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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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才拿出两份上边关于将《文学探索》改刊为《年代》的文件来念,一字不落地念完。最后,他总结说:〃同志们,现在已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再不改我们这些人就没饭吃了!〃
接着是宋主编讲话,他拿出自己竞聘主编用的述职报告,详细阐述了自己对新的《年代》杂志的构想……和他与欲聘三人见面时所谈差不多。只是到了后来,他忽然有点激动地演讲起来:〃我们要拿出陈独秀、李大钊他们当年创办《新青年》的精神与干劲出来,大干一场,争取在这个世纪末再发动起一场新文化运动,在全国范围内来一场面对青年与民众的文化启蒙,将五四未竟的事业进行下去!〃
这时现场又发生了一个有趣的细节:老梁头讲话时,坐在其对面的大胡子邢大伟就从牛仔服的上装口袋里掏出一撮烟丝和一张裁好的小纸片在卷,宋主编讲话时他便将一支卷好的〃大炮筒〃点火抽上了,烟雾弥漫,烟味很冲,呛得正在大声演讲的宋主编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咳嗽也是能传染的,先是老梁头跟着咳了起来,接着冯彪和马小宝也开始咳……
宋主编终于憋不住了,在正式讲话结束之后,又说了几句〃题外话〃:〃今儿算是头天上班,只有小冯一人准时到,在这儿表扬一下……大家都是我找来的,我看上的人,业务上应该都没有什么大问题,都能胜任,可纪律也是需要强调的,想干成一件大事,没有纪律是绝对不行的。〃
屋内一片寂静,梁社长唱起了红脸,提议道:〃请新来的同志发表意见。〃
寂静延续着,还是在宋主编的示意下,冯彪先发言,他简单谈了刚才翻阅《文学探索》合订本的感受,说:〃只有彻底大改才有出路。〃
梁宋二位领导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马小宝发言:〃我作为美编,在美术设计上还是有很多想法的,咱们等做起来再说,现在说什么都是空的。〃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沉默不语的邢大伟,他的〃大炮筒〃还未抽完,从被大胡子遮蔽的口中( 像是一个看不见的洞 )冒出一股浓烟,接着那悠悠的男中音缓缓传了出来……
〃有啥好说的,旺旺一声召唤,我就大老远地从新疆跑出来,就是一颗红心一种准备,党叫干啥就干啥……哦,我想请教一个问题:今儿中午管饭吗?〃
7.吃饭
大胡子的这副德性令冯彪觉着讨厌,可他提出的问题却是提到自个儿的肚子里去了。早饭未吃,昨天下午吞进去的两海碗拉条子到了夜里又被吐出去了,夜半醒来又狂干三把,身上仅存的热量又被消耗光了,现在他正在亲身体验着〃前心贴后背〃这句俗语,对他来说,如今的每顿饭都是要考虑一下落实的去处的。
两位领导被属下将了一军,大领导梁社长有点哭笑不得地说:〃吃饭!马上吃饭!〃二领导宋主编立即补充道:〃大伟你是着的哪门子急嘛!本来就是要吃顿开伙饭的。〃
在去吃饭之前,宋主编还将三位新招来的属下带到了对门的一间办公室,给他们介绍说:〃这就是咱们的《年代》编辑部。〃一人一个办公桌分配完毕之后,又布置了一下近期的工作任务:〃为了方便年底的征订工作,10月份咱们得先办一期试刊号出来,所以时间还是相当紧张的,我现在就大致说一下最近一段的工作安排:大伟和我去北京组稿,一定要组回第一流的稿件,火车票已经订了,明晚出发。小冯在家看《文学探索》遗留下来的稿子,不少呢,都在梁社长那里,仔细淘一淘,看有没有适合新杂志用的。小宝暂时可以不来坐班,在家准备资料,准备到时画版。小冯,你要天天来,给咱看好这个家……〃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从公文包里掏出三把新配的钥匙,一人一把;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三沓X研究院职工食堂的菜票( 用三根橡皮筋分别扎好的 ):〃这算是我给咱们争取来的一点福利,一月一百块钱,可以在X研究院的职工食堂吃饭。工资嘛,咱们下月再发。〃
