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乳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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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华山是花岚父亲花教授的学生。堂堂经济学教授姓花,容易让人对他的学问产生疑问。其实,花教授的学养和形象都堪称一流,口碑甚好。裴华山上学的时候,成绩并不突出,临近分配,他想留在北京的愿望,几成泡影。他开始追求花岚。也许花教授夫妇把基因优
势占尽,留给花岚的是感情极易波动智商却持续中庸的大脑。她没有考上大学,上了一个财会类的大专,毕业后,凭着花教授的背景,供职于一家银行。
以花岚个人的姿色和条件,要找一个硕士把自己嫁出去,并不太易。当细碎的皱纹在花岚嘴角勾出两道括弧似的浅纹路之时,花教授不得不出马了。女儿没能上了大学,已是终生憾事,再找不到一个有相当前程的女婿,一脉书香,岂不在这一代断根!
花教授在学术上是不虚荣的,但在女儿身上,他无法承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女儿没考上大学那次所受重创,花教授一想起来跳楼的心都有。当裴华山出于留京的目的,开始追求花岚的时候,花教授夫妇尽管洞若观火,但都不把这层窗户纸挑破。他们相信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是配的上这个从小地方考来的学子,相信在漫长岁月里,女儿会认识到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既然找不到翡翠,可以先找一块璞来打磨。花教授自认是识璞的,一个有心计的小伙子将来有一个不可限量的前途,顺理成章。于是,花教授动用非凡的力量,先将学业平平的裴华山,打造成论文优等的青年学者,然后动用关系,令裴华山进入了一家炙手可热的投资公司。
一场利益的婚姻,彼此都心知肚明。当得失利害达成平衡的时候,婚姻的关系也是稳固的。花岚和裴华山过了几年平淡如水相安无事的日子。
花岚习惯了演戏,裴华山配合着她。在花教授面前,他们相敬如宾。花教授夫妇当然不是好哄骗的,他们看得出小俩口并没有一天天的紧密起来,但也看不出明显的分裂迹象。他们就满意了,他们是老年人,老年人的特点之一就是耐性良好,他们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东西。自己能为女儿做到的就是这些了,剩下的只有等待。
等待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希望他们有一个孩子。这个冥冥之中的孩子,可能是感到自己将要负载的使命太重大了,有点畏惧,怕不堪重任。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流产,最后干脆拒绝来到这个潜伏地火的家庭。没有孩子应该是一件伤感的事情,令人焦急。但裴华山不伤感,这种不伤感,让花岚感到了真正的危机。
裴华山一步步羽翼丰满。他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从来没有说过埋怨甚至离婚的话。越是这样,花岚越看不透自己的丈夫。她仿佛和一堵墙壁结了婚,除了看到自己的影子,感受到的只是无动于衷。
长期的压抑聚集成了乳房上的一个包块。手术后,当爸爸妈妈一起带着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枇杷,到医院来看她,见了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那肿块的性质非同小可。他们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家常话,嘱咐她好好养病,听医生的话,后来就走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花岚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确信他们不会因为落下了某种东西而返回之后,嚎啕痛哭。
那一天,裴华山不在,只有裴华山雇请的看护陪在一旁。医生和护士都说,从来没有看到一个病人在知道自己是癌症以后,哭得如此天昏地暗。无论人们怎样劝说,说她的肿瘤并非晚期,手术做的也很成功,要积聚正气,好好调养,花岚一概充耳不闻。她惊天地泣鬼神地哭,把输到体内的液体,包括化疗药物,都变成泪水倾泻出来。泪水先是打湿枕头,而后蔓延到床单,最后浸入了棉被……哄骗呵斥也罢,夸奖鼓励也罢,一概无效。护士没办法,只好把成人用的尿不湿像围巾一般捆住了她的脸。
由于病,裴华山对花岚的温度比以前要暖一些。花岚甚至希望他们的关系,因为灾祸,有一个质的改变。祸福相依,也许这塌天之难,使他们恩爱起来,也说不定啊。
花岚抱着这样的期望,开始了治疗。她的情绪像抽水马桶里的白色浮漂,随着外界的旋钮而波峰浪底的起伏,裴华山的态度就是马桶里的水。花岚重病时,裴华山也还算尽心,后来,化疗进行了几巡,渐渐走入正轨,裴华山就疲沓下来。待到花岚主要是在家休养,裴华山的态度也就退行到和以前差不多了,重新不冷不热的。
保姆照顾一应杂事,花岚百无聊赖。一天,花岚在裴华山的西裤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书一串数字,共8位,一个本市的电话号码。花岚觉出那不是裴华山的笔迹,而极有可能是一个女人写的。那种墨绿色的羊羔皮纸,非常别致华丽。
如果仅仅出现一次,花岚可以装傻。她会对自己说,这是裴华山的一个客户留下的,商场上,什么样的人没有呢?要命的是,纸条每隔一段就神秘地出现一次,永远是在裴华山的右侧西裤兜里。
花岚生活在惊恐之中,不知道该对什么人说这件事。爸爸妈妈吗?他们把她成功地嫁到了一个她能嫁到的最好的男人,就像一张股票在价位最高的时候,卖了出去。他们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充满了预见的快乐和骄傲。花岚不忍破碎他们的幸福。自己从未给他们带来过骄傲,那么自己还有什么权力把他们自己抚育的快乐,再毫不留情地毁掉呢?况且,毁掉之后,她就能有幸福吗?
