰·克利斯朵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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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克利斯朵夫嚷着;听到最后一句他更跳起来:“啦啦队!你不害臊吗?” 
  “不是出钱收买的啦啦队,——虽然老实说,除此以外,要群众明白一件作品的价值还找不出第二个方法。——可总得有人捧场,有个组织严密的小团体;这是每个作家都有的:朋友的用处就在这等地方。” 
  “我不要朋友!” 
  “那末你得给人家嘘。” 
  “我愿意给人家嘘!” 
  这一下,曼海姆可乐死了。 
  “给人嘘这种福气你也保持不久的。将来人家会根本不奏你的作品。” 
  “不奏就不奏!你以为我非成个名人不可吗?……是的,我过去一个劲儿想达到这个目的……真是无聊!发疯!愚蠢!……仿佛满足了最庸俗的骄傲,就能补偿种种的牺牲:烦闷,痛苦,羞愧,耻辱,卑鄙无耻,讨价还价,所有这些拿去收买光荣的代价!假使我还打着这种算盘,我真是见了鬼了!这一套再也不来了!我不愿意再跟群众和宣传发生关系。宣传简直是无耻的玩艺儿。我要关起门来,只为了自己而生活,为了我喜欢的人而生活……” 
  “对啦,〃曼海姆用着讥讽的口气说。〃可也得有个行业。你干吗不学做鞋子呢?” 
  “哎!要是我象那个妙人萨克斯一样是个靴匠的话!我①的生活才多快乐呢!平时是靴匠,星期日是音乐家,而且是个自得其乐的,在小圈子里跟两三个知己玩玩的音乐家!这才象一种生活!……牺牲了我的时间跟心血,让那些混蛋批评我,我不是发疯吗?有几个老实人喜欢你了解你,不是比教成千成万的傻子来听你,瞎说一阵,吹拍一阵好多吗?……什么骄傲,什么成名的欲望,这些魔鬼休想再抓住我了:这是你可以相信我的!”“一定相信,〃曼海姆说着,心里在想:“要不了一个钟点,他会说出完全相反的话的。〃于是他若无其事的加上一个结论,说道:“那末行啦,瓦格纳友谊会的事就归我去料理了?” 
   
  ①萨克斯为十六世纪德国诗人,早年曾为鞋匠。 
  克利斯朵夫不由得举起胳膊嚷起来:“我舌敝唇焦的跟你说了一个钟点,竟是白费的吗?……我告诉你,我再不踏进那个会里去的了!我恨透了这些瓦格纳会,所有的会,所有的羊圈,一定要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才能会起了声音咩咩的叫。替我去告诉那些绵羊:我是一只狼,我有牙齿,我不是生来啃草根的!” 
  “好,好,我跟他们说去,〃曼海姆一边走一边觉得这早晨过得挺有意思,心里想:“他是个疯子……疯得该锁起来了……” 
  他急急忙忙去告诉妹妹,她耸耸肩膀说:“疯吗?他要教人家这么想就是了!……其实他是愚蠢,并且骄傲得可笑……” 
  可是,克利斯朵夫在华特霍斯的杂志上继续发表他激烈的批评文章。并非他感到什么趣味:他觉得批评这一行很讨厌,差不多想丢掉了。但因为人家拚命要他住嘴,所以他有心固执,不肯露出让步的神气。 
  华特霍斯有点不放心了。只要拳头不落在他身上,他永远会毫不动心的站在云端里看厮杀。但几星期以来,别的报纸似乎忘了他的不可侵犯的身分,对他作家的自尊心居然开始攻击了,而且刻薄得厉害;倘若华特霍斯精明一些的话,很可以看出那是朋友放的冷箭。的确,那些攻击是哀朗弗尔和高特林两人暗中唆使出来的:他们认为唯有这个办法才能使他阻止克利斯朵夫的笔战。而他们果然看准了。华特霍斯立刻公开的说克利斯朵夫使他厌烦,接着也不袒护他了。从此,杂志里的人就想尽方法要他住嘴。可是要他住嘴,等于想把口罩去套在一头正在咬东西的狗嘴上!人家对他说的话反而刺激他。他把他们叫做胆怯鬼,声明他是什么话都要说的,——凡是他有权利说的都要说。他们要撵走他,尽管把他撵走罢,那可以教城里人知道他们跟别人一样没种;要他自动离开可办不到。 
