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8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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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随即悄悄出了门。而玉奴则是梳洗过后倒头就睡,等到醒来时,她慵懒地拥着那床袷纱被,突然想起了当年跟着司马承祯和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前往云州,结果却遭遇战事的情形。
“十五年……不对,居然已经过了十六年,时间过得真快,说起来,我多久没离开过两京了?”
她这自言自语话音刚落,就听到角落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终于醒了?”
玉奴闻言一愣,一把揭开帐子,见那边厢一个男子抬头看了过来,她只觉得又惊又喜,一挪身子待要下床时方才想起自己衣衫不整,慌忙又把帐子给紧紧拉上了,嗔怒地叫道:“师傅,怎么你到了也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和小猫似的,和当年一模一样,我哪里舍得叫醒你?”
杜士仪见那帐子微微抖动,显然里头的人正心情激荡,他便看了一眼身旁刚刚被玉奴忽略的赤毕,因笑道:“让莫邪进来服侍她梳洗吧,我们先出去避一避。”
听到这话,玉奴先是一愣,耳听得步子声渐渐远去,她隔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探出头,发现屋子里果然没了人,她方才用指甲掐了掐手心。感觉到那尖锐的痛意,她反而欢喜了起来。
没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梦,她终于回复自由身了!
莫邪今天被杜士仪带出来时,方才发现跟随的人中既有如今不经常出动的虎牙,还有阿兹勒等几个最机敏悍勇的胡儿。所以,当杜士仪唤她进屋服侍里头的人梳洗时,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此刻,她伺候对方换下那一身男子的衣衫,洗去脸上的油墨,除去那些伪装之后,看着那张不施粉黛却依旧让人移不开目光的美丽容颜,她即便是女人,也感到惊艳不已,但随即便惊疑不定了起来。
当年罗盈亲自送来的这四个少男少女已经成了婚,可干将和莫邪这一对古时名剑却给拆散了,莫邪嫁的正是龙泉。多年在朔方节度使府,他们忠诚于杜士仪和王容这对男女主人,而杜士仪也确实待他们如同自己的子女,不但派人教授他们读书写字,而且还额外教授经史典故,于是此时此刻,莫邪在给这个身份不明的少妇梳起发髻时,竟是生出了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
难道是自家大帅趁着夫人不在身边,于是金屋藏娇?
如果杜士仪知道,里头的小侍女竟是连金屋藏娇这样的典故都想到了,一定会好笑当初教他们的东西太多。
这座旅舍看似和他无关,却是虎牙安设的产业,从内到外全都是自己人。出了屋子的他站在院子中,就这么向赤毕问起了长安城中事,得知李适之虽然拜相,李林甫却依旧炙手可热,他就知道那位同样出身宗室,任官资历丰富而辉煌的左相,恐怕是敌不过李林甫这个右相了。想到李林甫这些年来积攒的丰富斗争经验,李适之的下台恐怕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沉吟片刻后就低声问出了一句话。
“从朔方运回长安城的那些火药,可还藏得隐秘?”
“永嘉坊毗邻兴庆宫,我栖身之处的主人好歹也算得上是半个皇亲国戚,在下头挖个地窖怎会有人得知?至于郎主让我找的孤儿,我已经按照夫人的话一个个教导了起来,从他们记事起就灌输以忠诚和服从,故而我不露痕迹地把窦家上下的仆人都换了个遍。横竖窦希玠的孙子不成器,老仆一个个撵走,新仆也大多不太乐意跟他,他身边都只剩下了我的人,就连他的姬妾也是。”
长安的气候环境干燥,再加上杜士仪特别提醒过赤毕有关防潮等等各项注意事项,所以对于这些火药是否能够保存足够长的时间,他有相当的把握。他本来不必这么早把东西都运回去,日后也许还有机会,但如今玉奴身在朔方,未来的一切都已经偏离了既定的轨道,他已经没有那么多先见之明了。
“这就好,接下来,只要等待相应的时机。”
杜士仪正说到这儿,只见背后传来了咿呀一声,他回头一看,便只见莫邪脸色复杂地先出了门,紧跟着往旁边一让,背后那个风姿绰约的少妇就迈过门槛出了屋子。二十多岁的玉奴正是最娇艳的年纪,虽说此前装病,这一路上又风吹日晒雨淋,肌肤上又一直上着一层油彩,以至于如今一眼看去没有那么白皙,可心情的转变让她的气色不比当年总有几分郁气,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此前她一直卧床装病的孱弱,也在多日来的赶路之后消散殆尽,只是人却瘦了几分。
如若只是见过她一两面的人,定然认不出这是那个以丰腴美艳著称的太真娘子,曾经的寿王妃杨氏。
玉奴见杜士仪和赤毕全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虽还不至于如同未嫁少女一般不好意思,但仍是出口叫了一声:“师傅!”
