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壁记 陈登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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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看见昔憬又换上了商贩打扮,心里明白了几分,吃惊地说道:“先生!马路上都哄起来了,每根电线杆子上都贴着告示……”
昔憬微笑了一下,问道:“你看我象么?”
黄包车夫道:“我把你那句话还了你吧!你也不要问我姓啥名啥,我也不会问你尊姓大名。蒋介石这狗入的在我的家乡糟蹋够了,三一年,决了高家堰,我一家五口淹得只剩下了我一个光棍汉子……你是来取那套西装和表的吧!”说着,就打开了船舱隔板。
昔憬拉住了他的手:“老乡,那些东西就留给你作个纪念吧!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连累了你,我就该死了……你信得过我是个好人,就请你帮我弄条能出海的船,……也不枉我们交了个朋友。”
黄包车夫想了想,说道:“行!我找一个同乡,靠得住的。”
昔憬靠了那黄包车夫的帮助,第二天凌晨包了一条两根桅杆的帆船,先到崇明岛,在那里采办了几箱五洋杂货之后,便朝吕四场驶去。
这条船的船家是夫妻两个。男的三十出头,女的二十七、八,听口音,是两淮一带的。
过了九龙镇,遇上顶风。昔憬催着快走,自己也帮着落篷,摇槽,拉纤。这当然不象他写字画图那样熟练了,笨手笨脚,惹得船家娘子在一旁直笑,便问道:“先生贵姓?”
昔憬随口答道:“姓金,名昔……”
船家在船捎掌着舵,一听昔憬叫金昔,不由得心里咯瞪一下,那黄包车夫对他讲过这客人姓宋,叫宋大年,怎么又变成姓金的呢?
昔憬回问道:“船老……”他差一点叫“老板”,转眼一想,在水上驾船的,最忌讳“老板”两字,连忙转口道:“船老大贵姓?”
船家娘子答道:“姓曹,叫吉样!我娘家姓王。”
昔憬笑道:“好一个吉祥!”
船家娘子道:“还吉祥呢,这年头,别看我们有条船,兵荒马乱,哪来生意?!能糊上口便不错了……”她看见昔憬摇槽己摇得满头大汗,笑道,“看你先生这双手,细皮嫩肉,哪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摇槽么,劲儿要使在腰上,象你这样,不消一天,胳膊都累断了……你先生做什么生意?”
昔憬答道:“贩点肥皂、蜡烛、毛巾、洋线,小本经营,也为了糊一张口嘛……”
船老大在船舱一听,又是一愣。这个年纪轻轻的商贩,哪象是做生意的?吕四场市面上肥皂、蜡烛都销不出去,他也不打听打听,还硬把石头搬到山上去!嘴里不说,心里嘀咕,便闷闷地抽着早烟锅。
第二天小傍中才到达吕四场。靠了码头,昔憬向船家借了一个竹篮,走上街打探了一下行情。且不说他的这些货色根本销不出去,更使他吃惊的是大街小巷也都贴着追捕他的通缉令。他踌躇了半晌,匆匆忙忙地在巷口称了二斤猪肉、一斤粉丝、三斤风干芋头,另外买了一瓶白酒,又回到船上。
船家娘子也上岸买了几斤青菜,一回来便嚷嚷道:“听说县里的警察局到处查户口,说要捉拿一个逃犯呢!我看见告示上的照片了。印得不清楚,模样儿怪标致,象唱戏的。”
昔憬在舱里喊道:“船老大,我这点货在这里不吃香了,去连云港吧!”
船家娘子着急地说:“哨,这条小船还能出海呀!”
船老大说:“客人要走就走唤!”
二话没说,解缆起锚,正赶上落潮,船很顺利地驶进了黄海。
一到海上,扯起篷来,又是顺风,船上的活也消闲了。
昔憬躺在中舱,寻思着下一步行动。看来蒋介石不抓到他是决不甘休的。连一个小小的渔港都撒下了包围网,只要稍有差错,便会自投罗网……
船家娘子笑嘻嘻地端来一碗粉丝烩猪肉,道:“客家,吃饭了。”
昔憬坐了起来,说道:“今天,我请船老大喝两杯!可以么?”
