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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柯云路12父亲嫌疑人-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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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签名售书五代艺术家四代是联合会成员,我也在大院土生土长。联合会协办图书节是它救亡运动的又一个行为艺术。

  听说那天不仅市里的头目都出席,还有更上边的领导和海内外嘉宾。联合会要能博得彩便给它的“存”加了砝码,要是像我阿男这类异己分子再跳出来捣回乱引得大人物们皱皱眉,联合会存亡的天平就往“亡”字倒了。

  我坐在那里低眼沉默,拒绝了吴姨削好的苹果也便拒绝了他们的笼络。

  抽烟喝茶不失外交谈判严肃。

  我明白我的叫嚣对文化大院存亡从没起过大作用,河水滔滔谁会理你臭小子打的几个破水漂?我也不信现在到了关节眼摆天平的时候,我的臭喇叭会影响大局。我原本没有和大院上千号人大锅饭作对的意思,他们吃大锅吃小锅与我何干?我过去有气说气话但也说的是真话。我不对大院的存亡负责,只对我说的话负责。

  扣了我二十多年屎盆的地方没资格要求我添砖加瓦。

  阎老家伙最后的结束语一定让不明底细的人感动肺腑,他说:我和你姥爷过去多年共事,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他们说你阿男不好说话,我说我来说。文化大院从最初一个平房小院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不容易,总不该看着它推土机一推烟消云散。他一摊双手说:那我们几十年忙来忙去都忙了些什么?他又说他对现在台上的孙武高勇也很不满意,但是眼下大局为重,咱们都放下个人恩怨共济同舟。

  吴姨不失时机插话,阎老家伙坐轮椅也要去签名售书。

  我却在内心做了一番刨根亮底的痛斥。你们和我姥爷共的什么事?五十年代你们举着拳头喊着口号把他戴上帽子赶下农村,你又装模作样说看着我长大,你扒我母亲田岚皮时又是在做什么?让我背了二十多年杂种名你是罪魁祸首。这些父亲嫌疑人如此会做事如此会说话真是占了便宜又卖乖卖到九霄云上了。

  我杂种阿男不会说话只会沉默。

  我脸上写没写穷凶极恶的内心独白全看对方是聪明还是愚蠢。他们把我当正经人请过来,又在阿囡事上信得过我,这软了我的斗志。我暧昧不清地说了一句:我没想和谁过不去。阎老家伙如释重负一拍沙发扶手仰声笑道:我说阿男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我一下有了被捆绑的感觉。

  另一位父亲嫌疑人龙向光戴着黑边眼镜半官僚半学究地进来了。

  阎老家伙招手说:我和阿男谈了,年轻人很通情达理。龙向光也一派见解地说道:你对他们个别人有意见,不该针对整个联合会。

  孙悟空大闹天宫被捆在斩妖台上了,现在全看他头硬不硬。 
 

 

 
三十七 愣头青不青就不卖钱了
 
  文化联合会精心对待图书节签名售书搞救亡像落水人抓着稻草当大树。我在签名售书活动中酷了一把却是逼上梁山。

  签名售书正像几个月前蒋帅文策划的,排出五代艺术家。我算是最年轻的一代。出版社卢副主编又很卢阿姨很卢老师很事儿妈地出现了,把我当做摇钱树级别的明星推出来。用我刚完成的自传体小说做新产品抢眼,用我已卖过气的诗集做帮衬,还印了上万张招贴画铺张招摇。

  美眉心血潮来要为我形象设计,索性酷一把大放异彩。她说:你缩回头去当乌龟就算完了,只有一口气杀出去,才能海阔天宽。老木也撺掇我:愣头青要当到底,额头不青你就不卖钱了。千万别夹起尾巴做人,该咬就得咬。

  我便身穿美眉亲自裁缝的锦缎花衣服披着美眉亲自剪修的长发像个唱戏的西门庆花拳绣腿出现在图书节开幕式上。

  阎老家伙一身西服坐着轮椅,龙向光一身西服挺着肚腹,孙武高勇陈雅虎都是时尚的夹克,见我花团锦簇冒出来全照花了眼,我的一身装束太不妥协了。他们尴尬地愣了愣,放大胸怀招降纳叛地戏谑我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我看了一眼刚入冬的城市和熙熙攘攘的灰色人群,俏着回了一笑。

