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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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笑微微一笑,显然很习惯他的脾气。「你从未久待南京,不知道南京好吃的地方在哪儿。这『贵来酒楼』里的茶水很普通,远不及咱们的茶肆,但酒菜倒是十分道地。难得你跟我有机会出来走走,一定要来尝尝。」
西门永闷不吭声地吃了半饱,忍了又忍,才冲口道:「大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老盯著我,总不能盯一辈子吧。」
「是不能。」
「再者,若要真打起来,你绝对不是我对手。」
「也是。」
「所以,何不让我自由?」
西门笑人如其名,始终带著沉稳的笑。「如果自由就等於你去找死,那我不如盯著你好了。你脾气虽爆,却也不会对我动手。」
混蛋!西门永暗恼,真巴不得自己有铁石心肠。他翻翻白眼,认命叹气:「我承诺过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那两次纯是意外,我不会无聊到心甘情愿拿身体去喂刀……何况,恩弟若好些,你不也高兴?」
「如果恩弟的康复,必须用你的命来换,我不会答应。」他微微笑著,知道若比耐心,这个二弟永远也不会赢他。「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为什麽不仔细为将来打算?我手头有几间酒楼,你若愿意——」
「我会做垮它们!」
西门笑明白他对未来不抱什麽希望,所以从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正因如此,他才希望西门永能接下部分的产业,留住他莽撞过头的身心。
尤其,最近西门永一直被某事所困扰——他猜不出是什麽事竟能困扰他这个二弟这麽久,但能让他一天之中对天发呆三、四个时辰,必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
「没有关系,慢慢来。再过几年,你就会定下来的。」西门笑很有耐心地说道。
「……大哥,你跟我之间也没什麽血缘关系,何必对我付出太多?」
「你跟我之间确实没有流著相同的血,但你我以兄弟情分相处十多年的事实不能磨灭……我相信若然有一天,我出了事,你必会排除万难来救我。」
西门永闻言,俊脸微红地撇开视线。
从贵来酒楼的二楼雅座往下看,可以看见南京城人来人往,其间不乏三教九流的人。
他瞧瞧街道上的摊贩,不禁喃道:
「她说她卖身为奴,几乎不曾上过大街……不知道她有没有吃过外头的食物?」
「永弟,你在看什麽?」西门笑探出头往下看,皱眉:「那不是包家公子吗?」
「什麽?」
「你不在城里自然不知一些闲言闲语,前几个月听说他狎妓时强上了个丫鬟——」
「丫鬟?」
「是啊,他说是那丫头投怀送抱,他误以为是青楼女子,所以就……总之,丑事传千里,我原本也不知,後来还是义弟转述给我的。」幸好西门家里没有女孩子……至少没有一个做姑娘打扮的。这年头,姑娘家确实是危险些。
脑中有些轰轰轰的,混乱无此,暴凸的眼珠像离不开那包姓男人般,紧紧地黏在他身上。
「那……那丫鬟呢?」西门永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沙哑。
「这我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难道没有人知道那丫鬟的下落?」
「那丫鬟若不是被塞了银子封口,就是离开南京,她在城里已无容身之处了啊。」
「有没有可能……被害?」
「永弟,你是怎麽啦?」西门永终於察觉他的异样。「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你我知道这世上就是这样,咱们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手下的人……等等,你要做什麽?」见西门永要从二楼跃下,立刻猜出他要做什麽,西门笑翻手欲抓住他,後者瞪他一眼,轻松摆脱他的擒手,翻身跃下楼。
「永弟!」西门笑惊叫,往楼下瞧去,只见一团黑色的火焰逼近包公子,接著,果然如他预期的,西门永出手了。
※ ※ ※
「为什麽从来没有人顾及她的生死?」这是西门永狂怒回来的第一句话。
西门笑目不转睛望著他。
西门永用力叹了口气,周身的火焰一下子熄了,而且熄得乾乾净净,不留痕迹。
「我认命了。」语毕,唇角逐渐上扬,随即哈哈大笑。
「如果我说,你必须跟我过府向包公子道歉,方能免去牢狱之灾,你一定不肯吧?」
西门永立刻脸色一整,厉声道:「那是当然!我没做错事,为何要道歉?我宁愿被砍头,也不要违背我的心!」
一下怒、一下笑、一下又化为狰狞,西门笑视若无睹,不想承认自己的兄弟有点成疯的倾向,旁敲侧击问:「那丫鬟与你有关?」
「完全无关。」他很乾脆地说。
西门笑瞪著他。「那你为她出气?」
「不是为她,是为了……」他闭嘴不再言语。怎能说,那时血气冲脑,什麽也顾不了,只知在那遥远的山上,有个姑娘跟这丫鬟的命运一样……
如同西门笑所言,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只是……刹那间,他恍惚了,仿佛亲眼见到宁愿被无力地欺凌至死。他还记得李家村那老庸医说她是在濒死状态下浮上岸的……他岂能让她再受这种苦头?
