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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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启俊开始还只是礼貌地应着。慢慢的就端容敛色,语气中充满了恭谨,如同在答二太夫人的话一样。
窦昭莞尔。
耳边传来邬善轻若晓风的声音:“那天的事。我不是故意的……”他喃喃地道,语气急促。
“你说的是哪件事?”窦昭故作不知地小声回着他的话。
“就是庞寄修的事……邬善踌躇了片刻,声音有些沉重,“我一直给妹妹陪个不是……”
“你说的是那件事啊!”窦昭笑道,“我为什么要怪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怎么把那样事告诉家里的人,说起来。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邬善张大了嘴巴。
窦昭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邬善张大的嘴巴就抑制不住地翘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显得傻傻的。
窦昭强忍着笑意别过脸去。
邬善笑得更欢畅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窦德昌盯着他们直瞅。
窦昭就问邬善:“十二哥做了什么事?被你当成把柄抓在了手里。”
邬善望着窦德昌嘻嘻直笑:“他和人斗鸡,赢了陈家六公子的一千两银子。”
窦昭吓了一大跳。
邬善忙道:“你别担心,我没有跟着他一起赌博。我只是借了一百两银子给十二作本钱。”
这真给点颜色就开染房。
她不过是觉邬家既然没有表明态度,她没有必要和邬善做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平日里该怎样还是怎样的好?谁知道邬善立刻就跳到了什么“你不要担心”的份上去了。
窦昭顿时觉如坐针毡。
早知这样,就不应该和他多说一句闲话的。
窦昭朝着他笑了笑,然后正襟危坐着听祖母和窦启俊说话。
邬善却误会她是在生气了,十分的后悔,把两人的对话想了又想,觉得不管自己怎样的解释又难逃嫌疑,只好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窦昭。盼着窦昭能转过脸过,他也好给窦昭陪个不是。
窦昭被邬善这样看着,一举一动都仿佛在炎夏的日光之下,说有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
她不由想以自己前世的经历。
怎么从来就没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
若是自己前世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还会嫁给魏廷瑜吗?
心顿时像脱了缰的野马似的胡思乱想起来。
那边祖母听着窦启俊的话,击掌先赞:“你这个孩子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世人都说读书好。可没有个好身体,那些书里写的东西怎么记得住?三天三夜的科考又怎么熬得过去?少年的时候就应该到处走走,到处看看,既能知道经济,也能知道稼穑,等年长些,再沉下心来读书,写出来的文章才能言之有物,做官才知道为民做主……”
“正是,正是。”窦启俊兴致勃勃,仿佛找到了知己,滔滔不绝地和祖母道,“我每每看到那些县令的离开了谷粮师爷就不知道今年的收成是多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那岂不是受人于柄?官威何在?所以我决定用一年的时候走遍真定,摸清楚真定一共有多少地?有多少农户?每年的收成是多少?税赋是多少?”
祖母就冲着窦昭道:“寿姑,狗剩现在在干什么?他从小在田里长大,这些事都熟,人又机灵,不如让暂时跟着伯彦好了……”
窦昭忍不住在心里直嘀咕。
人家狗剩现在已经叫赵良璧了,好不容易从帐房的一个打杂的爬到了二等管事,成了窦家最年轻、最有前途的管事,眼看着就要放出去做掌柜的了,您竟然让他给伯彦做随从,我的那些铺子以后靠谁帮着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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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遇见
“这种事得找个能写会算的人吧?”窦昭笑道,“狗剩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我看还不如让崔十三帮着伯彦打打下手,他不是在县学里读书吗?”
