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黎斯特-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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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吗?』他问我,他皱缩的眼眶变大了。『你认为我应该吗?』
『你竟然问我!』我说。
他又发出苦涩的笑,笑声好像还隐藏着沈痛。他引领我走下通道,到了一间明亮的房间。
我们进入的是一间书房。几支点燃的散乱蜡烛,照出了钻石形的木架、羊皮和纸草的卷轴。
这里让我感到舒适,因为书房是我熟悉的地方;也是唯一人类所属的空间,我犹能感到一如以往的神智清明。
但是,当看到另一位同类时,仍吓了一跳。这是另一个我们--他坐在书桌後面,眼睛看着地板。
他没有头发,虽然全身如沥青一般的黑,皮肤却是完整的,模样完好,而且像上了油似的乌亮。他的脸容优美,手放在麻纤白褶裙上,优雅地弯曲着,赤裸的胸上,肌肉纹路分明。
他转过身抬头看我。某种微妙的感觉猝然渗透我们,我们之间谁也没作声,只能说是心电感应把!
『这位是长老--』带我来的瘦弱一位说:『你可以看到他抗拒大火劫难的模样;但是他不会说话,自从事情发生过後,他没说过话。但他应该知道「天父和地母」在哪里,也应该知道为何灾难会发生。』
长老仅仅朝前一望,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似嘲讽、似暗暗感到有趣,隐约又含着不屑。
『即使在大灾难之前--』带我来的那位说:『长老也并不常对我们说话,灾难并没有改变他多少,也没让他更可亲一些;他惯常静默的坐着,越来越像「地母和天父」;他有时阅读,有时走到上面的世界去;他喝血,听歌,有时还跳舞;在亚历山大的街上,他跟凡人说话,但是他不跟我们说话,他没什麽好对我们说。但是他明白的……他明白为什麽这些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留下我和他单独一起把!』我说。
我认识很多人有这种情况;而我有把握让这个家夥开口;我会从他身上挖掘一些东西,这是别人办不到的。倒也不只是虚荣心的驱使,而是因为他乃是我卧房来的那一位,这点我很确定的。他就是站在房门口注视我的家夥。
在他的眼神里,我意识到某种东西,可以称它为智慧,称它为兴致,也可以称它为知识的认知;总之,他的眼神大有蕴含呢!
我知道自己极有可能触及完全不同世界的玄秘,这是小丛林之神有所不知,甚至在我身旁,衰弱、受伤、且以绝望表情看着长老的神,也毫无概念的玄秘。
我要求单独相处的时候,衰弱的那位退回一步。我直接走到书桌,注视着长老。
『我应该做什麽呢?』我以希腊话问。
他突然抬头望我,在他脸上我看到所谓的智慧。
『我可以进一步问你问题吗?』我问道。
我小心翼翼的开口。态度即不拘谨,也未刻意的尊敬;语气尤其尽量保持从容自在。
『你像探寻什麽呢?』他突然以拉丁语问我。冷冷地,嘴角向下撇,态度带着轻率与挑战。
我放心地改口,也用起拉丁语来。
『你已听到我告诉另一位的话--』我以同样随便的态度叙述,指出我是如何在凯尔特由小丛林之神所缔造。又如何遵嘱特来发现众神在火焰中死亡的原因。
『你并不真正代表小丛林之神而来。』他说着,口吻一如先前的嘲弄。他没有抬起头,仅只视线朝上,使得他的眼神似乎更具挑战性与傲慢味。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说:『不过如果我们以这种方式灭亡,我想知道为什麽;发生过一次的,就会发生第二次。我还像知道我们是否真神?若是真神,我们对人类又有何义务?「天父地母」是真的存在吗?或者他们只是传说?这一切是怎麽开始的?我当然想知道。』
『由於意外。』他说。
『意外?』我身子向前倾,我大概听错了吧!
