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亭晚叙 by堕天-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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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些在城里的僵尸到时候听从了驱魂使的号令,从内部破坏我们的防备,那么,到时候死不得其所的就是我们!不,也许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就是——我们也被炼制成‘僵尸’供人驱使。”
李逸风低声斥责了属下的妇人之仁。
他亲眼见识过那药的厉害。
他手上也沾了自己视若兄弟的丐帮子弟的血。
要亲手杀了自己的人,他的心,焉能不痛?
可是这笔血债,却是一定得向制造出这么多凶残血案的首领讨回来的。
所以他不能输。
更何况,他也得到了“朋友”的力助。
何晚亭到最后终于亲口告之他解毒之方,凭他在疗伤中硬撑着不昏迷的记忆,何晚亭所口述的药物也的确跟那次疗伤中使用到的绝无偏差。
这为本来毫无可能的背城一战取得了一个转机——至少他认为是转机——那就是信心。
无人可解的碎心箭在他身上解了,这对无数听到“僵尸帮”名头就闻风丧胆的中原武林人而言,他就是一面活着的旗帜。
所以,他才能重新组织起这一次的正面迎击战。
然而,在这关头却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纰漏——与他同样是在抗敌中中了毒的弟兄们,在使用了何晚亭留下的药方后竟然无效。
那药真的是魔物?
何晚亭曾经说过,在最后的关头要用意志来抵抗药中的苗蛊,可是却没有人能抵抗到最后。
只是,那微薄的信心建立基础就算真的无效,他也不敢点破。
生怕军心涣散。
为何奇迹只在他一人身上产生?
何晚亭是不是还保留了什么?
可惜,那场惺惺相惜的荷亭晚叙中,他只多留了他一月,一月之后,那个人悄然而去,不知所踪,徒留给他深深的惆怅与莫名的感伤。
不过,不能去想他的。
他记起来了,那天在丐帮与官府发生冲突的时候,他的形迹可疑,那一串似梵唱的靡靡之音,救了他一命。
碎心箭……唯一能解碎心箭的解药……那顶官轿……那些面目僵板却武功奇高的衙役……危急关头,以音控指挥那僵死奇兵的何晚亭……
这一切连成一体,导向一个令人惊骇的线索。
从他离去后,他每一天都把他的行迹回忆个数遍,点滴无漏。这才骇然发现了这看似无头绪的种种事件之间的关联。
只是李逸风却从来不跟别人说起。
他的身份值得怀疑,他的举动也难辨敌友。
比起这一切更叫李逸风糟心的,是自他离去后,有一种不自觉的思念在渐渐蔓延。
这淡淡的情意挥之不去、如丝如缕,可却是强风也吹不断的坚韧。
那人可真是荷花精的化身?
那一场相逢于夏季的惊艳,离别于秋季的凋零。
他如荷,亭亭长在他的心间;荷谢了,秋塘里挖掘出莲藕。
藕断,丝连。
何晚亭,这个神秘出现在中原的异族人,到底是敌?是友?
他一厢情愿地想把他纳为朋友,也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让他把自己当作朋友,可是却没想过他会来场不辞而别,把他的信任与依赖毫不留迹地抹去。
若他真的是敌,那他下的这一招伏子可真厉害。
让他箭在弦上,势如骑虎。
若他是友,那么,他已经秘密传讯寻他多日,为何还不见他亲来解救众武林人士于危难之中呢?
如果有可能,真想见他,把一切都问个明白。
不,也许到真的见了他的时候,只要他微一皱眉表示不高兴,自己又会下意识地见风使舵,把一切疑虑压在心底,竭尽全力讨佳人欢心了吧。
李逸风啊李逸风!
人家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过的这叫什么关啊?
至少别人把温柔乡当英雄冢还留个千古风流名,你却当真要分桃断袖遗笑万年也在所不惜么?
