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第3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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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一路走来,竟然安静得连脚步声都有了回音。袁世凯四下张望,总算找到了那个带石栏的大水井,水井旁边,只有一个歪歪倒倒的小院子,土垒的围墙塌了半截,从围墙低处望过去,小院子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原来是土地神龛的小香坛戳在那儿,神龛里头一尊不知道该多便宜的神主像,外头插着几柱香,都烧到了尽头,只有薄薄的一点香灰。比起村子南北两头的大香坛人头涌动,香烟缭绕得失火也似的热闹,简直差到了天上地下!
村子北面突然又响起了锣鼓的声音,远远传来,还有一帮人扯开嗓子不知道再嚷什么,准是又在搞什么下凡的热闹。北面喧闹起来,南面岂肯示弱,转眼间就大锣大鼓的响了起来,更有一帮女人的声音,尖着嗓门声嘶力竭的也嚷了起来,庄子两头,仿佛过年赛会一般的热闹,连香火味道,都更重了起来!
可是这个小院,仍然死样活气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不是院子门口的八卦旗,还有神龛上面飘着的一个黄幅,上面有歪歪倒倒“纯阳演正警化真君”几个字,袁世凯还真怕自己找错了地方!
几个随从对望一眼,就看见袁世凯沉吟一下,绕过院墙走到门口,拍着破旧的院门开口问:“刘大师兄?刘大师兄在不在?”
他连喊了七八声,嗓门越来越高。这个时候才听见里头门户打开的声音,一个人拖着鞋皮慢腾腾的走出来:“又有什么事情?坛子里头五穷六绝,凑不起孝敬阎尊的香火钱!”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的果然就是袁世凯他们在绥远官道上面见着的康庄刘大师兄。这位大师兄可再没有当初的神气儿,脸上的灰只怕都有半寸厚了,辫子乱蓬蓬的。穿着一件光板的皮祅,人也瘦了一大圈儿下来,瞧着袁世凯他们几个人只是怔。
袁世凯一把拉住他的手:“刘大师兄,我们是在康庄边上那个小店的老客啊!兄弟姓袁,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初你一席话,兄弟知道现在是香教天下,没香教的身份,生意也甭想做,一路罚香就受不得!这才巴巴的来找大师兄您,要入教!大师兄,您还记得我们几个是不?”
那刘大师兄定定的看了他们半天,呆滞的目光才一动:“想起来了!吃猪头肉的那几个老客!…………有吃的么?油水足点儿最好!”
刘大师兄的直隶之行,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本来在康庄香教,也不过就是一般人物。这次兴冲冲的带着十几个手下准备进北京城当官儿。谁知道一到了北京周围,才现外路来的拳坛竟然有那么多!组织他们来的人物,是你来尽管来,但是他们管着吃住,管着开销的,也不过就是那些外路出名的香教人物。其他人能不能出头,就看各自本事了。反正对这些凑热闹的人,只要他们壮个声势就好。
刘大师兄本事实在平常,到什么地方都没法落脚。延庆小葛庄有他的妻弟,只好带着十几个手下过来安顿。谁知道小葛庄是大庄子,这里香教拳坛早就搞得热热闹闹,哪里有他们展布的余地!刘大师兄一来,就被当地香教罚了十几次香,一点盘缠搞得干干净净。手底下十几个人,腰里剩钱的溜回康庄,没钱的改入了本地香教,好歹混个肚圆。他刘大师兄就算拉下脸想投别人,别人除了对他冷嘲热讽瞧他笑话,谁愿意收纳他!一山还不能容两个大师兄呢。他既没钱又没人,只有浅在这里,吃了这么些天白食,妻弟的脸也拉下来了。这两天说是去走亲戚,就把他撂在这儿,丢下的厨房干净得能跑老鼠,在康庄好歹也能吃着香的喝着辣的刘大师兄,竟然生生的饿了两天!井水灌得眼睛都蓝!
这个时候,别说吕祖在身不吃荤了,街上跑一条活猪过来,刘大师兄都能扑过来啃一条腿下来!
