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3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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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贞孤零零一个时,他这才陡然间想起,刚刚除了刚刚入宣政殿陈词之际,自己也说过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而且,天子训诫也好,派任务也好,都不曾有只言片语提及自己!而张说源乾曜显然打算联手,而杜士仪和宇文融据言一直都走得颇近,就如同眼下他孤身一人一样,他竟是被人孤立了,圣眷似乎也有些岌岌可危!
如果圣眷依旧如当年有人诬告他最终却遭反坐那样,天子何至于在他宅中新楼竣工之时,让韦抗登门抓走了王钧?
御史台分三院,侍御史居台院,殿中侍御史居殿院,而监察御史居察院。而宇文融尽管先是监察御史,然后又升殿中侍御史,但实则一直没有真正履行过御史的职责,而是担着权力远大于御史的使职,先是搜括逃户使,其后又是推勾使、括地使,如今则是覆囚使,于是,他在长安御史台时便有单独一处院子了,现在在东都仍然如此。此刻,他带杜士仪踏入的就不是御史台三院之一,而是属于自己的推勾司。
“今天能够当众立威,君礼贤弟功不可没!”宇文融笑呵呵地吩咐人去给杜士仪上浆水,又抬手示意人在自己对面坐了,这才目光炯炯地说道,“若是君礼贤弟信得过我,这王钧速刑而死的事,我占个先如何?”
宇文融野心勃勃极其爱权,杜士仪早就心里有数,此刻便直言不讳地问道:“宇文兄年纪阅历都远胜于我,我本该让贤,只是我想请教宇文兄,你打算往哪个方向查?”
“自然是张嘉贞这宰相假公济私。君礼贤弟不会不知道,王钧此前一直在为张嘉贞翻修扩建宅子吧?”
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王钧是个低调不张扬的人也就罢了,可既然有了斗殴那一出,之后又为人揭出贪赃,又在张嘉贞的家里被抓,如宇文融这等仔细的人侦知到此人和张嘉贞的勾当,那就不足为奇了!
杜士仪心中明了,口中却问道:“宇文兄,恕我直言,当初御史大夫能够到张宅亲自拿人,你觉得刚刚所言此节,陛下真的不知情?”
宇文融正处在兴奋的劲头上,杜士仪这一说,他猛然之间醒悟到,当今天子素来自诩智珠在握,事事洞察,王钧虽只微不足道,但劳烦御史大夫韦抗亲自出马拿人,而天子又制令杖杀,杜士仪这左拾遗和张说源乾曜两位宰相先后建言,这其中的微妙之处着实值得商榷。他歪着头想了好一阵子,最终轻轻舒了一口气。
露出了一丝笑容的他冲着杜士仪拱了拱手,极其诚恳地说道:“多亏君礼贤弟提醒,否则我这穷追猛打,兴许就违逆圣意了!那依你之意……”
“王钧既然是功利心极强,却又无甚能耐的人,曲意巴结的兴许不单单是张相国一个。张相国一节,咱们为尊者讳,不妨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至于别的可以穷追猛打的人,不妨拿一个两个出来,如此也就可以交待了。当然,一切听凭宇文兄做主,我愿附骥尾。”
又肯出主意,又肯不居功,宇文融当然知道杜士仪就算再有清正之名,也不至于这般便宜自己,因而,他不禁眼神闪烁,越发谨慎地问道:“君礼贤弟就一无所求?”
“无他,惟愿他日宇文兄腾达之日,能够举荐宋开府。”
此话一出,宇文融登时为之动容。宋璟和杜士仪这一对忘年交相知相得,这并不是新闻,可杜士仪如今这般直截了当地提出,不但显出其和宋璟之间关系比人们猜测的更加亲近,而且还无疑透露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杜士仪对他极其看好!要知道,时至今日,他还只不过是区区七品殿中侍御史!
“好,若真的是承蒙君礼贤弟吉言,那届时我必然不负你今日所托!”
有宇文融冲杀在前,杜士仪依旧如从前那般清闲。这一日午后,他便再次造访了金仙公主所在的道德坊景龙女道士观。寒暄几句之后,他便直截了当地问起了王容的情形。
“玉曜虽说受了惊吓,却是恢复得很快,只可恨洛阳县廨和河南府廨那帮人可恶至极,竟说是河西匪寇所为!我才不信玉曜这十几年都不曾遭到这般窥伺,如今就是拒婚王守一,竟然就遇到了这样的险境!王守一还有脸给他家二郎娶妻大操大办,还想让宁哥岐哥和其他阿兄,还有我和元元这些贵主替他争脸面,他以为我们是那等阿猫阿狗,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做梦!”
