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银--今朝玉-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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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渊到这时还记得沙棠许多年前的样子。那日正好是暗陌生辰,酒楼里一场饕餮完后,带着薄薄的醉意,四人照例进了青楼,才跨进门,老鸨便笑开了花:“呦,四位爷,今儿高兴哪?咱楼里新来了一个姑娘,美得很,要不叫她出来给几位爷瞧瞧?”
姑娘的确是美的,媚态横生,柔若无骨的妖娆身段就往沙棠身上倒,沙棠哈哈一笑,随手一拉,美人就横躺上了他的腿。暗陌有些喝高了,起哄着要沙棠亲那姑娘,沙棠亦不推拒,薄唇衔了一粒樱桃,俯身就吻了下去,唇齿辗转间,一双手已从姑娘的酥胸移到了大腿,引得暗陌和川絮一阵叫好。彼时颜渊就在一旁看着,印象里只有那晚昏黄的灯光,姑娘身上茜红的薄纱,薄纱下雪白的肌肤,还有沙棠似笑非笑的唇。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竟要娶亲了。
“怎么?很奇怪么?”沙棠笑笑问,“只准你颜渊浪子回头,却不准我沙棠收敛性子了?”不等颜渊回答,又兀自说道:“总有这么一天的。听说,川絮那边也提到成亲了,暗陌那边好像是要闭关潜心修炼了,前日里去看他,他对我说‘总要做些事情了’,呵,你、我、川絮、暗陌,迟早得承担起应尽的责任,你当我们能永远如同以前那般?”
颜渊沉默半晌,冲着沙棠肩膀就是一拳,笑道:“我一定去,新娘子是谁?”
“名字给忘了。”沙棠漫不经心地笑。倒是听族里的长老说过,说是几个长老为了这事儿吵了好几日,最后才万中选一选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姑娘出来,温婉贤淑,是极大方得体的,刚好能配上猫族的王,那想来名字大概也是差不到哪去的。
“你啊……”颜渊无奈地笑,“还是对她上点心吧。”
沙棠唰的收了扇子,抱拳一笑:“等到那日,恭候妖王大驾光临。”
沙棠走了以后,扶疏立刻跑了上来,眨巴着眼睛问:“沙棠要成亲了吗?成亲是什么?是不是就是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坐着大花轿,是不是还可以闹洞房?我也要去,我也要闹洞房!”
苦闷了多日的那个谁终于逮着了机会,立刻抬高了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扶疏:“你也要去?你如果答应回修罗界,我就让你去。”
扶疏眼珠一转,也不是好惹的:“你不带我去,我让父君带我去。”
“呵,这可要看主人家愿不愿意,我妖王愿意让你们来是一回事,主人家不愿意却是另一回事。妖界的婚礼,也断然没有让修罗界来凑热闹的规矩。”
扶疏便苦了脸,眼泪汪汪地看着颜渊,可任凭他软磨硬泡,颜渊就是不松口,于是便只能咬牙答应:“好。你让我去闹洞房,我闹完就立刻回修罗界。”咬牙切齿,一脸的忿恨。
于是得逞的那个谁挑高了眉笑得得意,一转眼看到今朝,却又立刻变作了柔情似水的模样,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今朝,你也陪我去。”
沙棠成亲那日,正是大晴天。妖界已有多年未办过像模像样的喜事,如今猫族的王成亲,请帖撒遍了各族,又在府外办起了流水席,不拘是谁,坐下便能吃几口,于是这一日妖界里有事没事的,便统统往猫族跑。
颜渊牵着今朝慢悠悠地下山来,分明是不短的路程,他却不用术法,一路赏景一路慢行。走了半日,见今朝有些喘,忽然想起她失去了大半的仙气,立刻后悔不迭:“今朝,我们还是腾云吧。”
“嗯?”今朝愣愣地看着他,妖和仙虽然不同,泰半的术法却是差不离的,真要理论起来,也不过妖界的术法更邪一些,却偏偏只有一样腾云术,六界中只有仙界独有,妖是断然学不会的,可颜渊却……“你会腾云术?”