袁世凯他们找上门来,刘大师兄
得唐突不唐突了,开口就要吃的。瞧着他那个样子T6唏嘘,赶紧拿出身上干粮和肉干,刘大师兄抢过来就是一顿痛嚼。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声泪俱下的交代了这些天的来历。
袁世凯只是蹲在那儿听着,不住点头。
这也算是挤入一个香坛的内圈高层了吧?不能再高层了,这个香坛就剩下刘大师兄光杆一个。袁世凯想到这里,心里只是微微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也正合心意呢…………不管这位刘大师兄现在如何落魄,可他毕竟是康庄的正牌子香教大师兄之一。来历再正也没有,不是野路子。借着掩护容身,再好也没有。
可是如果这位刘大师兄一直这么落魄下去,又如何能打探到香教内情?
袁世凯淡淡一笑,蹲在那里看着头也不抬努力苦吃的刘大师兄:“大师兄,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老客,患难相逢,咱们也算是兄弟了,腰里有盘缠没有?借我一点儿,老子回康庄!你到康庄来找我,我有一只虱子,也少不了你的一条大腿!”
袁世凯缓缓摇头:“一路过来,百十两银子的盘缠,都罚了香了,我腰里也是半文也没有。”
刘大师兄停下动作,叹了一口大气:“咱们俩都倒霉!北京城周围这些香教,就是一帮活土匪!老哥,你自己顾自己吧,跟着我,只有霉倒!”
袁世凯静静的瞧着他,一字字的道:“刘大师兄,你受小葛庄香教坛子如此屈辱,就不想和他们谈谈么?难道我们这帮爷们儿,就一直浅在这里?这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刘大师兄抬头看了袁世凯一眼,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这里两个坛子,都是阎尊不知道哪个徒弟的再传弟子,当年阎尊在康庄收徒弟,我们四十多个人,可是他老人家的亲传!老子整整高他们一辈儿,这些家伙欺师灭祖!吕祖降身,讳号字令秘符全是阎尊亲传,哪象他们这帮家伙,什么神仙祖师爷都敢朝下请!”
骂了两句,他又低头叹气:“…………可又有什么法子?他们是地头蛇,尊他们现在也是瞧着谁拉起的声势大就瞧得起谁,我浅在这儿,三餐都混不到嘴,香教里头,哪里还有前程!来的时候倒是想出人头地,现在,什么也想不得啦…………”
袁世凯声音轻轻的:“…………既然尊要的声势大,那咱们就把声势拉起来…………”
“怎么拉?说得倒是轻巧!”
袁世凯缓缓站了起来:“小葛庄两个香坛,只要刘大师兄信得过,我来找他们谈谈。”
刘大师兄一下呆在那里,扬着脸看着袁世凯,声音也变得吞吞吐吐的了:“老……老客,你们到底…………”
袁世凯身后那几个随从也直起了腰板,或坐或站,在刘大师兄眼里,这几个从人身上的精悍之气,简直藏也藏不住!
袁世凯一笑:“大师兄放心,我们走口外的商人,你也知道,出了口命就不是自己的了。碰见马匪要打,要是走的是私货,看见巡防队也要打,泼出性命,为的还不就是富贵。口外买卖,将本求利,可是现在的大富贵却是香教!几成的利,我们就能豁出几条性命。更别说现在这是一步登天的大买卖!别人那里,咱们挤不进去,刘大师兄是阎尊亲传,咱们怎么也要傍着你这杆大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刘大师兄进京也不过就是为的富贵,现在既然如此地步,还不如博一铺!兄弟随时可以拉起百来人的队伍,就保刘大师兄闹这一场!”
刘大师兄脸色苍白,他是康庄人,就是走口外的道边上,如何不知道这些走口外的商人是亡命之徒。不光是打马匪,打巡防队,看见别的商队落单,这些家伙说不定也就变身马匪抢了。有这么一支人马在身边,还怕什么小葛庄的香坛!他们摆明了是看上自己是阎尊亲传弟子的旗号,他倒也不担心这些家伙过河拆桥。只要香教大旗不倒,阎尊还在,他这大师兄的位置就稳稳当当的至于背后谁做主,管那么多,他一个人都混成什么样了!在明面当个大师兄倒也不错,至少香的辣的甚至女信徒都少不了…………
瞧瞧自己身上光板子皮祅,再想想这些天的苦况。
刘大师兄一拍大腿,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这鸟气就这么忍下来不成?至少跟着这几个老客先混饱肚子,有什么不对,抬腿就是,了不起要饭要回康庄。
“老客,我听你的!”