一直说玉真公主脾气太急的金仙公主气恼得骂了两句,这才正色说道:“我已经放出话去,玉曜是我之心爱弟子,下次谁若是再打她的主意,我就是拼却这个长公主封号不要了,也会让那家伙死无葬身之地!”
沉静内敛的金仙公主竟然会说出这种鱼死网破的狠话,足可见前次之事把她惹到了什么地步。杜士仪暗自苦笑这算不算因祸得福,略一合计便开口提到了王钧的事。见金仙公主点头表示也听说过,他方才字斟句酌地说道:“据言,王钧也曾经为了求官,私底下贿赂过王守一代为引见,这才搭上了张相国。”
“哦?”金仙公主登时眼睛大亮,又惊又喜,“你不是正奉旨彻查,若是能顺便让王守一吃个大亏……不行不行,王守一此人心狠手辣,倘若是他因此视你为眼中钉就不好了。”
“他早就当我是眼中钉,多此一桩少此一桩也没关系。再说,宇文融才是主导,我负责在旁拾遗补阙而已。”杜士仪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见金仙公主大大松了一口气,又笑吟吟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他这才真心实意地欠身说道,“观主从前助我良多,今次若能借此出一口气,我心中也能少些愧然。”
“我不像元元,对于交往文人墨客兴趣不大,你为人真性情,言笑无忌,也算是合我脾胃。”金仙公主托着微丰的下巴,脸上多了几分怅然,“只可惜,你官做得越大,日后恐怕越不方便和我等来往。”
可这片刻的多愁善感之后,她就突然合掌笑道:“这样,我正好想让玉曜去外头走走散心,你既然来了,就当个护花使者吧,护送她去城外别院见一见元元。元元那座别院,你当初也是去过的。她今日正好宴客!”
杜士仪不料想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眉头一挑就答应了下来。等到站在前院,等到了一身道装,面色比以往更显宁静的王容,四目对视之间,两个都有无穷话想说的人,最终只是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车马出洛阳,策马走在牛车旁的杜士仪方才开口问道:“玉曜娘子,此前那桩惊险事故,不知令尊可担心否?”
“阿爷都知道了。”牛车中的王容语带双关地说出了一句话,听到车外久久没有动静,她方才轻叹道,“只阿爷不知道是谁人所为,未免气急败坏。那心腹家人竟为外人收买,则令他更加痛心,如今家中上下正在清查整肃,没有一番大工夫恐怕难能消停。杜郎君,那时候多谢援手,此前种种,都是妾身太过逐利,一时得罪了你。借此机会,一笔勾销如何?”
知道这话是为了弥补那时候自己忙于救人而露出的疏失,然而,一想到王元宝知道女儿有了心上人,那会是怎样的好奇抓狂,杜士仪忍不住笑了起来,最终轻轻点头道:“那时候受人所托,再说人命关天,自当全力救助。前事恩怨,就依玉曜娘子之言,一笔勾销就是。”
☆、368。第368章 翻脸
玉真公主别院那一场文人雅士云集的盛会,杜士仪将王容送到之后一经得知,只让霍清给玉真公主带了个信,丝毫没有露头的意思。
今日的饮宴并不是安排在他四年前来过的那形同高山流水的山泉之下,而是在另一面,因而他索性就站在山泉下方的石栏杆旁,耳听那潺潺水声,眼见那清澈山泉流入眼前的小石潭中,再见内中小鱼嬉戏,明媚的日光下透潭底,让潭水更显声色,尽管刚刚佳人在侧却不得诉衷肠,但他的心却宁静了下来。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杜十九郎如今不愿作诗,竟然做起文来了?适才还有人提到你的才名,若我说你就在此,恐怕邀战者定要不计其数。”
听到身后那戏谑之声,杜士仪回头一看,见是玉真公主今日也不着道装,赫然一身男装打扮,看上去别显几分英气,他冷不丁想起了两人在这儿初次相见的情景,当即笑道:“刚刚我之所吟,拾人牙慧,不值一提。至于邀战,文无第一,这口气没什么好争的。今日我来,一则是金仙观主托我护送玉曜娘子来此谈心,顺便探望探望玉真观主……”
“原来我只是顺便?”
