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4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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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既然有这么多人帮着我们,若是我们还不能成就好事,岂不是有负期待?”
杜士仪轻轻耸了耸肩,这才低低地说道:“幼娘,你上次问过我的志向,你自己呢?”
“我?”王容一下子愣住了。想到从前,想到和杜士仪相识之后,想到现在,她的嘴角不禁微微上翘了好些,“从前只是希望阿爷和阿兄们都能顺顺当当,平安喜乐。可认识了你,你又那么强横不讲道理,我还糊里糊涂答应了,那时候,就添了一个你能够仕途平顺,平安如意。现在终于离开了长安,我自然希望,你能够让一方平安,四方知名,到时候……”
“到时候我便能迎娶你回家了!”杜士仪突然接了一句,见王容的表情仿佛是默认了,他不禁认认真真地问道,“那你曾经代替你两个阿兄接手了不少家中生意,就不曾打算过更远的将来?”
“士农工商,从商者,在世人眼中,终究是等而下之。”王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怔忡之色溢于言表,“就是阿爷,尽管数年内从长安首富到关中首富,传言中甚至是天下首富,可越是如此越是引人觊觎,太平盛世,达官显贵还要稍存脸面,不敢逼凌过甚,可若是一旦有所变故……杜郎,高处不胜寒,不但官场如此,商场亦是如此。”
首富便是一块肥肉,古今中外都不外如此,杜士仪自然心中明了。今日相见,除却相约赏灯,他却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相托。
因而,顿了一顿之后,他便沉声说道:“幼娘你心思缜密,又常在外与人往来,人情世故更是练达。旬日之内,建池蓄水的工程便要最先开始。县廨之中如今还少一个县尉,武志明固然精明,但没有分身术,其余两个老官油子我却信不过。而若要我事必躬亲,那也不现实,所以,此事我想交托给你。”
“我?”
这次王容终于诧异得坐直了身子,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让我一个女子出面?”
“李家如今应该已经唯你马首是瞻,至于崔氏,既然捐出了钱,必然不会有异议。因而,由这两家挑你出头承揽计划,旁人自也无话可说。杨家和鲜于家这些外来的衣冠户,更不至于在此事上出头。如何计划,如何招揽民夫,如何支付报酬,工期、地点、造价、公示……林林总总都交给你。此前历任县令都有相应的计划,但纸上谈兵居多,我也做过一个相应的粗疏计划,这些都交给你。算学应是你之所长,只要戴上幂离,旁人也窥视不着你,而且还能保持神秘感!”
“你还真会差遣人!”王容听着双眸异彩涟涟,嗔了一句后却露出了自信之色,“既如此,我就试试看吧!用人得当,统筹得法,兼且发放工钱时也能公平,只要能做到这些,我相信一定会做好的!”
杜士仪本意是想在县廨中挑人去主管这件事,可看来看去那三个属官并非专业不说,而且接下来还有另外更重要的事需得他们去做,这监修水利的事,他只能交托给未婚妻。
见王容果然答应了下来,他忍不住那一亲芳泽的念头,可还未等他真正触碰到上次曾经领略过的芳香绵软,耳畔便突然传来了一声竹节爆响,紧跟着便是玉奴的低低惊呼。他扭头一看,就只见软榻上的小丫头已经半支撑着坐了起来,正在睡眼惺忪揉眼睛。
“阿姊……”
玉奴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女子身影,本能地叫了一声,等到睁大眼睛看清楚女子旁边坐着的是杜士仪,她方才狐疑地眨了眨眼:“咦,是师傅?我在做梦吧……唔,继续睡一觉就好了……”
见小丫头嘟囔完了又躺了下来,还舒服地拉了拉那毯子,转向里头去睡了,杜士仪登时哭笑不得,被打搅了好事的恼火也为之烟消云散。而王容则是面上红扑扑的,嗔怒地瞪着杜士仪斥道:“在小孩子面前别动手动脚的!万一她回去之后随口嚷嚷,说你已经有……那时候岂不是不消几日就到处都知道了!”
“我自会提醒她,不过就算她说出去却也无妨。娘子可知道,大年初一,有人给我送的节礼中,便包括四个二八年华的美婢。我笑纳之后,全都放在后院扫地了。”
“你还真是暴殄天物……”
尽管知道杜士仪为人秉性,但听到这种比情话更动听之语,王容却只觉得心中飘荡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因而,一路互诉衷肠,等到牛车再一次停下,杜士仪亲自抱了玉奴下来的时候,她便轻声说道:“之前不过是打赢了小小的两仗,接下来那位范使君不会再把你当成初出茅庐之辈那般轻敌了!”