船家娘子道:“我那口子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可一见酒,葫芦嘴就淌口水了。不过,我们没有招待你,倒来喝你的酒,这不成了饭店的臭虫,在家吃客了吗?……”,她咯咯地笑着,到后舱换了自己的男人来。
那船老大果然象他老婆讲的,才端杯举筷,只会憨憨地笑,三杯下肚,话就渐渐多起来了。还问了一连串古怪间题:“先生,看样子,你不象做买卖的……”
“先生,照你这样做买卖,裤子都穿不上呢!”
“先生,你可真是姓金?”
“先生,我记得我那老乡,就是那个拉黄包车的王寿德——他是我女人的远房叔叔,说你姓宋……难道我耳背了……”酒喝得越多,他问得也越多,问得昔憬心里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开始还辩解几句,后来就只顾陪着笑,一杯接一杯地将酒朝肚里倒。他心里想,照这样下去,这小船也不是久留之地,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难道就找不到我昔憬的立足之地么!到陕北去,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到陕北去!”
昔憬是在官场的应酬中学会喝一点酒的,从来没有象这次喝得那么多,那么猛,还没等撤掉剩菜残饭,便倒在铺上,抱起枕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又黑了下来。
晚上起了风,渐渐增大到六级。吉样夫妻俩在船上忙碌起来。他们先把帆篷落下一半,还是不行。那小船在波涛中,一忽儿竖起头窜上半空,一忽儿尾巴朝天上头朝水肚子里钻,慌得这两口子把帆篷全落下,紧紧抱住桅杆。船家娘子还闭起眼喃喃地祷告:“观音大士活菩萨,我们夫妻俩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只要保住小船平安,我明天上街买个九斤重的猪头供你……”
这一夜,昔憬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真是烂醉如泥,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偏中。他揉揉惺松的眼睛,发觉自己连人带被躺在湿漉漉的舱底。
风已经小了,但小船还在颠簸。昔憬感到一阵恶心,忙趴到舱口,吐了几口隔夜的酒食,头脑清醒了些。忽然听到船尾刮过来船家娘子的说话声:
“阿弥陀佛!总算活过来了。你这个糊涂蛋,怎么随着那客人摆布,要你走海你就走海。也不想想,象我们这样的小船,能经得起这样的风浪么!没有散成八块,真是观音菩萨保佑!”
吉样的声音:“我也不是不知道利害,你要晓得,我们送的不是一般的客家。”
“唵!我看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你看他象不象跑单帮,走码头的杂货贩子?”
“这……”那女人愣了片刻。
“你想想看,办那么一点货色,搭火车搭汽车都比单雇条船便宜,哪来这么一个傻瓜蛋,而且连夜催着出吴淞口,这不蹊跷吗?”
“啊!”船家娘子吃惊地喊了一声。
“明明说的到吕四场,上街转了不到半个时辰又回来了,催着开连云港,这样盘算,象个做小本生意的么?”
昔憬趴在舱口,贴着耳朵听着这夫妻俩的说话,心里暗暗着急:“糟了!这个曹吉祥真是机灵鬼,他只要等船靠岸时朝码头上的警察一报告,我就完了……”
船尾硝夫妻两个的说话声还在继续,船家娘子着急地说道:“这样说,那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哎呀!你既然看出了蹊跷,为什么不在吕四场的派出所报告一下……唉!要真窝了个盗贼,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
那男人反问道:“你在吕四场不是看见警察局出的悬赏告示么,我们船里这个象不象告示上讲的那个模样……?”
船家娘子几乎惊叫起来:“乖乖,蒋介石亲自悬赏捉拿,还出五万块大洋呢!”
昔憬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前面已出现陆地的影子,他真想跃进黄海游到岸上去。就在这时,听见船老大对他女人说:
“蒋介石肯花大价钱捉拿的,决不会是盗贼。我看他八成是共产党……,
女人更着急了:“共产党?!这沾上点边都要关大牢的。吉样,怪不得遇到了大风大浪!我们怎么办呢?……”
船老大轻声说了两个字,昔憬没有听见。他横了心,握到哪里是哪里吧!
转过帆篷,小船不多久就靠了岸。昔憬抬头一看,原来是一片沙滩。老远有几十户人家,看样子是一个荒僻的海边小镇。
船老大下了锚,走到舱口,对昔憬说:“客家,到了!”
昔憬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他俩什么主意,提心吊胆地说:“这是连云港?”
