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意义的生活 作者:许佳-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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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侠戳耍退媸中锤觥肮蘒”——我自己都简直没来得及意识到。我的语文老师帮我把所有的“哈I”都划掉,接着给我一个微乎其微的分数。后来,B来劝我,叫我对待自己好点,别这样干。可我每天写议论文写得是如此绝望,实在忍不住不写“哈I”。我的语文老师对我面色不善,我一直在等待他有一天跑来,把作文本扔到我脸上,说,你可以不用写了,w一样的文章。——w就是上海话里粪便的意思,我们高三的老师都有一种说w的习惯:w一样的文章、w一样的分数、w一样的大学你们千万不要考……后来我们全部染上这种习惯了,我们说:哦哟,那个老师啊?w一样的老师。整个一年,我们就这样友好地相互骂来骂去。不过,到最后语文老师也没有骂我的作文,于是有一天,我写“哈I”的毛病就痊愈了。
我知道自己很嗦。那是发烧的原因。一个人如果生了病,捂在床上,心情愉快,就自然而然会嗦起来。有一天B对我说,我们已经进大学半年了,还一天到晚纠缠那些高中里的事情,是不是不大好?我想了想,说,不知道——大概是不大好吧?B握着我的手,笑笑。她这样说的时候,还没有和C分开。后来——也不过是两三天之后,早晨我抱着书、Walkman、笔袋,走在校园里,想起了B的问题,突然之间,我仿佛非常非常真切地看到了B的脸、B的表情、B的动作……我总是这样一下子又一下子地懂得她,每次之间都隔着漫长的潮湿的沉闷的黑暗……要隔很久很久,很长很长,然后突然刺眼地亮一下,一闪而过。我抱着我的书、Walkman和笔袋,站在一棵梧桐树底下,晃了晃,于是那一瞬间就过去了。我明白:这样子是对的。我继续朝教室走去,心里惶惶不安地想:B真可怜。可是我已经忘记了这样想的理由——我完全忘记了,只不过刚才好像从楼上掉下来,因为自由落体的缘故,喉咙里面有点怅惘想要说出来。
我说不出来。
我在大学里,继续漂流在不同的教室与教室之间。上课的时候我非常容易睡着,一睡着就做梦,即使睡一分钟也能做一个梦。醒来之后,我把那些梦支离破碎地记录在桌子上。我的梦漂流在不同的教室和教室之间,一张一张支离破碎的课桌上面,温顺地躺在成人笑话的身边。
下午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爸爸妈妈好像在自己房间里看电视,从隔壁传出某个主持人难听至极的声音。我在被子里动了动,让自己平躺在床上,手臂伸出来,直挺挺地放在外面。我宁愿爸爸听古典音乐,也不愿意他看电视联欢会。他们一无聊就喜欢穷看联欢会了,越看联欢会越无聊。爸爸还说什么一天不听古典音乐就会耳污心浊——他那么多年培养出来的耳聪目明,看一场联欢会不是就全没了吗?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我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拿那支4B铅笔出来,开始在墙壁上记录刚才做的梦。
高考后七个月(3)
我坐在一个O型血的人旁边。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知道她是O型血,总之我就是知道,而且除此以外我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突然,我开始跟A打电话。我对他说:有一次我坐在那个O型血的人旁边——我跟你说过O型血的人吧?A的声音说,说过的;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电话,认真地看着远处,门那里(有一扇门在我后面),嘴里说,说过的。于是我大声笑起来了。我又回到那个O型血的人旁边。她在写什么东西,我就摇她的胳膊。随后,我在电话里对A说,她在写什么东西,我摇她。A听了就大笑——我看见他坐在我对面,大笑,他的脚从地上抬起来。他说,也有你这种人的!下次我来摇你。A不见了,我重新坐在O型血的人旁边,我摇她,她说,我杀了你。我笑眯眯地说,你杀了我吧。我又开始同A打电话。我说,O型血的人说要杀了我,我就说杀了我吧。A大笑。我再次回到O型血的人旁边,她看着我,作厥倒状,说:真是……真是……我穷摇她,说:求求你杀了我吧!A走过来,指着我说,人家怎么受得了你?人家要发火了。我说,不会的。A说,我来打你一顿。我说屁!A说,不要说屁。很难听的,听了不舒服。我说,不说屁,我活不下去。
然后我醒了。
刚刚写好的一个梦,看上去总是那么清楚,干干净净地在墙壁是——4B铅笔写的,很深很深,比我对A的爱还要深。
我把亲爱的4B铅笔扔到一边。虽然O型血的人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但是我一下子顾不上她了。现在,我要开始计算一下,我到底发了几天高烧。我闭上眼睛,捏紧拳头……已经很久不做计算的工作了,我要认真一点……
计算得出的结论是两天。怎么?只有两天吗?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烧了一年——至少四天。难道只是两天吗?