  他们听了面面相觑,狼狈不堪,抱怨曼海姆送了他们这样的一件礼物,一个疯子。老是嘻嘻哈哈的曼海姆,夸口说他自有办法制服克利斯朵夫,他打赌从下一篇起,克利斯朵夫就会在酒里搀些清水。他们表示不信;但事实证明曼海姆并没夸口。克利斯朵夫的下一篇文字,虽谈不上怎么殷勤,可是对谁也没有不客气的话了。曼海姆的方法挺简单,说穿了,大家都奇怪怎么早没想到。克利斯朵夫从来不把他发表的东西再看一遍,看校样也极快极马虎。亚陶尔夫·梅屡次用婉转的口气责备他,认为有一个错字就是丢了杂志的脸。克利斯朵夫原来不把批评当作一种艺术,便回答说挨骂的人不会看不懂的。曼海姆就抓住机会说克利斯朵夫有理,校对是印刷所监工的事;他愿意代劳。克利斯朵夫感激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但大家一致告诉他,这种办法可以免得损失时间,倒是帮了杂志的忙。于是克利斯朵夫把校样交给曼海姆,请他仔细的改。曼海姆自然不肯马虎:那对他简直是种游戏。开场他只是很小心的改几个字,删掉一些令人不快的形容词。后来看到事情很顺当,他便胆子大片来,更进一步了:他把整个句子重新写过,改动意义,着实显出一点本领。这玩艺儿是在于大体上保持句子的轮廓,保持克利斯朵夫特有的笔调,同时把意义改得和克利斯朵夫的恰恰相反。曼海姆为了删改工作所花的心血,远过于他自己写一篇;他一辈子也没用过这样的苦功。但他看着结果很得意:一向被克利斯朵夫挖苦的某几个音乐家,看到他态度慢慢的缓和,终于恭维他们的时候,不禁大为诧异。杂志里的人都欢喜极了。曼海姆把他呕尽心血的杰作高声朗诵,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有时哀朗弗尔对曼海姆说:“小心点儿!你太过分了!” 
  “呕,没有危险的,〃曼海姆回答。 
  于是他变本加厉的干下去。 
  克利斯朵夫什么都没觉察。他到社里来丢下原稿就不过问了。有时他还把曼海姆拉到一边说: 
  “这一回,我对他们才不客气呢,这些下流东西!你念罢……” 
  曼海姆便拿来念了。 
  “嗯,你觉得怎么样?” 
  “凶极了,朋友,简直不留余地!” 
  “你想他们会怎么说?” 
  “啊!一定是大叫大嚷啰!” 
  可是毫无动静。相反,在克利斯朵夫周围,人家的脸色反而好看起来;他痛恨的人居然在街上向他行礼。有一回,他拧着眉毛,叽哩咕噜的跑到社里来,把一张名片望桌上一丢,问:“这算什么意思?” 
  这是最近被他痛骂了一顿的一个音乐家的名片,上面写着〃感激不尽〃几个字。 
  曼海姆笑着回答:“他是说的反话呀。” 
  克利斯朵夫马上松了口气:“嘿!我就怕我的文章使他高兴呢。” 
  “他气死了,〃哀朗弗尔说,〃可是他不愿意表示出来,想装得满不在乎的一笑置之。” 
  “一笑置之?……混蛋!〃克利斯朵夫气愤愤的说。〃让我再写一篇。最后笑的人才笑得痛快呢!” 
  “不,不,〃华特霍斯听了克利斯朵夫的话不大放心。〃我不相信他是笑你。我看倒是屈服的表示,他是个真诚的基督徒;人家打了他左边的嘴巴,他就把右边的送上来。” 
  “那更妙了!〃克利斯朵夫说。〃嘿!胆怯鬼。既然他要,我就赏他一顿板子罢!” 
