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非 - 雪融化后是春天-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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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语声不知道说好还是不好,忽想起陈剑当年的豪情。有次他们去海边,望海天苍茫,他猛生感慨,念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他对她说,语声,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慨叹宇宙的无穷,人类的渺小,不知多少人想将有限的生命发挥到极至,瞬间燃烧,留下璀璨的光芒。我也向往这样的境界。
少年心事当拿云。关于未来,是否每个人都曾有过明媚飞扬的一刻,这未尝不好,就算最后沦陷,毕竟沸腾。
“你儿子很有抱负。”她对司机说。而后低头,看陈剑昏睡中簇眉的脸。苦痛从来是给予那些有强烈生命意识的人。痛苦与欢乐对他们来说都比别人要来得直接。
到家后,她叫上司机,合力将陈剑弄进了屋。
司机走后,她给他抽出围巾,脱了外衣,剥下裤子,推一面墙一样把他推上床。
墙轰然塌下的时候,他醒了,环顾着叫语声。眼光清冽。似孩童,无限的依恋。
有何贵干?语声拿了茶水和毛巾站到他面前。
别走。他拉她手。
她放下他的手,扶起他,将茶水递过去,说:喝点茶解解酒。
语声,我很难过。他说。
她给他灌茶,说,我知道的。你醉后向来这副样子。
收掉茶杯,她将他的手塞到被子下。说:我给你擦一下,你就好好睡一觉。明天,是新的一天。
“是,新的一天,可我宁愿明天永远不要到来。”他萧索说。
少废话。她一毛巾将他的脸遮住,毛糙糙地揩,他呜呜叫着说,疼啊。
疼?她捏住他鼻子,说,你还以为在享受啊。
他忽然手一拉,毛巾一滑,她毫无防备地伏倒在他身上。他紧紧箍住她。目光开始渗火,哔哔剥剥,似乎很快就要燃烧。
不要。她哀求。边挣扎。
他没放她,两手将她捆得严严实实,而后吻她。碰到的瞬间,他的唇颤了下,很久没接触她了,这湿润的一抹无疑就是一根导火线,将他浑身的爱欲熊熊点燃。他要她。无论怎么样,他要。他迷乱了。她仍在挣扎,边含混说着:不要,陈剑不要。语词擦着缝隙出来,在他听来只露出一个字,要。
他开始松出一只手强行解她的衣服。
衣服扯开的瞬间,她停止反抗,静静顺从。
她决定给他了。说不清是给曾经的爱一个抚慰的标签,还是想到史若吟的切除手续带出的同情;说不清是联想到了贞操的荒诞,还是只是不想费劲无谓挣扎。
脑子里的纷乱在雪的无声中最终归于无形。她感觉自己像一条扁舟,在陈剑的爱恨痴缠中随波逐流。
陈剑迷狂地吻她的每一寸肌肤,一直在叫她:语声,语声,语声……好像在叫着一段纯情的岁月,那里站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却只有满心的灰尘。
他们最终融合在一起。十年之后。他本不想勉强她,但是最后还是无法坚守承诺,因为承诺本来没有坚守。形式从来无关紧要。
她呢,在最爱他的时候没有给他,却在爱消逝的时候交出去了。因为她的心已经遗失。在风里,无人认领。形式从来无关紧要。
书桌上有一剪腊梅。暗香浮动。混杂了男女之间欲说还休的暧昧气息。
这是他们最后的夜。唯一的性。室外逼仄的寒意与室内火热的暖气在玻璃窗上相遇,氤氲成难以言说的一片。
事毕,他把她纳在他怀里,贴身抱着。仿佛她是他身体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而她也终于明白,她的身体不是对每个人都会灼热的。这场性事,更多是他在自导自演,她是道具。隔了时间,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当爱已成往事。
她起身拿衣服。
他说:恨我么?
她摇摇头。
他说:我希望你恨。
她又摇摇头。说,没有关系,只要史若吟不怪就行。仅此一次啊。
他很沉默,他明白恨才是爱的烙印。他帮她穿衣服。穿完后,忽然又紧紧抱了她,不说话,像生离死别。
一阵后,她慢慢掰他的手,说:你要过得好一点。
他说:你也要。阿声。
她歪过头,你怎么这么叫我?