忽然之间,眼前一片清明,几个月来的挣扎苦恼有了明确的答案。
「永弟,你也有秘密了吗?」
西门永闭上美眸,再张开时,微微笑道:「大哥,我想定下来……有必要这麽惊讶吗?你不是说,也该是我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我想得很清楚了,我决定要定下来。」
「……跟你最近的喜怒无常、半夜惨叫有关?」
「是啊。」他很高兴地宣布:「我想讨个老婆了。」
「……」
「大哥,我从没如此喜欢过一个姑娘,你想……她会跟我下山吗?」
「……只要你不动口,她会的。」他一出口就是脏话连连,一般姑娘会吓个半死的,只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二弟如此稳定自在的神态。
西门永大笑二声。「她那家伙瞧过我最狼狈的样子,听过我骂过最难听的话……我何尝也不是呢?」闻到她浑身异臭、看见她脏兮兮,不知道这能不能叫患难见真情……是这样用吗?随便啦!反正,他明白就好。「女人啊,原来也不算是麻烦啊……」
西门笑注视著他,内心微微放下一颗心。
看来,他这个二弟不会再莽撞到不顾自己的生死了……唯一比较麻烦的是——
「真的连道歉也不肯?」
「大哥,你认为我做错了吗?」
「暴力总是不对的。」
「那你说,那姓什麽混球的有什麽该有的下场?」
「……没有。」
「那,我有什麽错?」
西门笑用力叹了口气。算他倒楣,谁教他年纪稍长了些、谁敦西门老爷要第一个收他当义子,身为兄长,就必须扛起许多责任——
「好吧,这事就交给我处理。不过,以暴制暴终究不对。你跟著我,我教教你一点点手段……至少,许多事要暗的来,懂吗?」
「哇,大哥,什麽时候你变成西门义那小子了?」
「义弟没这麽阴险,你是多想了。」
「是是是……」没这麽阴险,天也要塌了。天下就大哥相信西门义很纯真,不过,就算西门义再阴再毒,只要别用在他身上,他可以当都没瞧见。
2 果子成熟前
云游四海第五年冬——
「愿儿,起床了吗?愿儿?小愿?西门宁愿?」敲门声就像是打鼓一样,配著他的破锣声,不起来也难啊。
她连忙开门,微恼:
「我不叫西门宁愿……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
「你笑得有点僵。」
「是吗?」他拉拉脸皮,露出俊朗无比的笑来:「可能是我睡得少,脸部还不够活络吧。」
她目光不移地打量他。「你的嘴唇有点白。」
「耶?真的吗?」他搓搓厚唇,很洒脱地说:「可能今儿个的气血不太畅通,太久没有用拳头了吧。」
「你在发抖。」
「……有吗?哈哈哈,是你瞧错了。我这哪叫发抖?我这是在运气!」
「昨晚我发现下雪了。」她很平静地提起。
「哦?我一觉到天亮。什麽时候下的雪?」
她双肩一软,放弃了跟他说话,回头收拾包袱,顺便拿起猩红斗篷走到房门。口,递给他。
他眨了眨眼,笑了出来,接过来不按在自己肩上,反而为她穿上。
她愣了下,叫道:「我不冷啊。」
「谁说不冷?外头都下雪了。」
「我在京师出生的,根本不怕冷,倒是你……你没来过京师吧?」
「谁说我没来过?我可来了好几次呢。」
「没在这时节来过吧?」
西门永当作没有听见,接过她的包袱扔向床上。「咱们晚一天离开。」
「晚一天?雪太大,无法出城吗?」
「不,我要带你去瞧一样东西。」
「咦……等等,你别拉著我跑,这儿是客栈,都盯著咱们……喂,你不会只穿著这麽少的衣服出去吧,至少穿上斗篷啊……」
明明他怕冷怕得要死,还硬撑!