“舵主教训得是……不过是否可多缓些时日,也许,他……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救。”
史云龙领命,但多少仍是不忍,想尽办法多延缓得一刻是一刻。
“也罢……请悬壶亭的叶神医再尽力而为,料想僵尸帮也不会这么快就攻城。”
怔了一晌,李逸风终究也叹了口气,无法痛下杀手——也许那直至现在还隐在暗处的驱魂使想要看到的,就是同道中人自相残杀、悲痛欲绝这样一种场景。
“不行,在这种时候一定要当机立断,不可迟缓!”
斩钉截铁地训斥声自门口传来,来人身法好快,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逼近了主屋,铁一般黝黑的面孔上尽是绝然。
执法如山的执法堂堂主严格!
“师傅……”
当断不断,后患无穷。
这也是严格教过他的安生立命之道。
李逸风嚅嗫了半晌,终究应了一个“是”字,取过自己须臾不离身的兵器。
浓浓的血腥,拉开了夜战的序幕。
“你不快活?”
李逸风净了几次手,还是觉得手上沾染的血腥气洗不去,无奈之下只好上屋顶举壶畅饮,让自然之风将那腥臭黏稠的气味带走,一边想着自己无穷无尽般的心事。
从高空掠过的风一刻不停地吹着,整个人都像是要消溶在风中的自由。
李逸风喜欢高处的原因在此。
瓦檐上轻轻一响,身边来去不停留的风被人挡住了,段于成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同仰头望月。
好大一轮圆月,可惜如此美景,却是一个杀戮的夜晚。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啊!”
李逸风猛灌,一大口酒,没来由的狂情豪涌。
“别跟我掉书袋,明知道我读书少!”啐,叫花子又不考状元,没事附庸风雅干嘛?段于成用胳膊肘子撞了他一下,想了想,要问的话还是得问出口:“喂!那个……上次到帮里来的那个何神医,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你怎么知道?”
照他说,如果连这个一贯粗枝大叶的大老粗都能看得出来,能瞒过的几率那就是没有了。
李逸风苦笑了一下,不再完全否认。
“女人的直觉。”
段于成怔了下,脱口而出的回答却叫李逸风闪神。
“去,你还女人的直觉?你要是女的,我李字倒着写!”
“不是我说的,是……小娥。她发现了,不过你别担心,她没有跟其他人说,只是问过我你那阵子的情况。”
“哈……哈……”
喜欢他又能如何?
选择跟他在一起,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心安理得——毕竟长久被教养出来的、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改变。
不跟他在一起,那就是牵牵念念无穷无尽的相思缠绵。
他有点恨自己为什么有那样一个爹,又要遇上一个这样的师傅了。
一个让他放纵情热,一个却让他死死地困守于理法。
他有着想飞翔逐风的心情,却没办法有这样一双自由的翅膀。
里外都不是人。
他走进的是自己的困局,可是却逃不出去。
追根究底,不该相遇的人相遇了,注定这场错误要延续下去。
一个“情”字,误尽苍生!
“兄弟,不是我要说你什么,不过天地既然分男女雌雄,阴阳有序,你又何必搅乱它呢?”
“我知道,不然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喝闷酒而不是去找他?”
“小娥也对你很好,你不要辜负了她……”
“你怎么说得好像在交待遗言一样?这场仗还没打起来,胜负还未分呢!”
“呸呸,大吉大利!我是说真的……你要好好对她。”
段于成黝黑的面庞,有那么一瞬的温情流露,显得腼腆而苦闷——严小娥是他好友的妻,却与他青梅竹马。
“……”
这里也有一个一样伤情的人,为何多情总被无情苦?
李逸风仰头又是一大口酒,顺手把酒葫芦递给自己过命交情的兄弟。
“若是我……”话说出了口忙又一笑,李逸风把那不吉利的字眼咽下,绽开一个童叟无欺的笑容:“那你照顾好她!”
“去你的!”