他说:听你爸那么叫你的,觉得很亲切,阿声,以后,不是恋人了,但是亲人,我最亲的人,我要你幸福。你别急着嫁人,好好找,会有的。肯定会有人像我这么,不,比我还要爱你。
他目光湿了湿。
她勉强笑着说:好。我不轻易打发自己。你放心。
他点头,目光有些疲弱,说:刚才。又笑着说,没什么,你骂我也不后悔。真的很想你。很想。克制不住。男人都那么自私的。语声,给你看个东西。他穿了衣服跳下床,从抽屉取出一沓照片,她看过去,画面杂乱,并没什么技术含量,也并不赏心悦目。
“都是想你的时候照的,用这个相机。”他取出一个相机,是语声送他的生日礼物,很早了,还是用胶卷的。
“都是顺手拍的。有时候是躺在床上,有时候是在办公室,有时候是出差途中,想起你就拍,留下想你的一刻。”
“哦,就这么一点?”语声翻着。
“很多没冲。语声,你去北京后,我们见面的日子真的好少,我也很想你,有时候想得不行,可是,你可以义无返顾来看我,我却为了所谓的事业,忍了。我知道你也会那么想我的。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们这个合影,也是用这个相机拍的。”
她倒在他怀里灿烂的笑,摄于八年前,她大二,他大四。在上海人民广场。那时候的日子,无比明媚,那时候的未来,无比光明。
无论如何,这个人在她心中有独特的地位,因为他们一起穿过了纯真颤栗、如诗如梦的青葱岁月。那属于青春。
她心里荡着蒙蒙的雾,拿过相框,说:我带走了。
他点头。
她笑一笑,说:你打算怎么求婚?
他说:就直接说嫁给我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点点头,说:很朴实。哎,我最近买了你们公司的股票,都说要涨……
他笑,说,肯定会涨。
“你要努力,我把我的血汗钱全搭上去了。对了,我们单位有去英国培训的机会,我报名了。”
他们开始聊天。
聊着聊着,语声一歪头睡过去,陈剑将她抱到床上,就坐在旁边守了她一夜。
雪还在下,白光透进室内,清寒的一片,犹如此刻他的心。他再不能这么看她了。再不能这样保护她了。望着她睡梦中微笑的脸,他心里的热浪一阵阵的翻滚。他多想,一辈子这么守着她。守着她的梦,守着她的欢乐和忧愁。但是,他的爱终于到了用秒计算的卑微地步。
语声醒得早,是突然醒的。茫然看旁边的陈剑,说:我睡了?在这里?
是,这里。
你没睡?
没睡。
哦。她挠挠头皮,爬起来,到窗前,忽然哇的大叫了一声。
怎么了?陈剑到她身边,看窗外。
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这是他们正式分开的日子,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嘿,你选了个求婚的好日子。”语声笑着说,“肯定会成功的。不打扰你了。我走了。”
陈剑默默送她到楼下:“路上小心点,不要贪玩。”
“恩。”她走几步,又转过头,说:那戒指赶快重买。一定要重买,买她喜欢的。
他没说话,目光盯着她,一派温煦,偶尔眨动的时候却仍有一层无法排泄的惘然。
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模糊时,他突然疯一样追了上去。她听得喘息惊讶地转过头,已经被他狠狠抱住,他说:语声,我爱你,我爱你,记住了,以后我再不能说。
她的心终于也痛切起来。
语声到单位的时候,迟到了。同事说:有个先生打了你很多电话。
“谁?”
“没留名字。你手机没开?”
哦?手机12点自动关机。她连忙开,果然又有几个未接电话,号码跟昨天的一样。她猜不透是谁,以为是采访对象,打过去。
“我是文语声,请问哪位打我手机?”
她没料到是冯至鸣。
是我。他说。她没存他的号码,他有点失落。
哦。她说。
“昨天下雪了。”
“是,很美。”
“你出去了?”
“是,跟陈剑。”
他没说话。一阵后,说:你给我的花看到了,谢谢!