“嗯,我知道,可有幼娘你在,我还愁不能如虎添翼?”
“别贫嘴了,都快天明了,快回去吧!”
当杜士仪再次抱着玉奴上马行了好一段路之后,小丫头轻哼一声再次睁开了眼睛,见自己靠在杜士仪身上,身下赫然是一匹骏马,她一下子犯了糊涂:“师傅?我刚刚不是在做梦么?这是哪儿……”
“贪睡的丫头,忘了昨夜师傅带你出来看花灯?现在都过了卯初,再过一阵子都要天亮了!”
“啊?”玉奴有些慌乱地再次揉了揉眼睛,看看四周从者宛然,她方才陡然之间想起另一件事,回头就看着杜士仪问道,“师傅,师娘呢?”
“什么师娘?”杜士仪的表情显得诧异而又无辜。
“那位美若天仙的师娘啊!”玉奴再次强调了一遍,见杜士仪面露疑惑,她就急急忙忙地把牛车上遇到王容的事说了一遍,可因为一连睡了两觉,她年纪幼小,记得着实不太分明,最后自己都说糊涂了。
这时候,杜士仪打了个手势吩咐从者们散开,这才轻声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之前我仿佛依稀也睡过一阵子,仿佛还有仙子陪着赏了灯……”见小丫头轻轻啊了一声,他又一本正经地说:“所以,咱们很可能是遇着神仙了。那位仙子和我们同车而游赏了花灯,宛若一家人,而如今曙光将至,她自然就翩翩消失不见踪影。”
“是这样么……”
那些神神鬼鬼的事,玉奴听乳媪说过不少,三娘玉瑶也老气横秋地转述过不少,此刻只觉得又害怕又好奇,更多的却是兴奋。她忍不住往后靠在了杜士仪怀里,这才憧憬地问道:“师傅,下次还能再见到神仙师娘么?”
“只要你想,那就一定可以。”杜士仪信誓旦旦地撂下这话,旋即便循循善诱道,“现在不早了,先回成都县廨去取了琵琶,回头我送你回去。只要你不告诉任何一个人,专心致志好好练习琵琶,日后你神仙师娘一定会为之感召而来。”
见玉奴发间赫然多了一只小小的玉蝶,知道王容还是因喜爱留下了见面礼,杜士仪便指了指她发间道:“你看看你头上,那只玉蝶,是不是你神仙师娘送给你的?”
“嗯?”
玉奴连忙在头上一阵乱摸乱揉,等到看见手中那小小的玉蝶,她立时紧紧捏在了手心中,满脸放光地说,“师傅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琵琶的!”
☆、433。第433章 万岁池
二月初,成都县廨再次审理了刘良的案子。这一次,此人从前种种劣迹都一桩桩一件件被人告到了官府,杜士仪不厌其烦一桩桩查实公示,等到判了此人流刑之后,正好是张家父子三人和杨伯峻从教化院出来的日子。尽管并没有苛待一日三餐饮食,可四个人全都是灰头土脸面容枯槁。
须知杜士仪请来的教导,全都是年已五六十,科场仕途无望,在本县却有些名气的老儒。而听到要遵循古礼劝化世人,别说官府还会每个月另行贴补钱,就是没有,冲着这份名头功德,应者足足有二三十人。
这些人轮流上阵轮番轰炸,那苦口婆心的劝导就连去参观过一回的杜士仪都心里直犯嘀咕,更不要说整整一个月泡在里头的当事人了。偏偏杜士仪不禁人参观探望,纵使有心挑刺的,可面对这么一种教化状况,纵使杨伯峻的儿孙,张家父子的亲戚,谁也挑不出毛病,一来二去反使得这处地方声名远扬。
而张家父子和杨伯峻出来后的惨状,更是引来了坊间不少人奔走相告,传来传去只有一个意思——宁可上堂挨板子,也别在那教化院呆上一个月,那是要死人的!至于引出这么一个新鲜事物的刘良,要不是他已经倒霉地判了流刑千里,简直就能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桩案子的影响还在继续,然而与此同时,此前已经募集了各种款项数千贯的水利工程,也真正摆上了台面。成都县廨门前的告示墙上,所有乐善好施者的名头和捐款细目全都罗列在上,甚至还包括不少坊间平民捐出一两贯三四贯的,因而名单整整罗列了一整面墙。听闻这些大行善举的人会勒石为记,永留后世,人们议论纷纷之际,却也都关注着此事进展。