段于成粗鲁地骂了一句,劈手夺过酒壶猛灌了两口,伸袖抹了抹嘴,把酒葫芦一抛,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逸风伸手遮住了月光,不看它明媚如水笑靥如花,心在纯然的黑暗中放飞,一时间想到刚刚那血腥屠杀的一幕,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心中一阵难过;一时间又想到何晚亭不知下落何方,到底这一切事情与他有没有关系,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从高空掠过的风仍是一刻不停地吹着,渐渐地带来了一股幽远的荷香。
整个人显懒散状态仰躺在屋顶上的李逸风倏然警觉起来,遮住眼睛的手却不敢拿开,心脏狂跳着,一刹那涌到嘴边的竟有千言万语,叫他不知道说哪一句才好。
“你……”
你好吗?
你究竟是谁?
你这阵子到底去了哪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你……”
只说出一个字就像是被噎住似的,李逸风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么没用,明明答案就在眼前,他却根本不想知道。
移开不知道何时沁满了一握热泪的手,尚属朦胧的视线终于瞧见了那人。
何晚亭比起一个月前清减多了,只是那眼角眉梢,桀骜不驯的狂味儿愈显。
“跟我走。”
这已是一座危城,倘若城倾,从中消失的两个人也不至于太引人注目罢。
何晚亭脸上有着一种超乎决然的美,伸出的手掌心虚握,像是想牢牢捉住什么就不放开。
“你果然,跟驱魂使他们是一伙的。”
李逸风叹喟,再无疑问。
城墙下已有僵死之兵幢幢绰绰的影,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该来的,已然来了。
要选择的,却仍不知何去何从。
李逸风细细地打量着一个多月不见的何晚亭,清冷如水的月光下,一向冷漠的人却仿佛在燃烧般明艳。
与他在一起时,来去不定如风的李逸风也觉得自己像在燃烧,满涨在心头的,是一种绝望的、死心塌地般的情感。面对他时,什么道德、名望、责任、义务,统统都是毫无意义的枷锁,他曾经几度都欲放弃这些,展开自己的双翼自由的飞。
然而——可是然而,他伸出了手,看着手掌似乎仍残留着暗红色的不祥污秽,空气中隐隐又浮起一股腥臭黏稠的血腥味儿,本来欲交握在一起的手,突然错开了数寸,手腕一翻,一招小擒拿手制住对方的脉门。
李逸风沉声喝道:“叫他们停止攻城!”
何晚亭在全然没有提防的情形下被他拿了个正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怒气的血红。
果然到最后还是不成么?
今日若不能共生,必要选择同死?
底下也已经有人发现了僵尸兵的大举攻城,警戒的号角撕裂之前的静寂,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响起后,惨烈的呼喝声不绝于耳。
李逸风向下一看,脸色也变了。
率先攻城的人,却是他也认得的——那便是先前被僵尸帮掌控的丐帮弟子,这驱魂使擅用人心攻战果然不假,这计策虽然恶毒,却绝对有效。
这,不仅仅是一场敌我双方的战斗,更是一场源出于心的较量。
正义的勇者们真能舍下昔日的情义么?
他,李逸风,真的能无视何晚亭近乎最后的要求么?
“叫他们住手!我誓与此城同存亡!”
因为发现情况紧急而燃烧起的火把映红了天际——不,正确的说法,是映红了所有人的眼,导致眼中所看出去的一切都是通红而扭曲,李逸风把剑架在何晚亭的脖子上,沉声喝道。
“你威胁我?”
中原人,果然个个都是这样忘恩负义,负情薄幸的么?
冷森森的剑气带来冰冻般的寒意,寒彻心肺,何晚亭先时因为他不肯跟自己走反而暗算自己的怒意却冷却了下来。
“我本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怀疑你,你背叛了我的信任。”
那是一只伏蜇在自己心里的魔胎,一旦得知他的孵化,就势必要下手斩除。
李逸风听着底下不断传来的刀子砍入血肉、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割声,以及惨痛的呼号呻吟——沿城墙匍匐而上的僵尸们与守城的子弟们激烈交战,一时还攻不进来,可是却没有一人退缩,层层叠叠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