“吾家有女已长成。这么多年没见你,我竟是看呆了。”杜士仪自嘲似的笑了一声,随即转身走上前去,见她如同乳燕投林似的疾步过来,想都不想地抱住了自己的脖子,随即竟是哭出了声,他不禁在她的背上轻轻拍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不再有寿王妃,也不再有太真娘子,只有涅槃重生的玉奴。虽说你还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总比在长安自由。”
赤毕跟随了杜士仪将近三十年,也算是看着玉奴从粉团似的女童长大成人,故而听着这些话自觉平常。莫邪就不一样了,寿王妃是什么意思,太真娘子是什么意思,她到底也是身在朔方节度使府,怎会不知情?瞠目结舌的她死死盯着伏在杜士仪肩头泪流满面的玉奴,终于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977。第977章 迎亲日的大排场
安禄山一状告倒苗晋卿和另一个吏部侍郎,使得主持集选的一大堆吏部官员落马,李林甫作为背后出阴招的始作俑者,固然很满意一度炙手可热的御史中丞张倚因此左迁,可吏部竟是给整个清洗了一遍,牵连之广,也让他意识到天子并非真的任事不管,而安禄山这颗棋子是双刃剑,如果把控不住,回头很可能就会伤了自己。而更让他头疼的是,新任的两位吏部侍郎竟是韦陟和李彭年。
后者也就罢了,可前者出身京兆名门,父丧之后隐居多年不出仕,在士林中的名声始终如日中天!
他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好好磋磨敲打一下韦陟,江淮租庸使韦坚就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为了显示自己的理财之能更胜宇文融,韦坚让人开出了一条直通长安的漕河,然后在禁苑以东的望春楼下开挖深潭,就在如今这春光明媚的时节,他打造百只新船,将江淮各郡运送的贡品财货通过漕河,送到了长安城望春楼下的这座深潭中,又撺掇了李隆基亲自登楼观赏。
那一整天,就只见舟船连樯数里,珍货云集,观者如潮水一般汹涌,李隆基于望春楼上居高临下俯瞰这一幕,自然为之大悦。当韦坚亲自登楼,亲自献上一样样来自江淮的各种精美丝织品和珍奇,一样样江南独有的特色美食之后,李隆基干脆在此大宴群臣,对韦坚厚厚犒赏。而惠宣太子妃韦氏亦是为弟弟壮声色,从王府中拿出了大批珍玩铺陈御前,一时场面极其壮观。
当此之际,李林甫哪里分得出精神来周顾外郡边镇之事,在他看来,韦坚这些年来借着精干之名步步崛起,一方面是为了太子李亨摇旗呐喊,一方面却也隐隐流露出了新贵之兆。他没法确定李隆基是真的嘉赏韦坚聚财之能,丝毫不在意其是太子妃的兄长,还是同样打着拿太子和韦坚制衡自己的主意。他只知道,对方已经出手,他就不能不接招。
因此,在这从早到晚的一场盛事结束之后,李林甫就授意自己的心腹官员上书提请给韦坚升官。所谓明升暗降的诀窍,他这些年已经用得很多了,本以为此次无往而不利,可让他万万意想不到的是,天子欣然点头后,竟是令韦坚迁左散骑常侍,仍然兼知江淮租庸使!
李林甫纵使失意,也没有显露半点在脸上。不数日后,姜度亲自把一张喜帖送到了他的面前时,他这才恍然醒悟杜家和姜家的婚事这就要开始操办了,当即若有所思地问道:“杜君礼去年才和你定下的婚事,他又一直不在京城,这次他那夫人回来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这婚事的方方面面就都预备好了?”
“京兆杜氏如今是杜君礼官爵居首,嗣韩王妃亲自出面帮衬,余者帮忙奔走的不计其数,哪里还会有什么不周全。我只有六娘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六礼不齐备,我也不会把她嫁过去不是?总而言之,表哥你就算日理万机,也千万给我一个面子,赏光喝杯喜酒。”
李林甫自己那么多儿女,成婚之际也不过稍稍露个面,因此他本想说自己届时到一到就走,可紧跟着便突然响起了一件事:“你可请了韦坚?”
