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9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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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至少李隆基已经失尽人心!
突如其来的这场乱事对长安城中上下人等来说,也同样是猝不及防。安禄山每次到长安,大多就是憨态可掬扮小丑,装老实,所以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那就是个憨厚的胡儿,老实的胖子。即便有杨国忠一再举发安禄山的反意,可大多数人都认为,那只不过是杨国忠和安禄山的私人恩怨。所以,在接到安禄山叛乱的消息后,即便杨国忠身为宰相一再呼吁立刻动员兵马反应,身在华清池的李隆基还是犹豫了整整五天,方才真正相信了这个消息。
而加上信使在路上耽误的功夫,这恰恰使得叛军气势如虹,顷刻之间席卷了整个河北,眼看就要渡过黄河河!
彻底相信了这个事实后,李隆基又惊又怒,第一反应便是留着太子李亨在长安监国,自己率军亲征。然而,杨国忠和李亨的关系虽然不如和李林甫和李亨的关系那样势不两立,可杨玉瑶还没有儿子,如若李隆基有个三长两短,杨家满门富贵也就付诸流水,颜国忠又怎敢放李隆基去亲征?于是,他不但说动了右相韦见素和自己一起去劝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用足了功夫,又让杨玉瑶出面哭诉,总算是把李隆基亲征的心思给打消了。
既然不再一心想着亲征,李隆基便一面下令招募京兆勇士,一面打算从在长安的十六卫大将军中择选从前在边镇呆过,颇有战功的派去河东河南主持战局。在先行派出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招募健儿,主持河南全线防务,保障东都不失后,杨国忠又举荐哥舒翰招募长安健儿,出潼关阻击叛军,李隆基本就心仪哥舒翰勇武,当即下了诏命,同时应杨国忠从前之请,竟是慨然封其为西平郡王。
即便知道这次出征风险绝大,可面对天子的厚赏和知遇之恩,哥舒翰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除此之外,李隆基本想重新启用裴休贞为河东节度使,可这时候,从前还举荐过裴休贞的杨国忠却委婉劝谏了一句,道是河东乃裴氏根基。果然,一听这话,一直对世族颇有提防的李隆基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却是派王承业为太原尹,兼河东节度使,调动河东兵马。
就在哥舒翰即将离开长安的节骨眼上,一个消息从前线骤然送到了宫中。
☆、1129。第1129章 风雨飘摇的东宫
李林甫一死,李亨只觉得无时不刻不在压迫着他的那种窒息感总算是减退了几分。他如今连东宫都住不成,竟是要和其他诸王一样,住在十六王宅中一处比较特别的别院中,成天战战兢兢地度日。如果说从前韦妃带给他的,是一种拥有世家作为后盾的政治安全感,杜良娣给他的,是一种无微不至的温暖,那么现在小他一大截的张良娣带给他的,则是一种青春和活力,以及更可贵的善解人意。
他唯一遗憾的是,张良娣嫁入东宫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两人几乎如胶似漆,可直到现在却也没能有个一儿半女。每次一看到那些其他妃妾所出的子女,张良娣总是难免妒意。这一日,两人独处时,张良娣就忍不住小声抱怨道:“广平王和建宁王都已经娶了妻子的人了,竟然还都挤在这么小的一个别院里头。三郎,要不我出面去试探试探陛下,要不就换一个更宽敞的地方,要不就把他们都分出去?”
“现在什么节骨眼上,谁还有工夫管我们是不是住得宽敞!”李亨立刻紧张了起来,一反平日对张良娣的纵容,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口气竟是非同一般的严厉,“你要知道,安禄山举兵叛乱,眨眼间就要渡河,如果不能挡住他,就连洛阳都不知道是否能保住!”
张良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随即嗤笑道:“这安禄山不过一介胡儿,靠着李林甫方才有今天,有多少真正的战功?他是因为在河北道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方才能用这么快的速度打下河北,可一旦过了河北进入河南,我就不相信大唐这么多兵马,还胜不过一个安禄山!别说卫尉卿张介然已经去了,听说此次奉命领兵去潼关的,不就是原来的河西陇右节度使哥舒翰,鼎鼎有名的勇将?可惜了,如果陛下真的亲征,这长安……”
李亨破天荒没有制止爱妾的浮想联翩,事实上,父亲竟是没有能够御驾亲征,他也觉得很可惜。他这个太子从入主东宫之后,就从来没有过一分一毫的权柄,监国两个字更是提都不用提了。而且在李隆基的默许,李林甫的清洗下,他的羽翼完全折断,宫外朝臣的交通渠道几乎全部堵死!