“啊。”颜渊理所当然地点头,不止是腾云术,仙界的术法他一点就通,仿佛天生便会一般,“也许因为我前世是泊玉吧。”
正说着,猫族的地界已近在眼前。远远地就见沙棠的洞府门口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这边是川絮和暗陌,混在人群中嘻嘻哈哈;那边是茶花精和三郎,手牵着手也在凑热闹;更远的是扶疏,骑在丹墀肩头,仗着高处正兴致盎然地四处张望,他下边的丹墀看到他们,不过冷淡地点了点头。就连迟桑也带了麻雀精,远远地见到今朝,嘿嘿笑着挥了挥手,转头对麻雀精说了些什么,那麻雀精一张平凡的容颜就红了个透。
猫族负责接待的管家心思伶俐,远远地就看到了颜渊,立刻扯高了嗓子道:“妖王驾到!”
一声过后,众妖一阵骚动,自动地让出一条路来,虽是低着头,眼睛却不住地偷瞄着颜渊和今朝,还有胆大的与同伴咬耳朵,议论这最近十分出名的今朝仙子。窃窃私语中,妖王高昂着头,目不斜视,牵着今朝的手握得更紧,一路走到沙棠面前去。
妖界的规矩,若是妖王来了,新郎新娘除了敬天地敬父母敬伴侣,还得敬一个王。立刻便有聪慧的侍女端上酒来,新郎官沙棠一身喜服,将平日放浪的性子收敛了不少,笑嘻嘻地看着颜渊端起了酒杯,却不是给自己,而是贴心地给了旁边盖了红盖头的新娘,然后才自己端了酒杯,似笑非笑道:“颜渊,愿你也有这一天。”说罢一昂头,一饮而尽。
喝了酒,婚礼便开始了,爆竹声声,入目望去,皆是大喜的红,梁上结的喜绸亦是红得晃人眼,众人祝福声中一对新人遥遥地立在大堂内,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气。颜渊好心情,拉着今朝也在流水席上坐下,猫族向来豪爽大方,便是做的菜亦如是,一色的白釉大海碗,肥嫩的红烧肉堆成小山一般,一条鲫鱼的鱼尾都甩出了碗外,虽是没有妖王府里那般精致,吃起来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正给今朝夹着菜,忽然一阵喧闹,有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而入,在新娘父亲旁附耳说了什么,便只听那边爆发出一声妇人的哭号:“我的辛儿啊!”
众人哗然,茫然四顾间交头接耳,善窥人心思的钱来也不等颜渊吩咐,早挤进人群中,悄悄地打听了,回来一五一十地禀报:“听说是新娘子的弟弟,将将才化作一个人形,早上来这边的途中贪玩儿,自个儿溜去人间了,新娘子那边正忙乱,也就顾不得他了。方才有小厮来回报,说是那弟弟被人发现死在妖界的雁门水畔,听说是……”说到这里却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觑了颜渊的脸色,才斟酌着道:“听说是人间新来的那个天师杀的。”
“格老子的,什么天师?什么玩意儿?”迟桑早带着玲珑挤到这边来,瞪大了眼睛问。
今朝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只听得迟桑冒了火气:“他奶奶的!他这个样子和那些吃人的妖又有什么不同?”
“的确是不好惹的。迟桑,你和玲珑小心点。”
“格老子的,他敢动玲珑?老子堂堂神兽还怕一个小小天师?”
这边正说着,那边新娘子娘家众人脸上已是一片哀色。纵然是沙棠,亦被这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沉默了半晌,朗声道:“沙棠谢过赏光来鄙人婚礼的诸位,只是事发突然,依我看,这婚礼便——”
“继续下去。”忽有一道沉稳的女声截住了沙棠的话头,正是那嫁衣加身的新娘子,不疾不徐地说着,“我嫁的是猫族的王,哪里有婚礼到一半却打住的规矩,若真如此,岂不丢了猫族的脸面,贻笑大方。今儿便是天大的事也得礼成了以后再说,礼官,继续吧。”说到后来,声音有些哽咽,却依旧是从容得体,果然是万中选一的识大体的女子。
喧嚣的锣鼓声便又再起,众人却没了方才的喜乐心思,面带忧色,纷纷议论着这天师。丹墀冷冷一笑:“我早说了,他迟早会向妖界下手的。”
颜渊正要说什么,那边礼成了的新娘却不入洞房,端庄地走至颜渊面前,一揖到底:“胞弟自幼顽皮,小打小闹不少,可伤天害理的事却是一件也未做过。今日不过贪玩去了人间,却不料冤死在天师手下,小女子斗胆,还请妖王为辛儿讨一个说法,也为妖界做一个主!”