花岚一筹莫展。何去何从煎熬着她,吃多少补药也无济于事。癌症和纸条,两把交叉的骷髅刀,剔着她的神经。失去了乳房,作为一个女人已经不完整,勇气也随着被削去的乳房,被扔进了垃圾桶。后来,她连看那个纸条的气力都没有了,每当它出现,就用一次性的纸抹布像铲起死蟑螂那样把它卷了包,投入马桶。
以苦闷和疑惧作燃料,花岚决定走入乳癌小组。她一路斗争着,一路反悔着,一路向前走着,直到进入别墅。
5。 这个小组姓癌
组员们围坐在沙发上,素不相识。早来的人坐得比较分散,尽量拉开距离。后来的人只有插坐其中,加上椅子,9人挤成一个长方形的圈子。
褚强看了一下表,还有最后五分钟,还差成慕梅未到。
第一次聚会就可能有人迟到,不是值得愉快的事。但是,已比程远青预计的要好。这
是一些什么人?沉疴在身!
“嗨!大家好。马上就要到预定的时间了,还有一个人没有来。大家说,咱们怎么办?”程远青说。
一时静了。大家有点不知所措。本来想组长该有一个挺响亮的开场白,没想到是从迟到开谈。有点滑稽,不伦不类的。
程远青看得分明,但她不理会,沉默。沉默内蕴压力,她既然提出了问题,岳评既然提出了一个解决的方案,大家就应该发表个人意见。集体是大家的。
“等等吧。都不容易。”安疆老人说。本来以为她戎马一生,对准时准刻有非同小可的热爱。可是,不然。
“我无所谓。怎么都行。等也行,不等也行。随便。”花岚摆弄着自己的红指甲说。很长时间没抹新油,残存的红色剥脱着,露出垩白甲床,好像宫墙遗址。
“目前三种意见。一种是不等。这比较简单,到时间,我们就开始。一种是随大流。大流还没有形成,都持这种意见,等于什么也没说。我个人比较倾向第三种意见——等。这个‘等’,不是没完没了,有一个下限。等多久?3分钟?还是5分钟?”
