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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深度忧郁-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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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瞒着我?
  我不无悲哀地意识到,西西简直比我自己还了解我,但是我还是硬着头皮说:没有啊,一切正常。
  西西围着我转了一圈,两只眼睛探照灯一般地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的第六感觉历来都是很准的,你一定心里有鬼。
  我尽可能地使自己显得无辜而天真:你可以相信眼睛,也可以相信耳朵,就是不能相信感觉,那玩艺儿太靠不住了。
  西西还想把审问进行下去,可是一个电话把她招呼走了,在门口,她又说:回来我们再谈。
  喂,你去干吗?我问。
  西西迟疑了一秒钟说:出了一点事。
  出了什么事,我又追问了一句,西西却早已没了影子。她走了以后,我琢磨半天,总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古怪,难道是她真的发现了我的什么,东窗事发了?很快,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
  西西回来的时候,尽管总是开着玩笑,而且语气轻松愉快,我还是发觉了她的异常,她刚才肯定是哭过,肯定,至于为什么哭,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简单地合吃了一碗泡面,剔牙的时候,我对她说:这一回,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了?
  西西想摇头。
  我说: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蠢,说吧。
  西西避开我的目光,做了一个十分夸张的深呼吸:洪荒死了。我心不在焉地敲着桌面的手指头僵了一下,她见我一脸怀疑的表情,便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洪荒真的死了。
  天哪,我神情恍惚了许久,才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撞死的,一辆越野吉普,在送往医院的半途就咽气了,西西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讲:起因是一次什么狗屁杂志举办的征文比赛,洪荒硬拉着格林一起参加,参加的结果是无心插柳的格林入选了,而有心栽花的洪荒则名落孙山,这让他极度郁闷,终日与酒为伴。昨天晚上,他又喝醉了,跑到格林家门口,用半头砖砸了格林家的窗玻璃,格林的媳妇一探头,他撒腿就跑,迎面恰巧开来一辆越野吉普……
  是他妈的名利害了他,而名利本来应该是文学的副产品的!我后悔我串通了迢迢使阴谋诡计来拒绝洪荒们的造访,现在他死了,想见他也见不到了。我的心头不禁下起了毛毛雨。
  为什么他们把这个噩耗告诉了你,而不是我?我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我也不知为什么,许是怕影响你养病吧,她说,这显然是个同样愚蠢的回答。
  
隐形的翅膀
久违了的摇篮终于现身了。他虽然神采奕奕,但在我眼里无论是形象上还是行为上都变得龌龊了。
  你变了,我眯起眼睛凝视了他一阵。
  我也觉得我是变了,摇篮坦然而自信地说。
  听说,你不但没有把我付你的所谓加班费交给印刷厂,还管印刷厂要了五千块的好处费?我以为我这样直接地揭穿了他的老底,会让他尴尬,结果——
  我知道,你早晚会弄清楚这些猫腻,不过,你放心,我会把那些不义之财都还给你,不会拖太久,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近似于放肆,跟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你不觉得你这小子很不仗义吗?我对他的神态感到越来越厌恶,恨不得把他轰出去。
  开始有这么一点,后来想开了,没钱连命都没有,更何况是仗义了,那玩艺儿对我这样的穷小子太奢侈了,他说,能把无耻用如此自然的措辞表达出来,也够得上算是个天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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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能将所有的帐目都交还给我吗?我努力地使自己显得温和一点,语调自然少了一些抑扬顿挫。
  哦,我都给你带来了,每一笔都清清楚楚,他把帐本递给我,脸上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收回了多少欠款,一共?我这么问的时候,并没有期待会得到真实的回答,因为他,我已经变得怀疑一切了,甚至想打倒一切。
  只收回了三分之一,他说。
  其余的呢?我故意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可是心想,我为什么他妈的不把杯子里的咖啡泼到他的脸上呢!