语声朗朗清越,像是要直逼到颜渊面前来,众人便停了议论,多少双眼睛就将颜渊望着。素来不务正业的妖王一脸肃然,扬了盛气凌人的一双眼,众人面前一字一顿道:“本王定然将此事管到底。”
五十三
原是欢喜地去,回来时却全然没有了愉悦的心情。颜渊一径走着,想起丹墀带着扶疏回修罗界时在他身侧附耳说的一句话:“那天师不是普通人,虽还未查清楚,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
他自然也是知道这天师的来头大约不小,这样高强的法术,这样嚣张的做派,活脱脱就像是天界的那位天府大帝……心里忽然一凛,妖王肃了眉眼,迅即地回头对钱来吩咐了下去:“派人去打听清楚那个天师的来头,前生做的是什么人,来世行的是什么事,查得越详细越好,但凡有些蛛丝马迹,便立刻回来禀报。”
见多了颜渊纸醉金迷夜夜笙歌,见惯了妖王脸上沾染上的金粉残妆,倒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雷厉风行的样子,钱来心里一跳,应了是转头就去办事。身后的人敛眉沉思片刻,却忽然又叫住了他:“回来。别的人不要多派,派了也没用。你只打发迷迭去,另外派几个人保护她——不拘有什么消息,即刻上报。”
妖中有善窥人心思者,名唤迷迭。原先不过是前朝皇宫祠堂里摆着的一只香炉,前朝鼎盛,香火延续了八百年,香炉也就受了八百年龙子龙孙的供奉,久而久之便成了妖。不想将近千年的基业,摧枯拉朽也不过在一秋间,叛军攻入了宫廷,帝皇自刎于龙座,次日天明时,已是另一个朝代。改朝换代新气象,自然是要先给底下的旧臣们一个下马威的,于是新上位的帝皇毁了前朝的祠堂,那香炉也就被扔了出去,所幸她已然成了妖,便趁夜黑时化了人形,出了皇宫在妖界住了下来。香炉精在皇宫里守了八百年,也就见尽了一切世间肮脏黑暗,譬如弑兄夺嫂、秽乱宫闱之种种,渐渐地也就摸透了人的心思,别的本事没有,窥探人心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
“想来她该是能看清天师的身份的,摸透了对方的底子,我们胜算亦大一些。”平庸懒散的妖王若是认真起来,心思也是缜密得很。可这也不过一瞬间,下一刻他便又堆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拉着今朝的手讨福利:“今朝,我聪明吧?是我聪明还是泊玉聪明?夸我就不必了,亲我一下如何?”顶着一张懒洋洋的笑脸,将人间泼皮无赖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小傻子却不懂风情,只皱了一张脸担忧:“不知道玲珑那边会怎样,迟桑又是个火爆的性子,如果真打起来,上仙打死凡人,也是要收天规制裁的。”
没得逞的人撇了撇嘴:“玲珑虽是个爱凑热闹的,胆子却十分小,怕死得很。现在出了这事,一定是躲在家里让迟桑陪着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于是便回了妖王府。丹墀带着扶疏回了修罗界,迟桑回人间去陪玲珑了。碍眼的人走了个精光,那个谁就愈发明目张胆起来,成日抱着今朝不撒手。
新郎官沙棠在成亲的第五日上邀了川絮和暗陌一同上妖王府来,为的是妖王府新进贡的时令鲜果。颜渊搂着今朝,一手拿着荔枝指着沙棠笑:“呦,这不是新郎官么,这才第几日啊,本该是蜜里调油的,怎么就抛下如花美眷上我这妖王府了呢?”
沙棠也不恼,也不笑,一把折扇摇得慢慢悠悠:“我们自是比不上妖王和今朝仙子鹣鲽情深焦不离孟的。”
的确是比不上的。新娶的新娘子识大体懂礼数,既温柔又贤惠,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几日,府里上上下下被她打点得井井有条,底下几个管事的和长老交口称赞不绝,挑不出一丝差错来。可就是对她动不了情,她笑的时候,仿佛连嘴角勾的弧度都是计算完美的;她说话的时候,那婉转的语音亦是精确的一成不变的一个调;仿佛是一个白瓷的美人,美则美矣,却没灵气。偶尔深夜归家,正撞见她沐浴完毕,一把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胸前,亵衣松松垮垮地敞着,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玉一般的颈子,风情万种。一瞬间便被勾起了情潮,本该是一宵春情无限,芙蓉帐底一对交颈鸳鸯好不缠绵,偏生她却肃了脸色系好衣带,叫了小厮来记这日期,又把蜡烛吹灭,这才肯让沙棠亲吻,于是再炽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