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李敖:蒋介石评传-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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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一共下野三次,每次都要杀大将以泄愤,第一次杀王天培,第二次杀邓演达,这第三次最凶恶,不仅杀大将,还要杀大将的子女、秘书夫妇以及副官们。由此可知,蒋介石固然是共产党名单中的第一号战犯,也是凡有良知者心目中的杀人犯、罪及无辜的杀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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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从巧取黄金到豪夺黄金 / 620
八年抗战间,有两个数字是惊人增长的。一个是人民死伤的数字,一个是货币发行与物价上涨的数字。货币自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四日起施行法币政策,由于蒋介石自私自利的货币政策,强行其不兑现纸币——法币。法币的币信,本就不良,“当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前夕,法币发行总额还只有十四亿元;在八年抗战期间,四大家族打着抗日的招牌,利用法币来进一步垄断全国经济,搜刮人民财富,因而通货不断膨胀,到了日本投降前夜,法币发行额即已达五千亿元。一九四六年三月,蒋介石撕毁停战协定,发动反共战争以后,随着国民党军事危机的日益严重,经济危机也日益加剧,到一九四七年四月,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内,法币发行额即陡增至十六万亿元以上;最后到一九四八年八月二十日以金圆券代替法币的当时,法币发行额竟达到六百六十万亿元,等于抗战前夕发行额的四十七万倍,而物价则较抗战前上涨三千四百九十二万倍。”(资耀华《国民党政府法币的崩溃》)这种货币大贬值,物价漫天涨的局面,在古往今来的世界史上,也属罕见。其实这些数字还只是远景,若看大特写,更是要得。——以它宣告结束前最后一天的发行额计,就高达六百零四万六千四百二十七亿七千六百一十八万二千元!这种天文数字,连当年德国马克的震惊世界大贬值都望币莫及呢!
法币政策是蒋介石印一纸钞票骗中国人民手中的白银,把白银收归政府所有,其实这还不算最精彩的,最精彩的还在后面的金圆券政策。蒋介石又印一纸钞票骗中国人手中的黄金。
一九四八年八月十九日,蒋介石政府突然公布了《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发行了金圆券,规定金圆券一元,折合旧法币三百万元。相当美金零点二五元,同时限期收兑金、银、法币。老百姓不准私存黄金,抓到了会要命,于是全国黄金尽入公有。中国老百姓真好欺负,一九三五年,实行法币那一次,首先领教了国民党政府的厉害。抗战以后,政府不能保护人民,老百姓沦为敌伪遗民,日本鬼子为贬低币值,将法币兑换日本军用票或伪钞,兑换率从军用票一比法币二点一滚成一比十点四,最后禁用法币,全用伪钞。不料抗战胜利后,政府又将伪钞以伪钞二百比法币一的显然不公道的兑换率,回吃老百姓一口。到了金圆券一元比法币三百万元现出,前后几年,老百姓的私有积蓄全给一一兑光。
金圆券最初发行的四十天内,政府以纸易金,兑换到黄金美钞逾三亿美金,这是全国老百姓多年战乱的最后劫余,等于大家掏空腰包,都爱国了。
金圆券发行同时,又实行限价,物价限以八月十九日为准,为保限价成功,蒋介石分在上海、天津、广州派经济管制大员督导,检举或查抄投机居奇、扣押或枪决奸商巨贾,雷厉风行,耸动中外。但是,正如当时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所说的,在“以警察国家的方法来压制经济定律”(an attempt to repress economic laws by police state methods)。经济定律岂是警察压制得了的?