  华特霍斯还想插几句,可是别人都笑起来了。 
  “让他去罢……〃曼海姆说。 
  “对,〃华特霍斯忽然镇静了。〃也不在乎多一篇少一篇!……” 
  克利斯朵夫走了。同事们手舞足蹈的狂笑了一阵。等到大家静了一些,华特霍斯对曼海姆说:“笑尽管笑,究竟差点儿闯祸……我求你还是小心些罢。你要教我们倒楣了。” 
  “呕,别急!〃曼海姆回答。〃日子还长呢……再说,我也替他放了好多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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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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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克利斯朵夫改革德国艺术的经验到了这一个阶段,城里来了个法国戏班子。说准确些,那是一群乌合之众,因为照例是不知从哪儿搜罗得来的一般穷光蛋,和只要能做戏就不管人家剥削的青年演员。班首是一个有名的过时的女戏子。她这一回到德国来巡回表演,路过这小小的省城就做三天戏。 
  华特霍斯的一般同文为这件事轰得很热闹。曼海姆和他的朋友们对巴黎的文坛和社交界是很熟的,或自命为很熟的;他们把从巴黎报纸上看来的似解非解的谣言,逢人便说。他们在德国是法国派的代表。这就教克利斯朵夫不想再去多了解什么法国精神。曼海姆赞美巴黎的话使克利斯朵夫听腻了。他上巴黎去过几次;那儿也有他的一部分家族;——那是普及于整个欧罗巴的,他们到一处都得到一处的国籍,得到一处的高官厚爵:在英国有个男爵,在比国有个参议员,在法国有个部长,在德国有个议员,另外还有一个教皇册封的伯爵。他们以犹太人而论彼此很团结,很重视共同的根源,同时也诚心诚意的做了英国人,比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和教皇的臣属;他们的骄傲使他们认为自己所选择的国家是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唯有曼海姆喜欢发怪论,有心把一切别的国家看得比他自己的更可爱。所以他常常很热烈的提到巴黎;但他称赞巴黎人的时候,总把他们形容做荒唐胡闹,大叫大嚷的疯子,一天到晚不是闹革命就是寻欢作乐,从来没有一本正经的时间。所以克利斯朵夫对于这个〃拜占廷式的,颓废的,伏越山那一边的共和国〃并不觉得可爱。他想象中的巴黎,仿佛最近出版的德国艺术丛书中某一册卷首的插画:前景是巴黎圣母院的一个妖怪俯瞰着城中的屋顶,令人想到①那个传说: 
   
  ①巴黎圣母院屋顶四周,有许多中世纪的雕刻,表现妖魔鬼怪。 
  “永恒的肉欲,有如永不厌足的吸血鬼, 
  在伟大的都市上面,看着嘴边的食物馋涎欲滴。” 
  以纯粹的德国人性格,克利斯朵夫瞧不起那些放浪的法国人和他们的文学;关于法国,他只知道一些粗俗的滑稽作品,只看过《哀葛龙》与《没遮拦太太》,还有是咖啡店音②乐会里的小调。小城市里趋奉时髦的习气,一般最无艺术趣味的人到戏院去争先定座的情形,使克利斯朵夫对那个走码头的女角儿格外表示冷淡与轻视。他声言决不劳驾去听她的戏。加以票价贵得惊人,他也花不起,所以更容易说到做到。 
   
  ②《哀葛龙》为法国洛斯当的戏剧,于一九○○年在巴黎上演。《没遮拦太太》为法国萨杜与莫洛合作的戏剧,一八九三年在巴黎初演。剧中女主角说话毫无忌讳,故名为没遮拦太太。 
  法国剧团带到德国来的戏码,除了两三出古典剧以外,大部分是无聊的,〃专门用来出口的〃巴黎货色:因为越是平庸的东西越是国际化。第一晚上演的《多斯加》是克利斯朵夫①熟识的;他看过翻译本的演出,照例带点儿德国内地剧院所能加在法国作品上的轻松趣味。所以看着朋友们上剧院的时候,他冷冷的笑着说他用不着去再听一遍倒落得耳目清净。但第二天他仍不免伸着耳朵听他们热烈谈论昨晚的情形,而且因为自己没有去,不能驳他们的话,他又气极了。 
   
  ①《多斯加》为萨杜所作五幕剧,于一八八起年在巴黎上演,后普契尼又以之谱成歌剧。 
  预告的第二出戏是法译本的《哈姆莱特》。对于莎士比亚的戏,克利斯朵夫是一向不肯放过机会的。在他心目中,莎士比亚和贝多芬都是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生命的灵泉。而在他最近所经过的烦闷惶惑的时期内,《哈姆莱特》更显得可贵。虽然怕对这面神奇的镜子把自己的本相再照一遍,他还是有点动心,在戏院的广告四周转来转去,很想去定一个座。可是他那么固执,因为对朋友说过了那些话,不愿意食言。要不是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曼海姆,他那晚一定象第一天一样守在家里的。 
  曼海姆抓着他的胳膊,气愤愤的,可是照旧很俏皮的告诉他,有个老混蛋的亲戚,父亲的姊妹,不早不晚带着大队人马撞了来,使他们不得不留在家里招待。他想望外溜,可是父亲不答应他在家族的礼数和对长辈的敬意方面开玩笑;而他这时候因为要刮一笔钱,不能不敷衍父亲,只有让步,不上戏院去。 
  “你们已经有了票子吗?〃克利斯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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