她知道,祖母不喜欢崔家的人沾上窦家的事,怕别人说崔家得寸进尺,占窦家的便宜。可相比赵良璧,崔十三更合适。
何况她今生决定再不嫁人,总得给崔十三找条出路。
祖母听了,果然很犹豫。
窦启俊是个十分灵活的人,脑筋一转就明白过来,知道窦昭这是想抬举崔家的人,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就这样好了。”他笑道,“还要麻烦四姑姑这两天差个人把崔十三领到我那里去。过了重阳节,我就要着手这件事了。”
窦昭笑着应了。
祖母再反对,就显得小家子气了。遂不再提这件事,大家说起去大方寺看日出的情景:“……半夜被锣鼓声惊醒,竟然有人带了戏童在大殿前唱《韩蕲王》,我们和寺里的师傅、香客一起观看。天色发白时,又和那人一起到大方寺双雁塔观看日出。只是等我们下塔,那人已不见踪影。若是能结交一番就好了。”
窦启俊非常的遗憾。
邬善却不以为然:“那人衣饰华美,携童带妓,我看不是什么好路数,不认识也罢。”
窦启俊却道:“那人语言诙谐,谈吐高雅,举止洒脱,我看是个性情中人。”
“好了。好了,何必为一个不认识的人伤了和气。”窦政昌出言相劝,笑道,“我们明天还去法源寺吗?”
窦昭奇道:“你们去法源寺做什么?”
窦政昌道:“法源寺里有株百年的老桂。去年雷火被毁,听说近日又生出新枝,我们想去看看。”
窦昭大笑:“前几日伯彦当着我父亲吹牛。说你们都在家悬梁刺股,原来是用来应付大人的?”
“前些日子的确是在家里读书。”邬善忙道,“这几天杜夫子出门访友去了,放了我们七天的假,我们这才四处逛逛的。”
窦昭很羡慕。
祖母道:“那我们明天也去法源寺吧!”
“法源寺建在山顶,”邬善忙道,“山门到大殿有九百九十九层台阶。您明天若是要去,我明天给您雇顶滑轿吧?”
“不用,不用。”祖母笑咪咪地道,“不过是九百九十九层台阶罢了,我还爬得动。”
窦启俊等人不免狐疑。第二天还是叫了两顶滑轿跟着。
窦昭跟着祖母一口气爬到了山顶,邬善几个还在转角处喘着粗气。
她不由大笑。
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清脆耳的声音让含笑等着大殿前的图印方丈也不由多看了窦昭两眼。
旁边就有人“咦”了一声。
窦昭不禁循声望去。
看见一个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穿了件十分华丽的锦袍,头上簪着白玉簪,腰间垂着七、八个各式各样的荷包,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姿照人。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童,都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均长得眉目清秀,透着股浓浓的书卷气,让人不敢轻视。
见窦昭望过来,他微笑着拱手行礼。气度雍容。
他如此的坦荡,窦昭倒不好计较他失礼之举。
祖母微微有些不悦。
图印忙道:“昨天接到贵府的书信时这位公子已经歇下。”
言下之意是不好将人赶出去。
好在祖母并不是苛刻之人,笑着点了点头,揭过不提,和窦昭站在一旁等着窦启俊等人。
那位公子就问图印方丈:“不知道那株枝重发的百年老桂在什么地方?”
原来他也是来看那株桂树的。
窦昭不由支了耳朵听。
“就在大雄宝殿的后面。”图印方丈笑道,“我这就让人带檀越过去。”
公子道了声谢,和两个童子跟着知客师傅去了后殿。
窦启俊等人弯身扶腰地爬了上来。
“崔姨奶奶每天伺弄庄稼,我认输。”窦德昌道,“可四妹妹每天不是坐在炕上绣花就是伏在书案前写字,怎么也爬这么快?”
窦昭得意地笑:“你以为做针线、写字就不用力气?”心里却感激祖母拉着她走步。
窦德昌几个当然不相信。
窦昭笑道:“那你们到底去不去看桂树?刚才已经有人在我们前面去了大雄宝殿后面。”
“谁啊?”窦政昌几个议论纷纷,“能和我们想到一块去,可见也不是个俗人。不如邀了他一块午膳。”
他们自带了窦府厨娘做的素菜上山。
邬善道:“还有四妹妹呢?”