  我冷脸上的这一笑给了他们安慰,阎老家伙笑着说:咱们今天算是五代同堂了。那几位都应和着笑起来。

  我却感到这是加在孙猴子身上的捆妖绳。

  那位像大虾米的父亲嫌疑人蒋帅文干瘦着来了,这位图书节的组织者本乡本土地热乎了一阵,便安排手下人伺候我们,自己呼风唤雨地去接待各方大人物了。

  眼前这几个父亲嫌疑人干站在图书大厦的大厅里既很人物也很冷落,都盼着轮到自己大放异彩,又都没着没落。看着服务人员忙来忙去迎接嘉宾算计一位位未到首长,所谓的几代明星不过像一盒摆在柜台里待售的蛋糕全不得自己主张。

  图书节开幕式在大厦前的广场上举行。

  老一套的吹乐队放气球,人山人海望着门前台阶上摆就的主席台,左一个领导讲话,又一个嘉宾致词。所谓的五代艺术家与上百号不同路数的人站在台上充当大人物的背景。阎老家伙在轮椅上西服领带地挺直了上半身,好像台下都在看他。龙向光架着眼镜很高很挺地站在那里,也像接受万众瞩目。孙武摆着四平八稳的国字脸两手相握看着台下。高勇大猩猩一样站在那里偶尔和陈雅虎交头接耳,陈雅虎笑得很邪,两人都表明了满不在乎。

  我阿男穿着戏装一样的花衣服倒真有些惹眼,但心知道站急了的人群只等着冲进大厦看新鲜买时尚并没有几个人端详台上这些模样。

  无聊的开幕式结束了,签名售书也便开始。地点就在图书大厦宽广的大厅里算是图书节第一天的门面。

  迎着进门的人群签名售书,最容易混上人气。

  阎老家伙被吴姨推着轮椅坐在为首的签名台,算是文化联合会第一代艺术家。隔开一段距离是龙向光蒋帅文的签名台,他们是第二代。再过来第三代就是孙武高勇。再过来陈雅虎是第四代。

  最末是我阿男算第五代。

  他们的人物介绍自然是联合会会员。我的人物介绍居然写着从小在联合会大院长大,姥爷姥姥母亲都曾或仍在联合会供职。我冷笑了一声,没有撕掉台旁这张告示。

  咽下一口气,算是暂忍了又一条扎在身上的捆妖绳。

  能够告诉看官的是签名售书绝非盛况空前那是假新闻。人如潮水一样涌进门来,大多数像绕开挡水的石头从签名台旁流过。这年头人们急着买电脑书买股票书买外语书买发财之道书,没几个人扯淡买艺术要买大多也是冲拳头加枕头去。我和父亲嫌疑人们各自做了一会儿中流砥柱。

  进人高潮过去,大厅里形成司空见惯的签名格局。

  我一边签名一边恶心这些父亲嫌疑人居然和我算五代同堂,这纯粹乱了辈分伤天害理。大概是我狗崽子好斗记仇劣根性难改,边签名还想打量那边四代父亲嫌疑人的生意。

  读者挤歪我的桌子,我趁机后退几步站起身将大厅扫了一遍。

  阎老家伙桌前只站着几个和他说话的老男老女。老家伙挺撑得住,坐在轮椅上谈笑风生。龙向光台前空无一人,他抱着双肘很难受的表情,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蒋帅文签名台干脆空着座位,听说他坐不住冷板凳借故去忙图书大厦了。孙武台前排着七八个人,他笑呵呵一边签着一边和面前的男女说话。据说延缓签名速度是他保存人气的绝招。再过来高勇人气稍旺一些,三四十人排队拿着刚买的高勇摄影集等他签名。再过来陈雅虎台前人头稠密,有六七十人。

  金字塔底座最大,到了我这里闹闹嚷嚷足有几百号人。

  我又无毒不丈夫坐下签名了。一大片人只有签得快才能保住人气,长长的队伍走不动了人们就可能懒得排在后面。

  孙薇薇来了,肯定是为她爹使劲儿又为我高兴。陈小燕小妖精似的闪来闪去,一样向着她爹又向着我脚踏两只船。高倩拿着喇叭筒跟着摄像机打了个照面,说是先去采访首长和外宾,过会儿采访我们。

  美眉端着相机给我照了不少,一定对她设计的形象很得意。

  我没忘了和她挤下眼表示会意。

  半上午过去,阎老家伙摊前的几个老男女早都撤了,只有吴姨推着轮椅陪在一边,老家伙干脆转过身与一旁守冷摊的龙向光说道起来。孙武签名再慢和读者说话再和蔼,面前也已稀寥无人。这几位这次都推出了自选精品集,落如此冷下场大概都没想到。据说阎老家伙回家后把自选集一丢说:了此一生。龙向光当天就犯了血压高。高勇比他们几个略强些,坚持到这会儿凑到他桌前也只是鸡零狗碎。陈雅虎摊前也早已人气不足,东张西望露着底虚。