『开始时是出於意外--』他冷冷地说。口气不但令人难以亲近,也清楚暗示我的问题是荒谬的。『四千年以前,事情之发生是由於意外,不过,以後的故事却附加上魔法和宗教外衣。』
『你在告诉我事实,是吗?』
『为什麽我不说事实?为什麽我要防护事实?为什麽我自找麻烦跟你说慌?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在乎你是谁。』
『那麽你可以向我解释吗?由於意外而发生是什麽意思?』我进一步追问。
『我不知道。我也许会解释,也许不会。这一刻,我说的已比几年前加起来的话还多。发生意外的故事不比神话来得悦耳动听,但至少是真实。不过,一般人宁可选择神话,你真正想知道的也是神话,不是吗?』他的声音提高,身子也微微起立,好像生气的声音在推动他的脚似的。
『我们创造的故事,类似希伯莱人的创世纪,类似荷马的传说,也像你们罗马诗人欧维德和维吉尔的胡言乱语。』他站着大声说。黑色的前额,青筋暴露,手握拳在书桌上。『这种传说充斥在这些房间里的文件上,也在赞美诗的咒文中片段浮现。你想要听吗?』
『告诉我你真正想说的。』我说道,试着让自己镇静下来。他音量之大刺疼我的耳膜,我听到附近的房间,有东西在摇动。其他怪物,像带我来的乾枯家夥,躲在远处徘徊。
『你也许可以先说--』我尖刻的表示:『你为何在亚历山大城里,跟踪到我的房间?是你带领我到这儿来的。你为何要如此?为了嘲弄我?为了咒骂我乱问问题?』
『小声一点。』
『我也可以对你说同样的话。』
他平静地上下打量我後微笑了。他张开双手,好像表示欢迎或有所建议,之後又耸耸肩。
『我希望你告诉我有关意外的事--』我说:『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会恳求你告诉我。好吧,我该怎麽做,你 肯说呢?』
他的脸容一再明显的转变,我能够感觉到他在思索,但是察觉不到他在思索什麽,我只感到一种高亢的情绪高低起伏。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低沈。好像在抗拒悲伤,又好像有东西在勒住他似的。
『听听我们古老的故事吧!』他说:『有一位好神,名叫欧塞里,他是埃及的第一位法老,时间早在文字发明前的古老时代。欧塞里被邪恶之徒所杀,他的妻子埃西斯,把他身体残骸一一收集起来,後来他成为不死幽灵,统治死亡的王国,也就是月亮与夜晚的王国。爱慕他的女神,为他带来献祭的鲜血。不料,祭司们却偷取他不死的秘密;所以他的崇拜仪式只能在秘密中进行;他的庙宇只有信徒知道,以免泄密,惨遭太阳神烈焰之害,你瞧,传说中确有真实成份的。国王发现了一件意外事件,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意外事件的受害者;他变得拥有非自然的能力,得以对付身边的邪恶。为此他制造了膜拜者,把他们限制在职责与祭典工作中;并且限制有法力之血只能行善,不得别用。这就是我们存在的起源。』
『「地母和天父」是埃西斯和欧塞里?』
『是,也不是。他们是最初的两位。埃西斯和欧塞里是在神话里使用的名字。也或许是古老崇拜者移用的名字。』
『那麽发生什麽意外呢?意外又怎麽被发现的?』
他默默看了我一会,然而坐下来。眼睛像刚 呆呆瞪视着远方。
『为什麽我应该告诉你?』他问道,这一次,他的问话似有新的意思,好像他很诚挚,必须自我先衡量答案一番。『为什麽我得有所行动?如果太阳出了地平线,而「天父地母」不肯从沙中起身拯救自己,我为什麽要管呢?我为什麽要说话?我为什麽该长久做一件无意义的事呢?』他又再看着我。
『这就是真相?「天父和地母」走到太阳底下?』
『留在太阳下,我亲爱的马瑞斯。』他说道,他认识我的名字让我吃惊不已。『他们是留在太阳里。「地母和天父」并无意行动,他们只是偶尔彼此耳语,谁找他们要求治愈的血他们就打倒谁。如果他们肯让我们喝治愈的宝血,我们的灼伤都得以复原。「天父和地母」已活了四千年,他们的血在季节的递嬗,与不断的啜饮之中,日益茁壮有力。他们的血肉饥饿而更诱发强壮,因为透过饥饿之驱使,更能享受新力量的愉悦。但是拥有宝血的「天父地母」,并不在乎他的儿女,他们甚至也不在乎自己;或许在过了四千年漫长岁月之後,他们唯一的希望是见见太阳呢!』