因为裤兜里揣着这一百块结结实实的菜票的缘故,冯彪心情变得大好,甚至忘却了眼前的饥饿,这不是一顿解决的问题,而是今后的饭都有地方吃的问题……下楼走出X研究院大门口的时候,他开始注意到了门外的街景:街上阳光灿烂,有三两少女骑车而过,仿佛鸟儿掠过天空……
后来他便陷于神志不清印象模糊的状态中了,吃饭就在社科部大门口外的一家川味餐馆,从第一道凉菜端上来,他就基本上注意不到四周的情况。只隐约记得自己拒绝了酒,那是在开始的时候;老梁头很快就喝多了,不胜酒力,被宋主编提前送了回去,那算是〃中场休息〃;重又回来的宋主编开始教训起另外两个人,这是到了后来,包间里只有他们四人在场的时候,已经饱得无法再吃的冯彪开始恢复了对周围的注意力:
〃你俩给我听好了:这《年代》是X研究院的刊物,不是我宋旺旺家的刊物,我的面子你们可以不给,梁老头的面子你们可不能不给……你们知道老头刚才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摇三晃地跟我说啥?说他觉着小冯是个好同志,让人看着比较放心……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们还不明白吗?他是对你俩今天的表现不够满意!别搞得有一天,我想让你俩在这儿呆你俩都没机会在这儿呆了,是不是?!〃宋主编的表情十分严肃。
〃宋大哥,对不起!今后我一定注意。〃年轻的马小宝显然被吓住了,战战兢兢地端起酒杯,〃大哥,我敬你一杯!给你赔罪!〃
〃今儿我不喝酒,昨天我和小冯喝到大半夜,喝得太多了!到现在胃都难受……〃宋主编以茶代酒,和马小宝碰了一下。
〃我说旺旺,你生那么大气干吗?这不才刚开始嘛!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不喝,那小……小冯喝一杯吧,小冯,我看你挺能吃的……好胃口!酒量应该也不错吧?〃邢大伟倒是满不在乎,举杯转向冯彪。
冯彪并不想喝,他是真怕再喝高了,把一肚子的好菜再吐出去,那可太叫人心疼了!但考虑到这是初次见面,冯彪便故作豪爽地一口喝下了一杯白酒。
在后来气氛变得轻松起来的聊天中,冯彪进一步了解了这三人之间的关系:邢大伟是宋旺旺在本地读本科时的同班同学,毕业后被分配回新疆原籍一座小县城的中学教书,因为诗有所成,后被调到地区文联工作;而马小宝是邢大伟在中学任教时的学生,从新疆考到了本城的美术学院,读了四年,刚刚毕业,拒不回新疆而正飘居本城……
酒酣之际,师生俩还轮番唱起了好听的新疆民歌,冯彪还尝了一支邢大伟为他热情卷好的莫合烟……正是刚才开会时呛人的〃大炮筒〃,这顿午饭就这么一直延续到了下午,到终于喝高的大胡子非要女服务员给他宰头活羊来炖而告结束……
8.下班……回家
喝得大醉的邢大伟被他的学生马小宝搀扶进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从新疆过来后他就住在马于美院附近的一处租房里。
车开走后,宋旺旺和冯彪走回X研究院内,宋还要去家属楼探望最先喝高的老梁头,冯彪则从车棚里取了女房东的自行车,准备回家。
〃没事儿了吧?〃临别时冯问了宋一声。
〃没事儿了,你回吧!明天我们就走了,你给咱们看好这个家。有什么工作上的问题,多向梁社长请教,看样子老头还挺喜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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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冯彪有意无意骑得很慢……那是一举消灭了饥饿之后所带来的身心满足: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幸福感!让他真想停下来,将车支于路边,在马路牙子上坐上那么一会儿……现在他还来不及去想太多的什么,只想守护住眼下的这点幸福,让自己慢慢体会!