  他迟疑着,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跟我说实话,最后说:有三分之一已经成了死帐,收不回来了,欠款的人要么洗手不干这行了,要么就是因为印盗版书被抓起来了,至于那三分之一,我把它兑换成了新书,准备拿回来卖……
  我凝视着他那张看上去还算端正的五官,简直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他内心里隐藏着的那些东西,如果可能的话,我倒真想跟他推心置腹地谈谈。你兑换回来的新书,都交给伯爵了吗?我问道。
  摇篮用了个好莱坞式的动作打断了我的话,他晃了晃他的食指说:你别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书已经被我派上了用场。
  我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小人,我在心里骂着,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我差一点将杯子捏个粉碎,然后把碎片摔在他一眨一眨的眼睛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难道就是我当初收留你的时候,你所说的对我的报答吗?我问道。
  摇篮清了清嗓子说:导致我这样做的是自尊,你知道吗,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就可以躺在这里指手划脚,而我只能四处奔跑?奔跑的结果呢,是所有的利益都揣进了你的腰包,而给我的那部分,不过你是餐桌上掉的一点点的面包渣而已。
  我把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对他说:我想我是累了,该休息一下了,你走吧。
  他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一些什么理由为自己辩护,可是脑瓜子却不听使唤:我想说的是——我还是要谢谢你。
  ……直到西西回来,我的嘴唇仍然在哆嗦,西西把我的头抱到她的胸前,哄着,我说:我以为只有天使是有翅膀的,殊不知魔鬼也有,所以他才到处飞,飞到你意想不到的任何一个地方。
  西西说:摇篮不是魔鬼,但是具有魔鬼的某些属性,你别把他想得太坏了。
  我没有把他一个人想得太坏,而是把世上的所有人都想得坏的不能再坏了,我说,这时候的我跟娘们一样软弱而无助。
  
趁一切还來得及
伯爵来告诉我,摇篮也开了个批发书店,而且是今天开业。据说,生意还不错,货源也充足。这下子我算明白了,他把兑换来的新书派了什么用场了。
  西西也在同一天,和伯爵办了交接,书店的经营权转交给了他,我的那些存货只是股份的一部分,按月拿分红。在双方签合同的时候,西西的眼圈红了,泪囊也显现了出来,而我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苦咖啡,默默无语。
  几天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垮掉了。我已经不堪一击了,不堪一击就是我后半生的真实写照。发烧、感冒、上吐下泻以及血压不稳定,总之一切毛病一古脑地找到了我的头上,让我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打针,吃药,输液。
  我变得越发的神经质了,明明是躺在病房里,可是时而觉得我是在一只疯狂荡着的秋千上,风在耳边呼呼地响,时而又觉得我从十米高台往下跳,下面是一池碧水,碧水中游着鳄鱼。我常常在狂叫声中惊醒,一脑门子的汗,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乖,别怕,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西西一边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臂腕上,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我脸上的冷汗,就像一位慈母守护着刚刚走失而又失而复得的孩子一样。很快,我便在她的怀里又昏睡过去,进入了假死状态。
  在假死的第四天,我才不情愿地活了过来,活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想吃。李斌对西西说:有食欲是个好现象,他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西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话太像是给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下的最后处方了。
  李斌抱歉地笑了笑,连连解释说:你们误会了,我可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我说:你有别的什么意思我也不在意。病一场,我反而豁达了许多,超凡脱俗了许多。至于斤斤计较的毛病,那要等身体彻底恢复健康以后才会恢复。
  西西给我倒了一杯咖啡,就赶紧到医院门口的川菜馆去为我买酸菜鱼,她知道,我最得意这一口。李斌给我量血压的时候,我就一边跟他攀谈,一边喝咖啡,我马上就发现咖啡淡得可怜,而糖又放得太多,我忿忿地说:这也算咖啡!
  李斌说:是我让她这么做的,你以后还是不要喝咖啡,以减少些刺激。他只说了减少些刺激,却没说减少对什么器官的刺激,是对胃口,还是对神经?