“会有机会的!”
李亨才喃喃自语了这么一句,突然只听砰的一声,只见大门被人撞开,一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又惊又怒的他霍然起身,见地上狼狈不堪的赫然是李静忠,不禁愣了一愣。在他莫名惊诧的目光下,李静忠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地来到他的面前,竟是带着哭腔叫道:“张娘子,你一定要救救郎君!”
张良娣被李静忠这么一句突兀的话叫得心头咯噔一下,神色大变。等发现外间一行如狼似虎的卫士突然闯了进来,她终于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可是,李林甫已经死了,杨国忠纵使和东宫不对付,但还顾不上对付他们,再加上外间安禄山举起反旗叛乱,这种时候李隆基为什么要对李亨出手?
别说她不明白,就连如今已经锻炼得城府深沉的李亨,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一幕。然而,他更清楚李隆基这个君父的冷酷,想当初李瑛李瑶李琚兄弟三个可比他要得宠得多,最后结果如何?顷刻之间,他根本掩饰不住心头慌乱,就这么瘫软了下来,只是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是要干什么?”
“太子殿下,奉陛下圣命,宣召殿下前往宣政殿。”
李亨既然腿软起不来,自有人直接把肩舆给抬了进来,强行扶着李亨上去坐了,就这么径直又抬了出去。张良娣恍然醒悟,提着裙子就要追,却在屋子门口被两个宦官死死拦住。这两个宦官对这位和天子母家渊源深厚的良娣倒也客气,口口声声地奉圣命不得已,但在张良娣的苦苦哀求,甚至直接褪下手中一个嵌玉镶宝的赤金镯子作为贿赂后,总算还是有人透露了口风。
安禄山竟是发布檄文数道,直指李林甫和杨国忠先后两代奸相祸国,压制陷害太子,以至于失尽民心,自己则声称要拥戴太子!
直到与其说是护送,还不如说是押送李亨的这一行人再也瞧不见了,张良娣方才再也维持不住自己,就这么瘫坐了下来。那一刻,嫁入东宫时虽然带着几分惶恐,却同样盼望着将来母仪天下风光的她只觉得心情一片昏暗。如果李亨真的倒台,哪怕她能够像韦坚的妻子姜氏一样,能够安然回到母家荣养,可曾经嫁给过李亨的她还有什么未来?怎么可能还有未来?
下意识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就冲着李静忠喝道:“别愣着,你既然让我救郎君,就来出出主意!”
李静忠慌忙膝行爬了过来,等挪到张良娣跟前时,他使劲压制住咯咯直打架的牙关,用几乎变调的声音说道:“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突然陛下就令人宣召郎君,显然这个消息还被死死捂着,长安城中还少有人得知。只有一个办法,置于死地而后生,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要让人知道,陛下就因为安禄山这样宣扬,便要问罪于郎君,这岂是明君行径!”
张良娣立刻体会到了这一招的用心。这些日子以来,由于各式各样的流言充斥朝野,若是再压上这样一根稻草,李隆基就会坐实昏君之名。也许就连杨国忠这样和东宫不对付的也会出面谏劝,至于能否在军中民中顺便建立起对李亨的同情,那则是后话了!
想到这样大的事情只靠自己,只靠李静忠完全不够,她便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快,你去请广平王和建宁王来!”
广平王妃乃是韩国夫人之女崔氏,这种时候也该让其登门去求杨家!
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对于李亨来说,突如其来的恶讯简直是砸在脑袋上的重重一棒。直到他被人架着进了宣政殿,匍匐在君父脚下的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很想表现得无辜一些,但结果却是他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似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答话,甚至连到了耳边的咆哮和斥责,他也有些听不清了。
见李亨这般脓包,李隆基越发震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要彻底发落,一直侍立在御座旁边的高力士终于忍不住了。向来只锦上添花,不雪中送炭的他,破天荒地躬下了身,用很低的声音说道:“陛下还请暂且息怒,安禄山那等慧黠胡儿,说不定就是用这等诡计,激陛下问罪于太子。”
“激朕问罪于太子?你是说,安禄山杀杨国忠拥戴太子的话只是为了让朕问罪于太子?太子是有经天纬地之能,还是有冲锋陷阵之勇,用得着安禄山如此费心?”