  我阿男的摊前始终堆满了少男少女。

  有几拨是刚看了电视听了广播跑来的,拥进大门就把我的摊位围得水泄不通,桌子挤塌了好几回,大厦的保安售书小姐推着嚷着招架不住。

  阎老家伙这时被吴姨推着轮椅过来了,伸手大声嚷道:年轻人急什么?排好队让阿男一个个给你们签名。龙向光也像警察一样伸开双手走过来维持秩序。他们比那些年轻的保安更有气势,居然把阵势稳了下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帮我照顾起摊位,让后边的人排好队,将要签名的书翻到扉页一个个顺序来顺序走。

  我阿男吃软不吃硬,两个父亲嫌疑人在身旁吆喝护驾,我居然像挨冻的小狗落到暖窝里。这种堕落的感觉让我两眼有点发湿,狗崽子是十足的记吃不记打下贱坯子。我知道那边孙武高勇还支撑着冷摊子,这边陈雅虎还在卖调侃招揽自己的摊前生意。我对阎老家伙和龙向光的堕落心理也扩及他们,真想动员我摊前的人群去几个光顾他们。

  高倩伸着喇叭筒跟着摄像机过来了,同来的还有十来家报纸和电台记者。

  他们采访我们五代同堂的感想。

  孙武高勇陈雅虎三人各在他们的摊前说了,阎老家伙和龙向光在我一左一右说了。阎老家伙放得开脸,说:我人老了写东西也老了该退出历史舞台了,站好最后一班岗,给我们阿男当护卫。龙向光放不开脸,冠冕堂皇说了些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老生常谈。

  五位父亲嫌疑人都谈到文化联合会几十年来硕果累累。

  最后,喇叭筒录音机摄像机都对准了我。

  阎老家伙笑眯眯看着我做了上镜的配合,我却感到开天辟地的困难了。孙猴子已经被一道道捆妖绳捆紧捆软了,他只要再乖一点,就会说一篇感激感动继承发展虚心进步再接再厉,但我看到美眉在人群中冲我挥了拳头。

  我看到自己不乖不妥协的装束,一下挣脱捆妖绳抡起了金箍棒。

  我说我对五代同台没什么特别感受,我对联合会还是原来看法,那是一个养闲人养官僚养腐败惟有不养文学艺术生产的可有可无的机构。 
 

 
三十八 募捐告示像大白鸟飞到夜空里
 
  我用啤酒灌醉自己免得大脑胡思乱想多管闲事。我在冬天的大马路上摇晃自己别人管不着。

  看着寒风里呼啸而过的救火车,我就想是不是文化大院着火了。

  母亲躺在医院里好一阵坏一阵,这两天又靠近了病危,话说不大清楚,却还问到文化大院的存亡。她在大院里上班大院里住,联合会摘牌子大院过高速路和她相关。就凭这一条人们也该知道我阿男绝不至于千方百计做文化大院的掘墓人,这么一棵罩荫护凉供众人休闲的大树也不是我这小蚍蜉能撼动的。

  喇叭筒逼过来,我说三两句真实想法,纯粹是狗崽子改不了不会说假话的吃屎毛病。倘若大树倒了正赶上蚍蜉爬了两下,也大可不必归罪于它。

  图书节过后几天,似乎就传来联合会要摘牌子的正式消息。

  对于一个即将倒闭的文化大院,高速路尤其要让那几棵千年古槐不让它了。

  我在图书节对记者的胡言乱语成了把大树撼倒的蚍蜉叫唤,家中几扇玻璃窗全被砖头石块砸碎了,大冬天千疮百孔地过开穿堂风,让你体会前后透心凉。我本可以搬到租下的房子住,但我要守着母亲的窝,也不想临阵逃脱给他们舒服,硬是拿塑料膜把破窗户一贴亮开电灯照常码字。

  大晚上竟然还冷不防有石头砸进来。

  冬天的风在我房里南来北往,我想起冰窖里吱吱乱叫的灰老鼠。

  听说孙武高勇召集文化大院内阁会议,号召大家在困难时看到光明。为了保住联合会牌子不被摘掉,挡住高速路不过文化大院,要上下团结做最后努力。我灰着脸傍着西北风在大院穿行,遭到的冷眼斜视像掉到冰窟窿里划脸的冰碴,连最事外的大嫂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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