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难-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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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子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待在
这样的地方?他和那个县官并不认识,他何以要如此陷害自己?鄢子云摸了摸还在生疼的后脑
,发觉血块已然凝结——这说明他已经昏迷了一段时间。
又是一盏香茶……这和八年前的事件何其相似!为什么多年以后他还是会上这种当?烬管
性情已经改变了许多,却总还是认不清恶人的真面目,老是以为靠所谓正义的力量就能解决一
切问题,老是天真地认定所有人都是善良的——那一次要不是有尹儿救了自己,他鄢子云恐怕
早就是一缕冤魂了——尹儿?离忧,他…
尘封多年的往事像河水倒流一般一幕幕地涌上心头。
鄢子云想起来了。
二十出头的鄢子云,虽然在某些层面上有些迂腐,甚至是不近人情,可他还是拥有许多年
轻男子应该羡慕的特质——正直善良、血性过人、精力旺盛、英俊潇洒……最重要的是,他年
纪轻轻就成为一方父母官,真可谓春风得意。
新官上任三把火,踌躇满志的他,在登封为官的两年间,著实做了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不久前更清理掉一批从江淮贩卖私盐到河南,企图偷欠盐税的盐商,现在又开始著手一件更为
棘手的事情——是年河南全境大旱,朝廷派发给登封的救济钱粮似乎被人动过了手脚。
原本鄢子云是决定亲自发放这批钱粮的,可偏偏又必须到扬州去办事,脱不开身,这才将
此事委托给当地颇有威望的几个大家族。谁知道他们竟辜负他的信任,趁机勾结起来,发放到
灾民手中的粮食,还不及他向朝廷申请供给的十分之一。
鄢子云得知此事大为恼火,农为一国之本,农民无法安心耕种,如何了得!况且他身为一
县父母官,倘若在他的眼皮底下让蛀虫公然为非作歹,简直岂有此理。
虽说鄢子云是县令,在当地的权势却远远比不上地头蛇。因为那几家人均是当地望族,子
弟中在京为官的大有人在,根本不畏惧他一个区区七品芝麻官。有顶头上司压著,鄢子云在当
地根本没办法施展挚脚;
也是鄢子云年轻气盛,觉得凭著一股子正气和为国为民的思想,没有什么事办不成。他当
下一纸奏本写出来,上交给了当时的御史吴时中,要求惩办那些不法之徒。那吴大人也是个正
直耿介之人;当下便将此事奏达圣听。本以为这事能够得到朝廷支援,可奏章献上去多时,连
一个字的回应也没有听到。
鄢子云暗自纳闷,可皇上不管,他也是束手无策。为了取证,他微服私访到了乡间,可没
有一家佃农肯站出来说“我们得到的救济粮根本吃不饱”,来到街头巷尾探访,十亭人倒有九
亭的人说:“咱们这县太爷怕是太书生气了,竟然想扳倒田员外……”
鄢子云自然大感挫败。一腔热血的他非常不甘心被人这么说。当时他一时气不过,便亲自
上田家去拜访,现在想来真是愚蠢得可以——竟然连随从也不带一个就自己送上门去。那时的
他天真得很,根本没想到田家已经无法无天到可以私自扣留朝廷命官的地步。
也是一杯香茶,他被田家施了下作手段软禁起来。他们的目的非常明显——就是不让他继
续查下去。而且京中他们显然也已经打点好了,鄢子云现在想来,皇上那时大概连看都没看到
吴大人的奏章。只要鄢子云不再追究,这件事情就可以这么结了。
但鄢子云却是十分硬气,宁死不屈,一直和他们耗著。
那时候每天隔著小门给他送饭的,是一个肤色雪白异常,眉心长著一颗红痣的小男孩。
他大约十来岁,相当沈默,也十分容易受惊。每天他都按时将一日三餐带到关押鄢子云的
牢房,敲敲铁门打开门上的小窗通知他吃饭。除此之外,从不多做一个动作。他的身量刚刚到
铁门的窗口,鄢子云对他最初的印象就是他小鱼儿一样的沈静和敏感。
“喂!”鄢子云记得自己是这么和他开始交谈的。这一声简单的呼唤却已经让他受了惊吓
,他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才确定那个人是在叫自己,疑惑地抬头瞧著小窗户里面的那个看起来很
威严的人。
“小弟弟,你能不能帮我个忙?”看他年纪太小怕会吓著他,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的鄢