不过……
哈哈哈哈,她真的很想笑啊,一个心灵这麽粗的男人,竟然有这麽多秀气的毛病,她若笑出声来,他会发狂吧。
※ ※ ※
十二年来,第一次踏上京师,说不感触良久是骗人的。只是,她原以为这种感触会是恐慌、害怕、不甘的组合体,却没有想过,她踏上京师的刹那,竟是一阵浓浓的感伤袭来。
就连夜宿客栈时,她竟也能一觉到天亮。
都是因为身边这个「看起来很斯文,事实上很火爆,偏偏又有秀气毛病」的男人吧。
「你到底要带我上哪儿?」她追问。
「到了你就知道。」他头也不回的。
「风很大,你老挡在我面前,真的会著凉啦。」
「混蛋,我是男人!」
一句男人就可以交代一切。这人,以为他天下无敌吗?
他行色匆匆,一点也不在意经过了哪儿、看见了什麽。这与以往完全不同,与他游山玩水五年多,每到一处他曾经到过的地方,他必详尽解说;甚至,去年还带她去曾夺皇帝老爷圣药的崖边,很得意洋洋地的告诉她,当年他就是从这里以极完美的姿势跳下,若不跳下,就不会遇见她——这男人有时候简直是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是啊,现在想来,才发现自从到京师之後,他一直心不在焉的,好像在等待什麽。
「阿永,你是在等人……」正要问个清楚,他突然停步,让她一头撞上他的背。
「到了。」
「到了?」她眨了眨眼,从他的身後走出来,顺著他的视线往前看。
一片空地。地上开始积起雪来。
他转向她,冻白的唇微微笑著,牵起她的手。
「阿永,你的手很冰啊。」
他拉著她走向空地,笑得很开心:「你觉得这儿眼不眼熟?」
「不就是空地吗……」
「这儿,曾经是广府。」
她呆住。过了良久,才缓缓抬头,细声喃道:「这儿是空地。」
「是空地。」
「屋子……被拆了?」
「是被拆了。」
她望著他。「我记得小姐是大户人家,他的父兄不也是官吗?」
「大户人家又如何?官又如何?十年风水轮流转,没有本事的子孙,即使金山银山也成空。几年前你在永福居遇见那混球时,他已非风光之身,他在京师闹出事来,误惹到名门之女,到南京是为了避风头,等息事之後再回京师。」
「误惹?你是说,他娶了小姐之後,又……又——」又有别的姑娘跟她一样受害吗?这句话她始终说不出口,直到他用力压住她的掌心,有股热气实进她的心口。
「咱们只能说,这一回他惹错了人。」西门永平静地说。
「才几年的工夫啊……你也参与其中吗?」
「我?」他眨眨眼,很赖皮地笑:「我像是会玩这种手段的人吗?要我耐住性子等上五年就为了等他家破人亡,我可不成。是他自己种下的果,怨不得人。」
其实,他也有参一脚吧?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头并且确定著。如他所说,他是个宁愿用拳头见真章的人,绝没那耐心去布局、去等待,可是,为了她,他会,真的会。
曾经算是她姑爷的男人,不止在这一次惹错人了,早在她十五岁那一年,他就种下了未来的祸根。
她慢慢地抽离他的温暖,缓步走到空地中间。然後一步一步踏著——
「我记得,那一天,我从这里走出来,厨娘大婶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心想,我认识的人都在府里头,将来自己的夫婿也不脱是府里的长工吧,只是,我还不懂什麽叫喜欢呢——」她微拉裙摆,往左边走了好几十步,离他渐远。「接著,我走上回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