蒋介石以金圆券政策巧取中国人民手中的黄金,首要都市是上海,派出去的经济管制督导员是他的账房即中央银行总裁俞鸿钧,事实上是由副督导员蒋经国一手包办。蒋经国在上海代他老子演了一出“打虎戏”,据当时上海联合银行总经理戴立庵《金圆券发行后蒋介石在上海勒逼金银外汇的回忆》,他早就看出“蒋介石在南京纪念周上的威吓和蒋经国在上海乐义饭店形同强盗绑票的胁迫”,方法是“父子串双簧”,口气就是向他们认定的有钱老虎示威:“你们究竟要命还是要钱!”但是,一方面警察力量压制不了经济定律,他方面老虎原来他们蒋家集团自己也有份。自己既然也是虎虎虎,又何能打得下去?寿充一《蒋经国上海“打虎”记》提到孔祥熙的儿子孔令侃拔枪拒检,与蒋经国闹僵,孔令侃
便去南京向姨妈求援,宋美龄专程到沪,曾约蒋经国到永嘉路孔宅谈判,表兄弟相持不下,闹得很僵,宋氏姐妹没法,施出最后的撒手锏,由宋美龄拍一急电给在北平的蒋介石,叫他立即乘专机南下,处理上海发生的紧急大事。蒋南来当天,宋美龄向蒋多方说明原委,谊属姻亲的事,两家有共同利害,家丑不宜外扬等,得蒋首肯。第二天蒋召蒋经国晋见,训了一顿,叫他打消查抄之事,蒋经国无可奈何,只有让这只天字第一号的“大老虎”逍遥法外,一天风云也就烟消云散了。
周一志《上海金圆券案之一幕》中更记录了蒋介石训子的细节:
经过宋美龄一夜的“攻势”,次晨蒋经国进入蒋介石卧室,大约半小时出来,即现出垂头丧气的表情。接着蒋介石出来接见文武大员,说:“人人都有亲戚,叫亲戚大大丢脸的事情,请你们各位想一想,谁又能够真正铁面无私呢?我看这个案子打消了吧!”大家一听此言,只得诺诺而退。这次胜利属于宋美龄。蒋经国经过这件事的打击,仰天长叹道:“我只有先在家尽孝,尔后对国尽忠了!”小蒋因此辞职,上海人从此看不起他,金圆券更一跌再跌,市场出现抢购货物高潮。结果搞得死了人买棺材也得由棺材店派伙计去“验明正身”,以免有人囤积棺材。小花园一带的女鞋,连清朝以来几十年最老式的不论大脚小脚穿的各种鞋,都被抢购一空。
蒋经国在这年十一月初《上月反省录》中自道:
金圆券发行数目之大,造成了十月初的所谓抢购运动。由此而发生市场波动,一天不如一天的坏下去了,自己感觉到用下去的力量,已不十分有效了,在经济方面讲,是因为金圆券发行的数字太大,到处都是钞票,而这许多钞票,都是无路可走,所以造成了市场的混乱,吴蕴如来信说:“官吏白做了两个月的工作,民众白吃了两个月的苦,并且穷的愈穷,而富的还是一样的富。”这几句话说得太心痛,同时亦够刺激了,想起八九月间,人人拿美钞黄金来兑换金圆券时候的情况,以及今天金圆券的贬值,实在太使自己难过了,每次想起人家将金钞兑了之后,今天是如何的在怨恨我,真是惭愧万分,为了表明自己的责任心,并将向政府自请处分,并对上海市民表示歉意,以明责任。总之七十天的工夫,花了不少的心血,亦并不是白花的,读了一部经济学,得了许多痛苦的教训……
好可怕的蒋氏父子的“经济学”!祸国殃民到这步田地,这是哪门子“经济学”!“经济学”是要在高等学府里读的,岂可在十里洋场上带着警察去读?蒋介石把国家金融命脉交到自称“粗人”(蒋经国到上海中央银行正式办公时自称,见其一九四八年八月二十三日记)的儿子的手里,此真“儿戏”了!
追随蒋经国打虎的共犯王升,在《经国先生无私无畏的人格》中回忆:“限价一放,一个月的薪水,拿到的金圆券,到了第二天,那就只能吃一碗豆浆、几根油条,国家就不能收拾。”其实,这话还太保留了的。岂止一个月的薪水变成“一碗豆浆、几根油条”,贬值的严重,其实连一碗、几根都买不到了。蒋经国的老师吴敬恒,在金圆券初行之时,“尚为万元之富翁”,但是,一场币制改革下来,最后换到新台币一百四十七元而已!(张文伯《吴稚晖先生传记》,页一八六)——连蒋家的忠仆都被害得家破人穷如此,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民,依然黄金,几家能够耶?