  我一猜就是你在捣鬼,哼,你小心点!我威胁他。
  李斌也不示弱:我小心不小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就小心着西西怎么收拾你吧。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收拾我?我嘴上虽然强硬,但脑袋瓜里还是掠过一丝不祥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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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胡话的时候,把你所有的丑恶行径都抖搂了出来,西西在旁边听个真真切切,你想耍赖都难,他谨慎地说。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能叫人欣慰的事,那就是在你倒霉时,没人幸灾乐祸。为此,我觉得李斌算得上是一个仗义的人。
  我到底都说了些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支吾着,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昏睡时说你想一个叫翩翩的……正在李斌说到关键词的时候,西西回来了,说除了酸菜鱼,还特意给我要了夫妻肺片和水煮牛肉。李斌的话题就像出租车,看见红灯,赶紧踩住了刹车。
  我也立马见风使舵,话锋一转,假惺惺地问李斌:你跟你那个女友走得怎么样了,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没有?
  我们……散了,显然我又不意间一拳打在了他的软肋上,他的脸色很快晴转多云,而后阴沉了下来。
  我十分诧异地问:你不是很欣赏她的吗?
  他吞吞吐吐地辩白道:是啊,一开始是这样,可是越往后看,越觉得她不像……
  我知道他所说的不像,究竟是什么含义,因为我看到过他皮夹子里的他姐姐的照片,西西却并不清楚这些,偏偏追问道:她不像什么?她到底不像什么呀?
  李斌搓着两只手说:她不像个会过日子的人,因为是个独生女,娇生惯养惯了。
  我频频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这个理由。我脸虽然朝向着李斌,眼睛却始终怯生生地围绕着西西转,西西竟是那么从容不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像我在昏迷中所说的一切她听都没听见似的,但是我不敢放松警惕,我提防着西西高举着的青龙偃月刀随时会落下来,落到我的脖子上。
  趁一切还来得及,我要先下手为强,赶紧补救一下——
  
故事离真实有多远
躺了一个月,刚刚恢复过来的我,下床的时候竟不会走道了,两条腿比龙须面还要软,幸亏有西西扶着,不然早就栽倒了。一个六十岁的病友说:看你这虚弱的身子,看你苍白的脸,不像个比我小三十岁的人,要是说你比我大三十岁,恐怕都有人信。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是仍然有一种让人家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的感觉。在医院后花园散步的时候,我差不多是被西西拖着走,身体的所有重量都压在她的肩膀上。看来,昨夜悄然地下了一场雨,草丛上湿漉漉的,雨水毕竟与露珠有所区别,露珠清澈,而雨水要浑浊些。
  一路上,我们彼此没说一句话,只有在回到病房门口,我说:如果我在昏迷中说过了什么冒犯你的话,请你原谅……西西却用手堵住了我的嘴,不让我继续说下去,你的头发太长了,该剃了,她温柔地说道。
  是啊,照照镜子,我简直就跟一个毛茸茸的莫希干人一样,神情呆滞,仿佛蒙上了厚厚的百年积尘。等我两条腿有了力气,就去门口的理发店,我说。
  再等,你就变成北京猿人了,西西说。
  我也不想叫医院的理发师来给我剃,我郁郁不快地说,因为医院的理发师总给那些死者整容修面,只要想想,心里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么我来给你剃吧,科里就有理发用具,还没等我表态,西西就刮风似的一扭一扭地出去了。应该承认,西西的手确实很巧,操作起推子满像那么一回事,喀嚓喀嚓几下,头发就哗哗地落在地下,俨然一个理发好手。她按着我的脑袋,我只有任她摆布的份,我仿佛是一只落入老虎嘴里的一头羊。
  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两下子,我不无惊讶地说,因为她在我的脖子上系了一条毛巾,以免头发茬掉进脖颈里,勒得紧了点,说话就有些费劲,说出的话音就像接触不良的门铃。
  实话跟你说吧,我这是头一回给人剃头,你将就着吧,西西谦虚地说,谦虚得令人生疑。
  很快我就为她的谦虚找到了最佳的理由,在检验她的劳动成果的时候,镜子里的我简直像个戴了一顶草帽的稻草人,我问道:我的头怎么剃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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