这一日城北十八里的张家村靠近毗江的一块空地上,便汇集了各方人士。四大家的主人固然都来了,彭海等联手捐资最多的客户也都悉数到场,过年时回了一趟阆州,这时节才刚回来的鲜于仲通,以及年纪轻轻的杨銛,连带成都城内各处富商大户的代表,几乎一个不拉。
当杜士仪展开手中一卷图纸,令人上来看的时候,众人几乎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左居人,右客户的格局。左边以四大家为首,富商大户罗列其后,而右边则是鲜于氏和杨家为首,彭海等人紧随在后。当杜士仪的手指点到了代表此地的那个位置时,四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都停了。
“成都本并非乏水之地,要论水土肥沃,莫过于这益州锦城。只不过城北汲水溉田,一直比不上城南,而荒田如今几乎都有主,而昔日旧渠却已经年久失修,不但不能坐收灌溉之利,反而每逢水患,便会有洪涝。我翻阅旧日十余任县令留下的手札,却找到了这位庞明府的手记。此地便是他多方考察寻觅下的地方,建池之后,在南重修官渠百余里,便可让城北数万亩良田受益,只可惜他受困于钱,最终不能成功。”
成都县令三四年一换,别说百姓,就连常常和官府打交道的大户,也有不少人已经不记得那位庞县令是何许人也了。只有李天绎因为新近掌家,反而下死力去了解了很多东西,这会儿就接口说道:“那位庞明府从前也是进士及第,制科前茅,只可惜做人太认真了些,官运不济,又无人提携,从成都令卸任之后便再未选官成功,一时郁郁而终。不过他若在泉下有知这当年手札能够对明公有用,必定会含笑欣悦!”
李天绎这番奉承说得入情入理,纵使崔澹没好气地暗中龇牙,也不得不承认李天络比起这嫡长兄就是渣。至于其他人,记不起那位庞县令的根本插不上嘴,记起来的,还有谁能比李天绎说得更入骨三分?于是,杜士仪点头一笑后,便沉声说道:“届时成功之后勒石之际,我自会亲笔记上庞明府的功绩!”
说到这里,他信手就把图卷交给了李天绎,仿佛没注意到对方的受宠若惊,背着手一字一句地说:“官渠早有名曰利人渠,而今日这池,就名为万岁池!池若万岁不朽,则可泽被苍生万年!谨以此池,惟愿大唐江山万年!”
杜士仪亲自起名,又用这样大义凛然的名义起了个头,旁人哪里还有半分异议。纵使罗德受范承明之命,要将今日之事如实汇报,也不得不承认此池此渠若成,仅凭任上给成都留下了这样的工程,杜士仪就会在锦城志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更没有料到的是,杜士仪紧跟着又宣布了一件事。
“此次建万岁池,修利人渠,筹资全靠各位慷慨解囊,我身为成都令,不过乃是牵头。即便是这等民计民生的大事,历来总难免有人从中渔利,甚至欺上瞒下,使得好好一桩利国利民之举变得天怒人怨!所以,此次所筹总共七千三百零一贯,我已吩咐崔家和李家把最好的帐房都先拨一个过来,其余各家若是愿意,亦可如此出人。每月审核一次出入账目,而民夫支取工钱,亦是统一支取,以防有人从中克扣。至于揽总的人……”
说到这里,杜士仪刚刚一顿,李天绎便立刻接口说道:“明公本就是惠民之举,更能够提前防微杜渐,却是成都上下百姓之福。县廨诸位少府若是公务繁忙,我却举荐一人,云山茶行的东主慧娘子。她虽是深居简出少见人,却精通算学,此次更是也捐出了五百贯。如今蜀茶能够在长安盛行,亦是慧娘子之功。”
面对李天绎今天第二次抢着说话,众人神色各异。崔澹却在别人或沉默或震惊或狐疑的时候,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蜀中代有巾帼豪杰,秦时贞妇巴清富甲天下,亦不遗余力捐资造长城,如今这位慧娘子若真有如此点石成金的本事,何妨请其总揽此次万岁池和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