袁世凯也是微笑,用力的拍着刘大师兄的肩膀。
这落魄大师兄,竟然是再合适也不过的借力进入香教的人选。来历正,又走投无路。没想到自己瞎摸瞎撞,竟然碰对了人!
时来天地皆同力,难道徐大帅的气运,真的强到了这样的地步?
“刘大师兄,你尽管放心,就这两天,我来和他们谈判!”
用什么谈?刘大师兄低眉顺眼的瞧了一眼袁世凯身后那几条精悍的汉子,打了一个哆嗦,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嗨,早知今日,当初宁肯土里刨食,也不入这香教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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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四十四章 谈判(五)()
昌庙码头的数十上海本地官员并没有拍着徐一凡的马?t知道,徐一凡了什么痰气儿,船抵码头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情势,居然稳坐船舱,不肯下船!
外头还在大锣大鼓热闹到了极点,大大小小的官吏垫着脚正准备一睹徐一凡风采呢,“江顺”轮上面下来的却是笑得尴尬的张佩纶,他和上海道上海关道寒暄了两句,就传了徐一凡的钧谕,一切接待仪仗全免,他徐大帅此次赶赴上海和英国人谈判名义上本来就是秘密的事情——虽然对于南方甚至北京官场来说,也就是掩耳盗铃的。上海官场搞这么一个排场,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是何居心?
徐一凡海官场自然作鸟兽散。身为徐一凡如此地位,摆摆这种派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谁也不会对徐一凡有什么想法。反而自叹倒霉赶上了徐大帅心情不好。
难道北京城那里又传来什么变故,惹得徐大帅大动无名,结果连累他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面?他们这些人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局势,他们要在徐一凡手底下讨生活很久,上海官场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又在徐一凡马足之下,现在没整顿上海官场是因为徐一凡还顾不到,等徐一凡腾出手来,他们再想法子那可就晚了!
在张佩纶的解释下,这些上海官儿,北来投机的人物只有散去,徐一凡见不着,约张佩纶的饭局花酒一下就有十几场邀约,却被张大才子一个个含笑婉拒了。这些翎顶辉煌的人物一个个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离开,一个个都在寻思琢磨,到底要做什么样出色的事情,才能挠到这位大帅的痒处?
上海两个道台联手准备孝敬大帅的临时行辕,自然没派上用场,就连李璇在上海置办的公馆,徐一凡也没有去。在上海官场关切的目光当中,徐一凡竟然一直都在江顺轮上,没有离开一步。
有心人都知道,徐一凡是来上海谈判的,据说大英帝国派来了一位相特使和他联络。这是怎样的声光体面!不少人都拿此以为这是天下鼎革,徐一凡气运正盛的表示。大英帝国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国,各种搞洋务的印书馆弄出来的世界地图,代表英国的颜色遍布全球,就算不了解英国的真正实力之所在,看看地盘也就能知道个大概。更别说那些周游于中国海面上的英国铁甲兵船。单单一个日本水师,就将大清苦心经营出来的北洋水师打得近乎全军覆没,而日本水师兵船,几乎全是在英国买的。而且日本水师的规模,远远不及英国水师一个零头!
本来在大家心目当中的猜测,徐一凡现在还尊奉着大清的旗号,中枢实力已经毫不足惧,刘坤一死后,最后一点维持的希望都烟消云散。至于谭嗣同的变法,明眼人都不看好得很。徐一凡迟迟还不正他的名分,多半还是担心列强牵制,列强的态度,这么些年和洋鬼子打交道下来大家伙儿也多少明白了一些。列强们还是希望这么一个庞大和虚弱的帝国保持一定程度的稳定,有一个有一定权威的中央政府,但是对他们列强却没有多少抵抗的能力,各方交涉都以软弱退让为主,大清帝国被列强调教几十年,除了偶尔小小反抗,基本还是符合这个要求。特别是列强都看明白了,大清作为一个种族政权,是最怕唤起民气,抵抗列强的举动!唤起民气,以民族主义对抗西方列强,对于大清中枢来说,是一柄不折不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