再慢终有头,十里村村口的那个牌楼真像是个从天而降的怪物,突然蹲在了他的面前,将一个中年妇人丰满而性感的身影塞进了他的眼眶……是脚穿一双耀眼的红塑料高跟拖鞋的女房东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村口的牌楼底下,像在等谁……看见他后做莞尔一笑,但却并不招呼,扭头就朝村里走……他骑了上去,并很快追上了她,刚想叫住她却一下全明白:这不正好是下午下班的时间吗?她是专门跑来等他的呀!又不想叫村里人看出来什么……
在村中的柏油小路上,他心领神会地骑车从她身旁超越,还注意到她红鞋映衬的脚面上那一抹洁净的白……
一口气骑到村尽头的159号,他的心中已经有点泛潮……
进了院,锁好车,他没有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径自走进了她的房门大敞的家,这一回该轮到他的眼球湿了……昨晚他醉卧其上的长沙发前的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四个凉菜:其中最为悦目的是一盘糖拌西红柿,令他喝了白酒之后发干的口中顿然生津,小桌边有个脸盆,盆中有半盆凉水,里面立着三瓶啤酒,那个情景煞是可爱也十分感人……
他却在瞬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惶恐,不敢坦然面对这一切,有点做贼心虚似的,赶紧退出这间屋子,跑上楼梯……
这个时间,这个院落中所住的其他房客都还没有下班回来,院中一片寂静,那条大狼狗也不知野到何处去了,上楼进屋之后,他立在自己房中的门后,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由于急盼的心情作怪,他感到过了很久才听到她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他觉得那脚步声很是好听,十分清晰地进了院子,进了屋子,消失了片刻之后重又在院中响起,继而出现在楼梯上,越来越响,越来越重,越发好听,重又消失……那是她的脚步停在了他的门前……
〃小冯!〃她压低了声音叫道,〃干啥呢?下去吃饭吧,饭都做好咧……〃
他沉住气,没有应声。
她满身浓重的香气都蹿了进来!
就在妇人推门而入的一瞬,站在门后的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横端身前,与此同时,伸出一脚将那半开的门踹死了……
9.俱往矣
冯彪二十九岁以前的生活是非常易于概括的。
因其进程之中有着一个强大的公共逻辑,每走一步都合乎常规。
〃文革〃发生那年,他出生于本城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在省科学院下属的同一个研究所工作,还是那种合乎传统的〃严父慈母〃型的家庭,在他上边有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在美国拿到博士学位后和其丈夫去加拿大工作并定居。冯彪属于从幼稚园一直读到大学毕业而不曾中断的一代人( 算是〃文革〃之后头一拨经历单纯的人 ),他因为在中学时作文比较出色,其作老被当作〃范文〃表扬进而爱上了文学,也就是利用课余时间读了一些文学书籍;恰逢一个鼓励青年有个人理想并鼓励他们去实现其理想的时代,冯彪因为爱上了文学而立志要当一名作家,因为想当作家而在高中读到一半以后选择了文科班并在高考填报志愿时填写了北京一所著名大学历史悠久的中文系,毕业时自己要求分回来,落脚在本城南郊的一所学院教书。读书、教书之余,一直坚持写作不辍。
在追求个人理想和事业的道路上,他惟一一次有违常规的出格之举发生在三年前……他在没有征得任何一位亲人( 包括其父母及新婚未久的妻子 )同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从他任教的学院辞去公职,回到家中专事写作,其目的只是为了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写作中去以期取得成效上的明显突破( 此前的局面很不理想 )。这惟一的变数让他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付出的是断送婚姻的代价。他在自己的人生中初次主动出击挑战命运的结果真可用〃满盘皆输〃、〃一败涂地〃来形容。
本来,他的情感生活也可谓是〃一帆风顺〃。高中时有过一次发生于自己内心的〃初恋〃,在当时对〃早恋〃的环境压力面前,以未敢表达珍藏于心而告终。大学时见周围的同学都在谈,他也起哄架秧子似的谈过三回没有肉体关系的〃恋爱〃,均以〃无疾而终〃而告结束。六年前,他头一回走上课堂便眼前一亮…… 一眼看上了那个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在其课余大胆追求之下双方建立了秘密的恋爱关系,一年后同居,三年后当此女生毕业分配到本城的另一所大学任教后,他们结了婚。婚后不久,他便辞了职,完全没有收入,夫妻俩一直靠女方一人大学助教的微薄工资过活,租最便宜的农民房住,一日三餐也是十分简朴,要孩子的事想到过但从来不敢列入议事日程。一晃到了一年前,妻子也是在未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私自从她任教的学院辞职,不是回家……而是经她一位大学同学的介绍去了一家在本地十分有名的房地产公司,他是这一变动最为直接的受益者,妻子的工资大幅提高,而且一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