韦坚娶的正是姜度的长姊,夫妻俩成婚多年却没有子女,决计谈不上夫妇和顺。自从韦家出了一个太子妃,韦坚借着姜氏的缘故和李林甫走动多了,也就不得不对姜氏和缓几分,可姜度对这么一个姐夫仍旧嗤之以鼻。
“我本来才懒得理他!可总不能只请阿姊却不请他,少不得让人去送了张喜帖,他爱来不来!当年阿爷贵幸的时候,韦坚何等卑躬屈膝,对阿姊百依百顺,可阿爷后来落难,他就立刻改了嘴脸,对阿姊百般挑剔冷落。眼见你拜相显贵,他才稍稍收敛了几分,可韦家现如今有个惠宣太子妃,又出了个东宫太子妃,他哪就真的把阿姊放在眼里!”
姜度对韦坚这样的态度,李林甫也不以为奇。知道这个表弟便是如此直来直去的性子,他略一沉吟便开口说道:“这样,我让你表嫂去帮忙,回头若你阿姊来了,让她们俩好好说说话。我届时如若有空闲,自会早些来,不过能否赶得上六娘出嫁,就得看运气了。”
杜家为长子娶妇,聘礼和当年杜士仪娶王容时相当,而姜家发嫁妆的时候,也绝不逊于当年王元宝嫁女的手笔。用姜度的话来说,自己就姜六娘一个女儿,虽还有弟弟,可总不能亏待了女儿,故而不说倾其所有,那也是竭尽全力。平民百姓固然为之殷羡,可京城那些达官显贵对此却不以为然。
要说有钱,天水姜氏就算家底再厚,及得上关中首富王元宝?更何况杜士仪是最不缺钱的,那位朔方节度使自己派人经营笔墨纸砚那些风雅产业,这些年虽是低调多了,可也绝对不会看上姜家这些陪嫁!
到了迎亲那一天,外行人看的是杜家浩浩荡荡队伍前往姜家迎回新娘,却扇障车的种种热闹,内行人却在数着女方男方两家登门的公卿显贵。尤其是李林甫这位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以绝大的排场莅临姜家时,更是引来了一片惊叹声。而随着李林甫到来,他的那些亲信无不露脸,早已抵达的韦坚正长袖善舞地和各方寒暄,随即便顺势来到了李林甫面前打招呼。
一个是当朝右相,将开元以来宰相难以长久的传统打了个粉碎;一个是太子妻兄,因为财计之能而被天子赏识有加。这两个人借着姜家嫁女之事先后抵达,彼此语带双关交锋了几个回合之后,韦坚就感叹道:“真没想到内兄竟会这么快就和杜家定下婚事,他还真是下手迅捷。”
“他若是下手不快,杜家小郎君恐怕就被别人抢为东床佳婿了。”李林甫嘿然一笑,随即斜睨了韦坚一眼,“记得东宫长郡主,年纪似乎差不多?”
韦坚登时悚然而惊。这一层深意他自然和太子李亨以及太子妃韦氏商量过,可自忖法不入六耳,就连心腹仆从也都给遣退了去,而且因为杜士仪和姜度把儿女婚事定得极快,事情无疾而终。在这样的严守秘密下,李林甫怎会知道这件业已事败的隐秘?他强打精神打了个哈哈,竭力把事情岔开了去,心里却是突突乱想,无法安定。
明明是自己娶亲,却变成了别人交锋的舞台,杜广元并不知情。因为玉奴的突然“病故”,他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好,今日迎亲只是强打精神。好在王容给他预备了足够的后援团,一道一道迎亲的程序成功完成,等到最后和姜六娘拜别岳父姜度的时候,他方才第一次见到了当今权相李林甫。
即便当年杜广元在朔方中受降城时,李林甫的名声依旧如雷贯耳,甚至有几分妖魔化,可如今乍一见,却只不过是一个有几分清癯的老者,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时至今日,他已经不会以貌取人了,当姜度吩咐完了那几句嫁女时常用的话之后,他突然就只见李林甫对自己笑了笑。
“六娘是我看着长大的,贤淑端庄,你可要好好待她。”
若是寻常人家,有李林甫这句话,娶进来的媳妇怎么也得当成神佛似的供着,可杜广元却觉得刺耳至极。倘若不是他和姜六娘那天在花园中已经见过,彼此之间虽不能深谈,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