见玉真公主眉头一蹙,那微嗔带恼的样子分外妩媚,杜士仪便轻咳一声道:“王钧之案,我已经禀告过金仙观主,也想对玉真观主再知会一声。”
听完那一番和杜士仪对金仙公主所言差不多的解说,玉真公主却在沉默良久之后,极其突兀地说道:“既然知道张嘉贞不干不净,缘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也一块拉下马来,反而要舍近求远去对付王守一?须知张嘉贞先逐王郎,又屡次险你于险境,如此良机若是错过,那就没有下一次了!”
一口气说到这里,玉真公主仿佛难泄心头郁愤,来到那小石潭边,见内中鱼儿一动不动,她突然一把扯下腰中玉佩,就此奋力掷入潭中,随即才头也不回地说道:“而且你若要发动,我这里还有更好的证据,张嘉贞之弟张嘉祐当初在忻州任刺史期间有贪赃之举。阿兄最恨贪赃,只要此事一发,张嘉贞便再无翻身之机!”
杜士仪没想到玉真公主看似悠游自乐,背地里却查到了这种事,他不禁大吃一惊。这时候,玉真公主已经转过身来,见他脸上满是愕然,便有意笑道:“怎么,很意外?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女人,他张嘉贞刚愎自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偏偏一害王郎,二又一再把你当成眼中钉,自身却又不干净,这个宰相还有何力服众?”
“观主所谋深远,但眼下火候还不到。”把当初劝解宇文融的话拿来再次劝慰了一番玉真公主,杜士仪见她仍然是面带寒霜,显见并不愿意放弃,他便无奈地低声说道,“姚相国亦爱财纳贿,然则当初当政之时,圣人从未动摇其位;如今张相国虽远不如姚相国才干,可情不同而理同。有些事圣人能容忍,有些事圣人不能容忍。所以,还请观主暂忍一时之气,此事就交给我。”
“唔……”玉真公主扬起那张不染风霜的脸,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她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好,我姑且就听你的!可要是听不到好消息,下次可就没那么便宜了!”
杜士仪悄然而来,飘然而去,并未惊动别院中的其他人。纵使霍清,在前头代替玉真公主主持了好一会儿诗会,等主人回来,她见刚刚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的众人重新打起了精神,纷纷拿出了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佳词美句,跪坐在玉真公主身侧的她便低声问道:“贵主,杜十九郎这就走了?”
“走了……”玉真公主懒洋洋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渐渐偏西的日头,这才怃然叹道,“他是心志极坚的人,我和阿姊能做的也就是锦上添花罢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女郎,方才能配得上他!”
宇文融素来雷厉风行,转押了那两个行刑人之后,立时严加讯问。拷讯之一轮,就问出了得人银钱三十贯,令王钧速死的消息,甚至连此前杖责王钧时,将杖杀说成杖刑流配,却在宣制书之前塞了王钧之口的事实也供认不讳。当这一事实禀告了李隆基之后,天子果然大怒,令继续彻查。消息传入中书省时,尽管张嘉贞经苗延嗣一再担保,做事的人已经再也找不到,而且没有物证,他也忍不住如坐针毡。
上有张说源乾曜,下头还有杜士仪宇文融这等虎视眈眈的低品官员,最近真是诸事不顺!
“相国,相国……”
一个令史飞一般地冲进了张嘉贞的直房,来不及喘一口气就气急败坏地说道:“宇文融径直去了王驸马家!”
此事和王守一有什么关系,宇文融莫非是疯狗不成,见谁都咬?
张嘉贞又惊又怒,可想到王守一的确丝毫无涉,又什么都不知道,他心下渐渐稍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吩咐那令史退了出去。然而,等到傍晚时分,另一个消息再次传来时,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两名行刑者指认,王钧透露,曾经贿赂了王守一五百贯!尽管今日宇文融去面诣王守一,这位祁国公兼驸马都尉矢口否认,但如此传闻已经在宫里宫外散布了开来!
当张嘉贞再次踏着漫天月色回到了家中的时候,专管门上的一个心腹家人上前牵了马搀扶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