众人顿是气馁。
窦昭也觉得有些败兴。
窦启俊道:“四妹妹再跟着我们出来,不如打扮成小厮的模样好了。”
窦昭心动,飞快地瞥了祖母一眼。
祖母好像没有听到似的,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打量着一株青松。
窦昭恨不得上前紧紧地抱住祖母。
他们一行人去了大雄宝殿的后面。
枯萎的老树中间生出一枝新芽,枝叶碧绿,生机盎然,用木栏栅围着,已生出点点的嫩黄色的花蕾,并不见一个人。
“你不是说有人赶在了我们前面吗?”窦德昌四处张望着问窦昭。
窦昭也满腹困惑:“你若不相,可以问崔姨奶奶。”
图印方丈就笑道:“可能是从旁边的小径下山去了。”
窦昭这才发现大殿旁边有条小径。
这人也算是有礼了。
她心里暗忖,和窦政昌等人听着图印方丈讲着这树的来历……连着两天在外游玩,祖母虽然精神依旧很好。但窦昭还是很担心,没有参加第三天的湖游,而是和祖母歇在了家里。
祖母踌躇道:“真的让崔十三跟着仲彦啊?”
“不过是打个下手。”窦昭笑道,“又不是要投靠他!”又道。“伯彦志向远大,崔十三能和他牵上关系,以后对他也有好处。”
祖母还要说什么。窦昭已笑道:“伯彦每个月不过五两银子的月例,崔十三跟着他,到底是谁帮谁我看还未必。”
窦氏的子弟,成了亲后月例才会涨到二十两。
祖母呵呵地笑起来。
窦昭就叫了崔十三进府,把这件事跟他说了一遍。
崔十三的眼睛当时就亮了起来,问什么时候去见窦启俊。
窦昭叫了个丫鬟去看窦启俊在不在家,留了崔十三和祖母说话。
不一会。丫鬟来回话:“五少爷去游湖还没有回来,不过交待了下面的人,说若是崔十三来了,就让他等一会,他晚膳前定会回府。”
窦昭想着崔十三毕竟是祖母的侄儿。这件事又是自己提出来的,送佛送上天,不如自己陪着崔十三走一趟,那些仆妇见了,想给崔十三脸色看,也要惦量惦量,她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六伯母——父亲走的时候,她正跟着六伯母学画画,因为担心祖母。就停了学业。如今已经入秋,功业也要渐渐恢复过来才是。
她带着崔十三去了东府。
二门当值的婆子一见是窦昭的马车,一路小跑着就迎了上来。
“四小姐,您可一个夏天都没有来了。”她殷勤帮窦昭放了脚蹬,“可把我们府上的几位太太、奶奶想坏了。”说着,一眼看见了崔十三。见他穿着身细布道袍,不像小厮的模样,立马献谄地笑道,“哎哟,这位小哥是谁啊?”
窦昭朝着微微地笑了笑,言简意赅地道:“他是崔十三,五少爷请他过来帮帮忙。”
婆子眼睛微瞪。
崔?
西府姨奶奶娘家的人。
“我说是谁呢?长得一表人才,原来是崔家的小哥。”婆子奉承地道。
窦昭已笑着走了进去。
崔十三跟在她身后,悄身地道:“平时看你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你窦家混得还挺不错的。”
窦昭笑着没有做声。
她能得到二太夫人的器重,谁敢不巴结奉承她?
可惜她无意整顿西府,不然在西府称王称霸,日子一定过得比现在更逍遥——西府太多少捧着西府的碗奉承东府的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
不如提早将祖母的田庄接管过来,她也可以安置一些人在那里。
前世,她和甘露、素从小一起长大,虽有主仆的名份,却情同手足,祖母过世后,更是相依为命,苦苦挣扎,才有了之后的局面。可这一世,她在东窦长大,找到甘露和素绢的时候,她们都已略谙事世,虽然做起事来不用她操心,可不管她和两人如何亲昵,两人对她始终谨守着主仆的名份,有时候她的话说深了,俩人还会流露出些许的恐怕,哪还有前世的亲密。
有得必有失!
思忖间,到了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