很久的时间,过得昏头昏脑——都是烧出来的。很久。不知都干了些什么。我又有那种从前有过的要疯的感觉。从前我还知道一个限期,我知道高考结束,一切就应该好了,于是我看看报纸,做做题目,让A和B劝导劝导,哭哭也就撑过来了。现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那么久,才只过去了两天——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哭也没有办法哭过去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度过难关?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也许我没有什么机会了。
上个礼拜,有一天我和A在虹桥路上走。我们从一千五百多号走到一千八百多号。我对他说,我觉得舒美很可怜。他说,我觉得张斓也很可怜。我说,可是我说不出舒美可怜的原因。他说,我也说不出张斓可怜的原因、于是我们停下脚步,在人行道上抱了一抱,又很快地分开来。然后我说,我要去季风书园。A说好的。季风书园在陕西南路地铁站,我们就坐车去。我们都知道那是很远的,可是远并不能成为不去的理由。我们乘69路换94路,最后胜利到达季风书园。走进店门的时候,我说,我是很爱季风书园的。A说,有多爱?我说,比爱你更加厉害。A说,嘿嘿,不简单。我从一排排直通天花板的书架间走过去,一层一层看过去;墙上挂着木雕画,一幅一幅,隔着一座一座书架。我蹲下来,抽出一本书来看,A也蹲下来,陪我,一句一句地说话,一层一层地翻书,时不时地,店里放的音乐漏一两个小节进来。时间、空间都被无限制地拉长,拉长,长,长,长,雪亮的,朝两头延伸。我不知都说了一些什么。然后A在我耳边说,我发现我什么也帮不了你——一点点办法也没有。我蹲着看看他,慌忙说没有没有——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慌。随即,A站起来,也顺势把我拉起来。我们在一排排的书架和一幅幅的木雕画之间抱了一抱,又很快地分开来。
那是自我们在一起以来的第一次,我和A拥抱没有任何感觉。
我捂在被子里,回想一个礼拜以前的有一天。我回想,我抱着A,手臂用力,就好像抱着一大卷报纸一样。这样的事情,只有在回想起来的时候,才会发现是多么的伤心。
我在床上坐起来,探出身子去开窗,开开一条缝,然后坐好,靠在靠垫上。
寒冷的空气从窗缝忽忽悠悠地飘进来,落在我的背上。我突然高兴起来,有了精神。终于冷了。冷让一切东西沉静下去——一切东西,包括窗外的房子、自行车、花坛、路、行人、公交车,还有我自己。
晚上八点半的时候量体温,我发现烧退了。爸妈很高兴,叫我睡到他们床上去看春节联欢晚会。我说,我不去,我看一次联欢晚会,就耳污心浊。爸爸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爸爸的笑声是呵呵呵的,很傻。妈妈说,既然你不要看电视,就早点休息吧。说完给我关了灯,关了门。
我想了半天,睡了一会儿,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了。B打电话来,我们互道新年好。她跟我说:“嗯……我们昨天出去过了。”我说:“谁们啊?”她说:“Van。我和Van。”我说:“哦。”她说:“蛮好。不错。过两天细谈,现在电话忙得很。”我说:“哦。”她说:“就这样吧。”
第二个电话是A。第三个电话是同寝室的熊熊。第四个电话是F。第五个电话是C。中间还插进爸爸妈妈的电话。我只来得及说话,来不及想说了些什么。
高考后七个月(4)
接着就又睡觉。因为白天睡得实在太多,我提早许多醒了过来。四周都是蓝蒙蒙的。我把被子一掀,翻身打开窗户。
我趴在窗台上,朝下望。室外冰凉而柔和的空气,轻轻贴着脸颊,好像忘记收进去在阳台上晾了半夜的枕头。下面是一条大楼与大楼之间狭窄的走道——午夜的、蓝蒙蒙的走道。白色的路灯光底下,水泥路像一条银色小蛇,被夹在楼房的阴影中间。有种气氛,跟12月31日那天一模一样。于是我想到了那天……那个像冰一样融化的网球场……C的脸……大哭大喊的F……B的蓝色背影……我想不起A怀里的气味——而过去,我是只要一转念,就能够闻到那种气味的……可是现在,空气里只有焰火和鞭炮的残香。