金圆券演变到抢购与贬值,有离奇的画面出现。先是全国发生了抢购物资的风潮。上海的四大公司——先施、永安、新新、大新被抢购一空,人心惶惶,天下大乱。接着金圆券高速贬值,贬值得物价不但早晚不同,甚至一小时内都不同。市面商店本来挂上牌子,上写“目下一言为定,早晚市价不同”,后来变动太大,价目表要随时改贴。那时李敖是初中一年级学生,在饭店吃碗面,进门的价钱和出门就不一样。前一次价目表上的墨汁还没干,新的价目又贴上去了。这种目睹怪现状,真二千年所未有也!
金圆券发行不到三个月,十一月十一日,政府全无办法了,出尔反尔,又准人民持有金圆外币了,并同意以金银券兑回,但是比率却高于三个月前政府买进的五倍!用的是抗战期间黄金储蓄和美金公债的老套,失信于民,自不消说。但是老百姓即使大吃亏、特吃亏,也宁要黄金,不敢再领教金圆券了。于是,向黄浦滩中央银行挤兑黄金的大浪潮,就立刻展开。
上海那时戒严宵禁,老百姓只好在头天晚上,藏身在黄浦滩四周,或在陋巷里、或在舢板内,等待清早五点的解除宵禁。清早五点一过,黑压压的人山人海,就从四面八方蜂拥中央银行,争取优先兑换。顿时万头攒动,水泄不通。上海警察局派出精锐部队——“飞行太保”骑在马上,挥动皮鞭打人,可是都无济于事,每天被挤死踩死挤伤踩伤的,随处可见。李敖那时去买书,经过黄浦滩,已无法在马路上通过,只有踩着舢板,绕水而行。这种目睹怪现状,也真二千年所未也!
据当时的一篇纪录——罗雅谷写的《人海战术挤兑黄金》,有这样的几段:
据说打仗有所谓“人海战术”,我没有看见过,也不能想象,用人海战术挤兑黄金,包围中中交农的四行堡垒,击溃政府的金圆券无限制兑换黄金政策,我却亲眼看到了。
伟大的场面!在上海的黄浦江边,交通完全阻塞了,各种车辆浸没在人的海里,每家国家银行门前,成千上万的人民,紧紧地挨挤着;有普通人,男的女的,有穿制服的军警,还有爬在窗上的,践踏在人群的肩头,向前窜去的。紧挤得大家不能动颤,要喘口气,得先把旁人推一下。白的水蒸气,是汗水的蒸发,从人堆中冉冉上升,好像在蒸馒头或煮米饭。有人昏过去了,仍给前后左右的人群挤着向前去,倒不下来,也就淹死在人海中了。十二月二十四日那一天,这样死的人一共有九个,受了伤的,有的给医院的救护车载去了,有的坐在路旁休息一下,又挤进人海去了。
政府想用少数黄金,维持金圆券不跌价的政策,就给这样的人海战术打垮了。
从货币学观点看,金圆券的发行,根本是违背金融基本原理的,政府在根本没有现金准备金的情况下,大肆发行,是典型的卖空;收兑黄金美钞,又是典型的买空。买空卖空于先,自然出尔反尔于后。最后中央银行库存的黄金,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作戡乱,以慰民望”的大道理,抢运到台湾,作为新台币发行的准备金了。国民党说这些黄金安定了台湾人事,但却不说这些黄金丢掉了大陆民心!
王升又回忆:
我记得非常清楚,有一个下午,我集合两千多名打虎干部,等经国先生回来讲话,可是到了六点钟他人还没来,我就打个长途电话到南京,我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好像曾经痛哭过的声音;我想他曾经力争,但最后没有办法,限价一开放,经济全面崩溃,国家就这样更加困难了。所以在上海管经济,是在最危险、最困难的情形之下,没人敢这样做,他这样做了。
当然,我们总是要回去的,我们相信,我们回去的时候,我们绝不会忘记上海老百姓的这笔钱。
我们一定要双倍、十倍还给上海的老百姓,我们一定要为上海做一番伟大的事业。
如今,蒋氏父子龙尸已烂、王升共犯牛皮已老,他们纵使“绝不会忘记上海老百姓的这笔钱”,但是,不论是魂兮归来或人兮归来,上海的老百姓还敢领教这些“武松”么?
金圆券的最后下场是贬值速度远超过法币,据中央信托局储蓄处经理祝世康《孔祥熙、王云五与通货膨胀》的统计:“截至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五日上海解放时,金圆券的总发行数字达到八十万亿元。金圆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