“你好些没?”她问,语气清明得就像问候普通朋友。
“没事了,总要学会接受。”
“恩。我写的那些话,你不要理会。”犹豫了会,她说。
“为什么不?”他抬高声音,“是为自尊吗,如果是,那我没自尊地告诉你,我,冯至鸣,失去你痛心疾首,但是他连最卑微的乞丐都不如,因为希望对他来说都是奢望。”又自嘲地笑了下,说,“语声,昨天下雪了,知道你会喜欢,想,其实想陪在你身边,可是不可能。现在我连嫉妒都没资格。”
她难过。咬唇,咬得都是血印,而后匆匆说: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
她真挂了,但是心飘走了。他依然能干扰她。如此有力。这一天,她什么事都没做成。
幸好,她要摆脱了。几周后,她通过了社里的考察,将跟另一位同事一起去英国接受为期一年的培训。她不知道这当中陈剑有没有出力。但是陈剑的求婚是成功了。
她开始为出国作准备。跟社里签了保证服务十年的约,办签证,退房子。又回了趟老家。父母亲也没多反对,出国毕竟是件体面的事。王成宇来看她,她送他儿子一架模型飞机,然后明确告诉王成宇,她没这个福分。王成宇追忆她高中时的事,有几分失落,却也说,是我没这个福分,其实一直只是想想罢了,不过当年真的喜欢过你,很明净的喜欢,现在还记得那份暗恋的心境。她自嘲说:我爸说我就是晚市的菜,送都没人要,你喜欢我挺高兴的,就是要出国,前途未卜不好耽搁你。两人随便聊了聊,也就那样了。
回到北京,离出国就三日。其中一日,贡献给了陈剑夫妇。未来夫妇。大家吃了顿饭。史若吟看上去精神很好。陈剑对她很周到,为她夹菜拿碟,那眉眼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得出的。爱,会有很多种。陈剑和史若吟是哪一种,她不大清楚。但是祝福。
散席前,史若吟送语声一瓶香水。Givenchy的“L’Interdit”。轻柔的玫瑰气息,有梦幻般的少女味道。当然价值不菲。
“女人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香水,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男人。祝你好运。”她说。
语声收下,笑说:你这句话可做香水广告。谢谢吉言,但愿。我得赶快走了,现在浑身发烫。灯泡再做下去可是要炸了。
史若吟淡淡一笑,撇头温柔地看了陈剑一眼,幸福之状溢于言表。
“语声,你以前告诉我,幸福就在绝望的下一站。等一等,就等到了。你要坚持。”
恩。她点头。
饭后,陈剑和史若吟一起送她回。
晚上,她要入睡的时候,门敲响了。她去开,发现是陈剑。
陈剑站在门口也不进,说:我就说几句,刚才没法跟你多说,但是有些事必须跟你交代。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小心。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自己的包看好,工作有不顺心的,想开一点,要撒气或者真碰到什么事,打我电话。不要怕花钱,我会给你打钱的。
我会照顾自己的。你放心。她说。
“我总是很不安,你一个人,在国内都照顾不好自己,又一个人去这样遥远的地,我想帮着你都没办法。”
“明明俩吗?我有伴的。”她努力笑笑,热辣辣的感动还是降临了。今天,他们的幸福令她陡生孤独。孤独是如此清寒。就像这个漫长的冬日。
“你别怕我麻烦。真有事,一定找我。我可以托人,或者我赶过去。你要记住,你是我最亲的亲人。”
哦。她呆呆说。努力抿了抿嘴。又仰头说:回去吧。你要幸福。我要你幸福。
会。他说,那我走了,后天我去机场送你。
她点头。
他去等电梯,忽然又转过头,就那么细致地看着她,那种柔情的触摸她再不会知道。
出国前最后一日,她整好了行李。最后发现了那把钥匙,冯至鸣的。怎么还给他?叫快递?她拨电话。却犹豫了,犹豫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想见他最后一面。
未来如何不好说,也许他们从此就天各一方。是这样的,有些地方你以为还会回去,却永生未来,有些人你以为还可见到,却永不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