高力士只是悄悄进言,李隆基却忍不住厉声质问,一时间,偌大的宣政殿中一片寂静。李亨意识到高力士竟然在为自己说话,心头大震,用眼角余光瞥了那边一眼,却只见李隆基的面上完全不见任何消气,而高力士已然扑通一声伏跪在地,他那一颗心忍不住又再次沉到了谷底。
他的想法和高力士的并无不同,安禄山的宣扬把他推到了杨国忠的对立面,可也同样将他推到了李隆基的对立面。如果是时光后退二十年三十年,也许李隆基会识破这样的奸计,暂时放他一马,事后再让他悄悄病死,但时至今日,已经遭到了一次最严重背叛的天子怎么还可能容得下他?
李隆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高力士本打算缄默,可是,忠心耿耿侍奉天子这么多年,到了眼下这样的紧要关头,他更怕的是李隆基真的中了安禄山的奸计,以至于真的再次做出废太子又或者是杀太子的事情来。要知道,李瑛李瑶李琚的所谓三王之乱和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
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连连以头点地,苦苦劝谏道:“太子虽远不及陛下英明神武,文不能安国,武不能定邦,可却是国本,正当安贼叛乱,民心飘摇的当口,一旦长安城中再有巨变,天下臣民定然无所适从,军中士气更会一举颓丧!陛下若是要废太子,可于官军大破叛贼之后,不可在如今叛贼正当气盛之时,陛下万望三思!”
眼见高力士额头已是血肉模糊,瞥了一眼惊恐不安的李亨,又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左右近视,李隆基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想到他在确定安禄山叛乱之后,本想杀了安庆宗和刘骆谷以泄心头之怒,可却没想到人早就无影无踪了,由此可见,安禄山确实早有准备。沉吟了很久,他才淡淡地说道:“来人,将太子带下去,别宫安置。”
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对于李亨来说,却犹如九天仙乐,因为这意味着他至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被人拖出大殿的时候,他虽说状似浑浑噩噩,但眼睛却一直都盯着高力士。他很清楚,这当口高力士根本用不着对他示好,也根本用不着这样拼命,这个老阉奴纯粹只是因为对李隆基,对大唐的一腔忠诚,这才豁出去谏劝了那样一番话。就连声称可以等到叛乱平定再处置他,也完全是高力士的肺腑之言!
所以,他对高力士没有太多的感激,因为对方捅破了那一层最脆弱的窗户纸。
他李亨确实文不能安国,武不能定邦,只是个放着好看的泥偶太子!
☆、1130。第1130章 忠臣良将不可再少
宣阳坊杜宅自从年前开始,便是冷冷清清,一片萧瑟景象。当年杜士仪声势最盛,门前列戟,节度三镇,爵封国公,兼同中书门下三品之时,他每每从边镇归来,门前偌大的巷子都会堵塞得严严实实,墨卷盈门,谒者无数。现如今那样的风光景象一去不返,就连家中仆婢私底下议论昔日盛景的时候,也不禁各自叹息。眼看安禄山高举反旗,倏忽间席卷了整个河北道,他们一面担心主人主母安危,一面却也不乏忿忿不平,可这两天最要紧的却不是这个。
“热水呢,怎么这么慢?”
当秋娘扶着一个婢女,心急火燎出来催促的时候,院子门口当即有婢女进来,手忙脚乱地把热水送进去。等在院子里等候着的仆婢看见屋子大门再次随着秋娘入内而关上,不禁彼此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毕竟,这是宋锦溪第一次分娩,虽说其亲生母亲早早从嵩山赶了过来,可如今河洛情势吃紧,潼关据说已经封锁大道,不许河洛来人到关中避难,怎不叫人担心?偏偏天子今日是大朝会,杜幼麟不得不去,直到现在人还没回来!
屋子里,宋锦溪在母亲和秋娘的轮番安慰下,紧咬牙关硬挺着那一阵阵剧痛,一颗心却分了至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