我还能记起其他的……我记得还没放寒假的时候,有一天我很早就睡下,晚上十点醒过来——是因为做了一个关于12月31日的梦,所以才醒的。好像记得是1月10日——差不多吧。黑夜里,我跑出宿舍门,披着A忘记拿回去的深蓝色羊毛衫,在宿舍楼后面的弄堂里黄的白的路灯下面,穿梭来,穿梭去,飞快地跑步,跑,跑,跑。后来我跑出去,一直跑到大路上。那是一条石子路……也可能是水泥路。在路旁边的空地上,有人在打羽毛球。还有踢球的人。草坪上是借微弱灯光打牌的人。到处还有一摊一摊下棋的人、看录像回来的人、闲逛的人。还有不知干些什么的人——就像我。
我一边跑,一边回想森林公园野营的那一天……A的蓝衣服。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动,我还是一往无前地在想,想,想,想,想。
高考前八个月(1)
我思路混乱地打开同桌的五星级题库,看到她画上去的那些坐标、曲线,不由既崇拜又恐惧。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做了那么多的题目。为什么我就不行呢?对此我已经适应了两年多,还是没有适应过来。时至今日,我不仅无法正确地解出一道解析几何的填空题,而且没有能力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我说出来的话都支离破碎。
同桌从后门走进来,坐在我身边,长叹一声道:“厕所里人已经饱和了——挤进去一个,就有一个会被挤出来。”随即她伸脖子过来,又把手也伸过来,用湿叽叽的手指头拈着题库书的书页,翻过来,又翻过去,又翻过来,又翻过去,突然间抬头说:“喔唷,连你也开始做题库了吗?”我笑起来说:“是啊是啊!”她好像很欣慰的样子,说:“不错不错。”说完又低头看了几眼,突然拍拍我的头说:“这不是我的题库吗?——是我做的呀。”我笑道:“是的呀,是你做的呀。”她一把将书夺了过去,说:“喔——唷——还以为你重新做人了呢。原来是我的书。”
同桌开始继续做她亲爱的题库,我开始惹她,把手盖在她的草稿纸上。她打我的手,说,别惹我,别惹我。我嘻嘻地笑,问:“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做的那么多题目?”她扭头,定定地看了我一下,说:“当然是在你看《申江服务导报》的时候。”
在我的桌肚里塞满了《申江服务导报》以及随便写什么的报纸。我过着把这些报纸从报头看到报屁股的日子。我过着A在118、B在113,而我在111的日子。我从什么也经受不起变成什么也可以接受。我的脑子里除了整天滚进滚出的杂乱无章的念头,剩下的就是盘算着再有几节课可以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对回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也不单是回家,只是我一坐在什么地方就立刻开始不愿意坐在这个地方,我就立刻开始渴望到另外的一个什么地方去。我肩膀上挂着书包冲进冲出,激烈地做车厢健身运动,乐此不疲。
可是今天,今天放学之后,我不想马上就回家去。
在我们的教室门外种着梧桐树,阳光穿过叶子照进来,蹦蹦跳跳的,很快活。空气里有小声音:嘶嘶,嘶嘶。
天气真好。
他们都走了,现在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桌子上、讲台上摊得一天世界(就是上海话里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的意思)的草稿纸——张先生给我们理科班优惠政策,无限量供应草稿纸,弄得大家都是一张纸写两三个方程式就换一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