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胸部夸张的女子,走进门来。一袭湖蓝色的中式服装,细密的盘扣直到颀长颈部,长发飘飘,香气袭人。远看风姿绰约,近了打量,化疗荼毒痕迹明显,皮肤粗糙无光,过度茂盛的头发是假的。
“大家好,我是成慕梅。堵车,第一次就迟到,不好意思。请多多原谅。”说着,鞠了一个长躬,袅袅婷婷坐下了。
成慕梅像长笛,嗓音有一种暗色的沙哑。褚强觉得成慕梅的胸部太张扬了一点(该死!他总是非常在意女人们的胸部。),并很快找到了心理学的依据——因为切除引发丧失,所以补偿以致过度。
大家等待小组正式开场。程远青好像毫无察觉,说:“成慕梅,你猜,当你走进来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
成慕梅面无表情地说:“猜不出来。”
安疆老太太第一个答话:“成慕梅同志,你也不用担心,觉着背后议论了你什么。不过就是说迟到了怎么办。”
成慕梅说:“一个迟到,有什么了不起!我不相信有谁一辈子不曾迟到过。小组算什么?连个民间团体都算不上,刀光剑影的,至于吗!要是坚决不原谅我迟到,我退出!走!”说着,成慕梅站起身来,湖蓝色的裙裤腿,兜起了地毯上的碎毛屑。
沉默不语的应春草爆了起来,说:“迟到算什么?腐败啊,贪官污吏啊,卖假药的,拐卖小孩的,到处都是。咱们病人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找点乐子吗?这可倒好,成了找气了。我今个儿虽说没迟到,可我不敢保险。要是下次我迟到了,也来这么一通批,我可受不了。得了,若是这么较真,那我也走。”
癌症女人,无论老少,都曾在生死线上逛了一遭,内心多焦躁和疑虑。
程远青避开话锋说:“咱们这个小组,不是学习小组,它是心理学辅导小组。世界上第一个具有治疗作用的小组,就是为病人设立。1905年,在美国麻省民众医院,由内科医生波瑞任组长,一群患有肺结核的门诊病人,组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心理治疗小组。人是群居动物,小组就是一个微观社会,在开放温暖的环境中,大家共同成长。小组有它特定的纪律和制度,期待大家遵守。大家抱着各式各样的目的而来,但没人打算到这里骗人和被骗。”
鹿路冷笑着说:“我不是病人。“
花岚道:“这个组姓癌,你不是,混进来干什么?”
鹿路说:“我来,是打算学着不当病人。每天对着镜子,一尺长的刀疤,早就让我知道命有多悬了!用不着提醒。”
程远青说:“我想知道,在小组里,愿意把自己当成正常人的有几个?把自己当成病人的有几个?”
咱们举个手,表个决,看你愿意当个什么人?”
统计的结果是只有花岚一个人愿意别人把自己当病人看,安疆弃权。
大家催程远青:“组长,还不正式开始啊!您不发表个演说什么的?”
程远青说:“还不能正式开始。大家先来个自我介绍。之后,要签一张合同。”
应春草哆嗦着嘴唇说:“妈呀!这么复杂!我就怕签合同。原来那家工厂,就是让我们签了合同,每人发了几万块钱,说是——买断,就把我们打发了。现如今,我一听签合同,手就抖得像摸了电门。”她把自己骨瘦如柴的手举起来,大家不忍多看,把目光移往别处。
花岚说:“合同签了又能怎样?我要是硬不来,还能到家押我?”
有人问:“先签合同还是先自我介绍?”
6。 自我介绍
程远青说:“我先来介绍自己。我今年45岁了……”
她刚说到这里,就被卜珍琪打断了,说:“每个人都得介绍自己的年纪吗?这可和国际惯例不符。”
鹿路说:“我和你做伴,我也不介绍。”
程远青说:“组内人人平等,不分长幼尊卑。谁想讲就开口,不必请示。可以打断别人的话,当然也包括打断我的话。我从小长在中国城市,上大学,学的是医科。结婚生孩子,随先生到了美国。先是打工供他读书,挺苦的。后来,他爱上了别人。我们分了手。我开始自己读书,得了心理学博士学位。孩子在美国读书。有什么问题吗?”
花岚问:“男孩还是女孩?”
程远青道:“嗨,忘了交待。女孩。” (顶星下载站|topxz)
花岚又问:“你恨他吗?”
程远青说:“谁?”
花岚说:“你前夫。”
大家本以为程远青会宽宏大量或是高屋建瓴地说:“不恨。”,才与她的学者身份相符,不想,程远青很清晰地说:“恨。”
卜珍琪说:“组长,你的介绍让我挺感动的。我还想多知道你的事。”
大家响应:“是啊是啊。”对于组长,大家不摸底。有一个她自投罗网的机会,干吗不充分利用?
程远青说:“你们还想知道些什么?”
“心情。你此时此刻的心情。”卜珍琪边说边向大家眨眼睛。
“对!”大家半是恶作剧地说。
褚强觉得不恭,刚想出援手,程远青早就掐算好了他的脉搏,一个眼神,封了褚强的上下唇。
“我现在挺自卑的。”程远青真诚地看着大家。
无异在别墅内施放了一枚原子弹。自卑?谁?组长?她说谁呢?她在说她自己!有没有搞错?!
程远青说:“第一点自卑的是,我离婚了。婚姻是女人的第二张皮。在婚姻美满的女人面前,总生出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