船老大笑笑,道:“连云港大码头,谁希罕你这点东西。这前面不远的小镇,叫陈家港,赶上渔市,你一个集就能赚个来回盘缠……”
船家娘子也摆着脑袋,快嘴快舌地说道:“快走吧!快走吧!陈家港没有警察局……”
这明明是在唱一出《捉放曹》。昔憬紧紧握住了船老大的手,说:“我也不会讲客气话。你们送我这一程,这番情意我永远记在心里。”
说罢,从口袋里掏出钱来,要付船费。
船老大只收了他五块钢洋:“客人,这一路上,你花费多着呢!”
船家娘子笑道:“如果按你客人身价来计算,这趟船费,不收五万也要收三千……”
船老大瞪了他女人一眼,利利索索地把昔憬的货色捆扎成一担,指指前面,说道:“穿过陈家港,到新浦,就上陇海路了……顺凤,顺风,我们也不远送了。”
昔憬感激不尽,从采办的货色里,拿出一个吉祥如意的银锁片,送给这夫妻俩,算是留了点纪念。而后跨上岸,挑着担子走了。
船家娘子看他挑着担子东歪西扭趔趔趄趄的样子,又赶了上去,夺过担子,送他到陈家港。昔憬实在不好意思,跟在后面寻思道:我原以为自己做地下工作很有一套,国民党大小衙门都直进直出,还敢在蒋介石的眼皮下翻筋斗,可就是没有跳过群众的眼睛。我们的人民群众有多么好啊!他们真心真意地默默地在帮助我们的党……走着,想着,他充满了信心,只要依靠群众,就是最好的掩护。
船家娘子通过熟人,很快把昔憬的那担货脱了手,只留了昔憬送的吉祥如意的锁片。
穿过陈家港,昔憬步行到了新浦。
在车站买了一张到西安的车票,他便拉下帽檐,拢着袖子,坐在候车室的角落里等车。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手里还提着红布包袱,在他身旁坐下。她刚刚解开怀要喂孩子奶,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站起身,往出口方向奔去。
开始检票的铃响了。
排在入口处的一列长队,依次检票进站。
昔憬排在中间,他突然发现在检票员身后,站着三个人。一看是便衣警察,忙将头往衣领里缩缩,装着寻找丢失的东西,又退回到候车室来。这时,他看到那位妇女的红布包袱还留在长椅上,于是急中生智,他忙将包袱拾起,挎到肩上,走向后边窗口,面朝外站下,装作向窗外寻人。实际上他是暗暗在寻找窗外有什么小路,可以从后门绕过检票口进站。
火车进站了。昔憬更加焦急:“走,肩上的小包袱怎么办?不行!谁知道这包袱里是什么?放在这里,万一丢失了,这个农村妇女不急死也得哭死,农村里的钱,来得可不易啊……”
他走出候车室的后门又转回来,“不能走!一定要等她……”
开车的汽笛响了,火车轰轰隆隆在窗外驶过,昔憬只得等下一班车了。
空落落的候车室里,只剩昔憬一个人,他感到有点不安,这种情况最容易暴露自己……
他正踌躇着,那个妇女抱着孩子,发疯似地奔进候车室,边跑边喊:“俺的包袱,俺的包袱……”
昔憬听到叫声,忙转过身,从肩上取下包袱,迎了上去,“大嫂,你的包袱在这里。”
那妇女的脸已吓得煞白,两只眼痴痴地看着这个斯文的年轻人,猛然伸出了手,抓住昔憬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先生,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昔憬递过包袱,顺手抱起孩子,说道:“大嫂,你点点里面的东西……”
那妇女抹去脸上的汗水,说道:“看你这位先生!……唉!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遍地都是土匪强盗。不过,土匪强盗倒是明火执仗,比那些贪官污吏、兵痞流氓要强得多!”
昔憬一听这妇女出言不俗,爽快利落,模样儿也长得敦厚善良,便问道:“大嫂,刚才你到哪儿去了?”
那妇女道:“这年头出门能不带个身分证?!俺为着赶火车,失失慌慌,把证丢在炕上了,又赶回去找来。本来那铁路出口处,俺门是走熟了的,活见鬼,今天听说要查一个什么共产党,蒋委员长肯出五万块大洋抓一个人,可见来头不小。”
昔憬忙问:“是铁路上查?”
那妇女摇摇头:“铁路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