子云尽量相颜悦色地问,“他们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回家呢。”
他乌黑的眼珠惊疑下定地瞧著鄢子云,听了他的话以后脸上升起微微怜悯的神色——这位
对自己很和气的大哥哥,也是被强卖进田府里来,不能回家的人吗?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对小孩子要有耐心——鄢子云一再地告诉自己,如
果把他吓跑了,他们派个彪形大汉来给自己送饭倒也难弄——他打算利用这个小孩去县衙替他
报个信,好让那里的人来解救自己。
小男孩定定地望了鄢子云好一会儿,摇了摇头终于没有说话。大概是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他蹲坐在铁门外,让鄢子云无法看见他。鄢子云心中急躁,却也拿他没办法。
虽说第一次沟通不算成功,但他能够看自己几眼,毕竟还是个不错的开始,鄢子云这么安
慰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鄢子云天天都跟那小男孩说话,让他消除戒心。果然三五天后,渐渐地他
偶尔也会发出一两个单字来回应鄢子云。
“小弟弟,今天的饭菜不错哦!谢谢你每天给我送好吃的来……你吃不吃点?看你这么瘦
……”鄢子云简直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搭讪,已经毫无尊严可言。
其实只要他肯对田家的人说一声“不再追究”,便可以潇潇洒洒地离开这里,继续回衙门
里去养尊处优;可是他天生的血性和倔强却不允许他这么做——事实上,如果不是后台非常硬
,他可能早就丧命了。
“思……不、不用,我已经吃过了。谢谢大哥哥。”虽然声音轻轻的,却足他话说得最多
的一次,让原本不指望他回答的鄢子云听了,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兴奋。
“小弟弟,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大哥哥可不是坏人哦……”突然发觉自己在他
眼中的形象未必是好人,毕竟自己是被关押在这里的——他知道在小孩子的眼中,分辨“好人
”和“坏人”可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事关重大,鄢子云连忙向他解释。
小男孩抬起头来看著他,突然点了点头向他羞涩一笑,“我知道大哥哥不是坏人……
“我叫尹儿。”
自从被父亲卖到田家来当佣人以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吃不吃饭,是胖还是瘦。
虽然前些天他不敢回应,可大哥哥每天都还是会跟自己说一会儿话,让他觉得送饭给他吃
是件很愉快的事情,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盼著自己,而且还可以暂时逃开孙少爷无端的
打骂。
“尹儿……是田家的仆人吗?”鄢子云想起了在北京家中弟弟的侍童水澈。他们俩年纪大
概差不多,不过尹儿看起来比水澈早熟懂事,也不像他那样看到自己就吓得半死。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爹爹欠了人家的债还不起,所以把我卖给他们家了。”被父亲卖
掉一直是他心头最痛苦的事情,但为了家里幼小的弟弟妹妹,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尹儿不喜欢这里。”看他脸上蒙著一层黯然,眼圈也微微一红,鄢子云的心中一动,知
道他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在别人家为奴,受的委屈恐怕不会少——他是从自己欺负水澈的经
验中得出这个结论的。
他听了鄢子云肯定的陈述后轻轻点了点头。讨厌田家不是因为孤单,也不是因为这里的活
重,而是二老爷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让他很不舒服。管家还说等他满十二岁以后就要去服
侍二老爷,这更让他觉得恐惧——虽然年纪小,但他看多了以前父亲买回家的那些男孩子,他
们总是不明不白地就挨打,严重的不久就死掉了……
“尹儿,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鄢子云打断了他纷乱的心事,热切地望著他——应该没
有人能够拒绝这样渴望的目光吧?