『自从希腊来到埃及,自从古老文明艺术没落。他们没跟我们说过话,没让我们看到他们眨眼。正如埃及现在只不过沦落为罗马的谷仓,如今「地母和天父」也截断我们之间的血缘联系;他们如钢铁一般,能毁我们於一旦。如果他们根本不在乎死活,为什麽我应该在乎?』
我端详他好一阵子。
『你是说--』我问道:『天父和地母留在太阳下,是引起众神火焚的原因?』
他点点头。
『我们的血液来自他们!』他说:『那是他们的血液,血脉是直接相系的;降临在他们身上的,自然也降临在我们身上。如果他们烧毁,我们也就烧毁。』
『我们和他们血脉相连!』我吃惊地低声说道。
『正确无误,我亲爱的马瑞斯。』他说道,看着我,似乎在享受我的恐惧。『这就是为什麽地母和天父,他们被照顾保存好几千年?这就是为什麽要供奉他们?这就是为什麽他们受崇拜?因为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也发生在我们身上。』
『谁做了这件事?谁把他们留在太阳下?』
他不出声的笑了。
『那是照顾他们的家夥。』他说:『那个家夥已不能再忍受,神圣的重担挑得太久,又不能说服谁来承接重担;最後他哭泣而颤抖,把他们从沙漠里带出来,把他们像两尊雕像似的留在那儿。』
『而我的命运与这个有关?』我喃喃低语着。
『是的,但是你要明白,我认为照顾他们的家夥,已不复有任何虔信,那仅仅只是个老故事罢了。总之他们被崇拜,被我们崇拜;正如我们被凡人崇拜;没有谁敢伤害他们。没有谁给「地母天父」火把,让他们了解是否因为他们造成我们的痛苦。不,那个家夥已不相信一切。他把地母天父留在沙漠里,那天夜里,当他在棺木里张开双眼,发现自己烧焦了,他无以名状的惊恐,他尖叫又尖叫……』
『是你把地母和天父再带回地底下?』
『是的。』
『他们像你一样的焦黑……?』
『不--』他摇摇头说:『黑亮得一如金色的青铜,有如肉在铁叉上翻转炙烤过,不过也就是如此了。但是他们美好一如先前。好像美好已变成他们继承的财产,美好乃是他们命中注定。他们想往常一样双眼直瞪,但不再彼此头靠着头,不再哼着他们彼此交换的秘密旋律,不再让我们喝他们的血。带给他们的献祭品,他们也在隐秘下偶尔 接受,没有谁知道他们什麽时候喝,什麽时候不喝。』
我摇摇头,前前後後来回走动。我低着头,蜡烛的光在我手上飘动。对所有的这些,不知道该说什麽,我需要时间仔细考虑。
他作出手势,要我在书桌的另一边坐下;不加思索的,我坐了下来。
『也许发生的事是有意的呢?』他说道:『他们有意在沙漠里死亡,寂静的,不动的,像一座城被征服者的军队掠夺後,丢在那儿的雕像。也许他们有意让我们死亡呢!看看埃及,我再问你,埃及是什麽?埃及死了,纵然不算死,也不过是罗马的谷仓吧。地母天父眼见埃及的衰弱,也许希望我们一一在各地像星星一般陨灭,而他们自己也逐渐陨灭呢!』
『他们在哪儿?』我问道。
『你为何想知道?』他冷笑着:『我为什麽该把秘密告诉你?他们不可能碎 万段的,他们太强壮了,刀子只能伤及皮肤罢了。然而杀了他们,就等於杀了我们。烧了他们,就等於烧了我们。不论他让我们感受什麽痛苦,他们自己只有些微的知觉,因为年岁保护了他们。然而,把我们每个都毁了,最多只会带给他们困扰。他们好像根本不再需要血!也许他们不但与我们血脉相连,心也与我们的心相系。也许我们所感觉的 伤和痛苦,乃至对俗世本身运数所造成的恐慌,都来自他们的心灵。也许他们虽锁在房里,他们仍有梦想呢!不,我不能告诉你他们在哪儿,我能吗?除非我确实决定一切已不重要,决定我们该陨灭的时刻到了。』
『他们在哪儿?』我又问。
『为什麽我不把他们沈入海底?』他问道。『终有一天,地球会把他们举到大浪之顶,那时,他们非照射阳光不可?』
我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对他的亢奋感到即迷惑又了解,但同时也敬畏不已。
『为什麽我不该把他们埋在地里?我的意思是埋在远超过生命喘息外的黑暗深渊?就让他们静静地躺在那儿,不管他们想什麽,感觉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