谁知道他却出入意料地摇摇头,涨红了脸窘迫地说:“我……大哥哥,对不起,我什么都
不会……”不可能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帮大哥哥什么忙;“谁说的!尹儿很聪明啊!”不管了
,虽然下知道他聪不聪明,可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件事情非常简单,大哥哥知道你一定
能行的。”鄢子云不禁在心中暗叫惭愧,居然沦落到诱骗一个小孩子来解救自己,真是无能到
了姥姥家。
他的热切相信任影响到了他,“我真的可以吗?那……大哥哥要我做什么呢?”他抬起头
来望著鄢子云,脸上有著受到鼓励后的跃跃欲试。
“你帮我去一趟县衙,找一位叫做周维良的老先生,让他想办法救我………周维良是鄢子云
的师爷,还是鄢懋卿特地从绍兴请来辅助他为官的,对他一贯是忠心耿耿,而且他是聪明人,
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县;县衙?”他瞪大了清澈的眼睛,那种地方他可是一辈子也不敢胡乱跑进去的,“去
那里做什么?大哥哥要去打官司吗?”这他就没法帮忙了,县太爷可不会理自己这样的小孩子
。
“不是打官司……”这小孩,想象力还真是丰富,鄢子云失笑,“我认识县衙的周师爷,
你只要找个时间告诉他,我现在在田家,请他来接我就行了。思,你把我这块玉佩带上,不然
他们不会相信你的。”鄢子云将身上的“白螭玉珩”取下来递给他,有这个做凭证应该没有问
题。
他立刻伸出双手去接玉佩,却忘记了露出袖子的手臂上满是青紫,他肤色雪白,衬得伤痕
更是明显。
鄢子云一看连忙握住他细瘦的手腕,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打你吗?”这么乖的一个孩子,
谁忍心这样对待他?鄢子云在家虽然以严厉著称,却从来没有无聊到对下人使用暴力。
他匆匆地看了鄢子云一眼后偏开头,垂下眼皮覆住了欲说还休的双眸,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想缩回手,但却被鄢子云牢牢地握著挣不开,“还会痛吗?去县衙的时候,让他们给你上点
药,思?”
他缓缓地摇摇头,“不用了,已经不要紧了……大哥哥你握得我的手妤痛……”其实他并
不觉得痛,可不这样说,他不知道该怎样让鄢子云放手。
果然鄢子云连忙放开了他,带著自责很不安说道:“对不起,尹儿。我不是故意的。以后
如果还有人这样对你,你就来跟我说。”等他出去以后一定要让那些人好看!
鄢子云在心中加上这一句。
他默默地点点头,不再说话,因为心中那份温暖的感觉不是言语可以表达的。
大哥哥吩咐的事情,听起来是很简单,可要找到时间出去却真的很不容易—十他每天要干
的活有一大堆,做完都差不多深夜了。
话说回来,在夜里办事也比较方便一些。如果真的能够帮大哥哥逃出去,那就太好了。至
于自己,恐怕要在这里待到老死吧,因为爹爹欠了田家那么大笔债务,大概把他囫图卖掉几十
次都还不完……
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却被鄢子云叫住了,“尹儿,谢谢你。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他诚恳地说,并在心中暗自决定等出去以后,一定要将田家的恶势力一扫光,再将尹儿带
出这个鬼地方妥善安置,好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事情在一开始出乎意料的顺利。
周维良原本因为县令失踪而一筹莫展,如今终于得到鄢子云的下落,他考虑片刻后,立即
展开营救计划——没凭没据的,当然不能直接向田家要人,好在登封也算得上是千年古镇,县
中擅长挖坟掘墓者大有人在,也是那周维良瞻大心细,他将几个平素干这阴损营生的人秘密地
聚集起来,传下话去,让他们从田家附近荒僻的地方开始,尽快地搂掘出一条通向关押鄢子云
的房间的地道来。挖得越快,赏金越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人连夜赶工,没几天便将地道挖好。鄢子云在一天夜里就这样神
不知鬼不觉,潇潇洒洒地离开了田家,等到第二天田家大老爷田伦发现牢房已然人去楼空时,
已经是措手不及。
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