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塚-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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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的动作很轻巧,很细微,很不着意,可叶云灭仍然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三下,三道,三横,三——
“三”!?
一根手指,一个“三”字!
叶云灭“啊”地惊呼一声,全身一震,遽然收回了势如破竹的一拳。
他和吴其荣一样,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时刻也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他想起来就心惊,想起来就心虚的人,想起来就心颤的人。
一个白衣白袍白袈裟,光着头手上拿根镔铁禅杖的人。
每次一想起这个人,就伴随着叶云灭一次痛苦愤懑的回忆,这个回忆里有一个风雨雷电交加中的客栈,一道电光乍亮的霹雳,以及几乎将他杖入地狱的一棍之势。
三枯莫不是就在此处?——叶云灭的心“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一沉到底。
那大空大悲的朝天一杖,他叶云灭这辈子都不想再碰上第二次!
吴其荣仅剩的半点迟疑也终于在叶云灭陡然中止的拳势中得到了肯定,他的肯定表现在他凭空而起又凭空而消的掌劲上,这种肯定又反过来坚定了叶云灭的想法。
戚少商慢悠悠地收回了手,将小晶石放回了衣襟内。
然后淡然地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瞧在叶云灭和吴其荣的眼里,却比被毒蛇啃了一口,刀子剜过一道还叫他们痛苦难当,偏偏这难当之意他们还不能说出来,只能难受地吞下去。
那是一种无从言说的恐惧。
他们害怕,怕败,怕死。
他们怕在此遇到那两个能令他们败令他们死的人。
吴其荣吭哧吭哧地喘了半会儿气,开始有点庆幸自己的机灵:戚少商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杀局,还敢单身前来,这本就不合常理,他兴许早就安排好了退路和援手,说不定还将计就计反设了个陷阱等着我们冲头跳进来……
叶云灭咳咳咳地咳嗽了几声,恨得三两条稀疏的胡子抖个不停:这小王八蛋,自己怎么就忘了他跟王小石的交情呢?王小石肯把整座金风细雨楼都交托于他,又怎见得不会在他需要援手之际专门赶来暗中相助呢?王小石若在此现身,那么三枯大师说不定也会在侧……
要不,戚少商这些暗示是什么意思?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可不能拿命赔给方应看!
——可是,万一不是呢?万一戚少商只是装腔作势吓唬人呢?那岂不是着了他的道儿?……
赌还是不赌?
吴其荣和叶云灭左思右想,一时间犹疑不定,一边暗自运功平息着方才强行收回攻势的真气逆乱,竟双双呆立沉默了。
他们和何三不同,何三是死士是杀手,他们却最多只是奉命办事。
只卖力,不卖命!
还有大把立功表现的机会等着他们去抓,大把荣华富贵等着他们去享,没了命怎么去抓,怎么去享?
就在吴其荣和叶云灭暗自思忖盘算的时候,戚少商匕鬯不惊地说了一句话:
“你们回去吧。”
他这话说得极轻,语调浅浅,但语意极重。这么重的话出自他的口中,却似反倒有着一份慈悲怜悯之意。
叶云灭愕然抬头,怔了一怔,吼道:“姓戚的你以为——”
戚少商一扬下巴:“去!”
这一次他是喝出来的,喝斥。
斥得那么坚定,那么决绝,那么不容悖逆!
一斥之下,叶云灭和吴其荣几乎是同时摇晃了一下,朝后各退了半步。
等他们再凝神看向戚少商的时候,都不禁脸色大变:
戚少商已像是变了一个人。
——变成了一把剑。
眼神孤高自许,似剑;眉峰傲然飞扬,似剑,连唇边若有若无的冷冷笑纹,也似剑。
一身无风而动的白衣便是这剑的意。
吴其荣和叶云灭还起了另一种错觉,他们恍惚间觉得戚少商身上附上了另一种气度,另一种风采,另一个……魂魄。
那是一缕睥睨天下,傲视苍生,笑看风云的精魂。
无坚不摧,无势可挡!
吴其荣和叶云灭为之眩目,为之惊心,为之失神,为之荡魄!
他们知道,今日他们已不能胜,他们只有败。
不战而败。
他们断然,肯定,绝对胜不了这样的一个戚少商——即便是一条已经负伤的九现神龙。
他们心下已有了决意。
去意。
去意已决。
片刻的僵持。
戚少商低低道:“若要动手,请勿见怪。”
他掷地有声地说完了这八个字。
说第一个字时,开始拔剑。
到第八个字时,他已拔尽了剑。
举剑平指前方,剑鸣清越,直指人心。
被他剑尖所指的两人,早已是肝胆俱裂。
戚少商会不会真的动手?吴其荣和叶云灭又将做何应对?
以他这一剑之势,会否真的毙这卓绝武林的一拳一掌于剑下?
不知道。
答案是不知道。
因为场中发生了变化。
惊变!
通体雪白的痴剑剑身上倏忽倒映出了一个影子。
这个人影细细的,秀秀的,窈窕,轻巧。
可是剽悍。
这人是突然弹出来的。
就像是从天而降般出现在林内,戚少商的头顶。
天上当然无法掉下一个人来,树上却可以。
一个身影就这么从高达数丈的巨木上如大鹏展翅般直直扑了下来,身体宛如崩得满满的弓,身形仿佛离弦而出的箭。
急如流星,迅如电掣。
落叶纷飞中,这一个弧度完美、优美得无法形容的突坠,却又带着几分黯然飘零的翩翩,如一朵落花的跌足,一枚秋叶的失意。
有多少无声的幽幽,就有多少凌厉的迅疾。
人已落。
这人直指戚少商头顶而来!
——以及这个人的——剑!!
戚少商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人和他的剑:
一把薄薄的透明的剑,却蕴着梦幻般的色彩。
持剑的黑衣少年,面容被一绺发丝遮掩了大半,但却遮不住他的眼。
他的眼睛很亮,很野。
有着妖一样的眼神的他,还有着妖一样的身手,妖一样的剑。
这把剑暗泽萦绕,如梦如幻,如痴如醉,令戚少商觉得对着自己迎头劈来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首哀怨的诗,一曲缠绵的歌,或者是——
一场梦。
一场很温柔很温柔的梦。
这个剑法如梦、一身煞气的少年,在树顶蛰伏了这么久,终于在这时向戚少商刺出了这么温柔旖旎的一剑。
可再温柔再旖旎的梦也是要醒的,再多情的剑也是剑,它始终是凶器,它的目的只有一样,就是杀人。
要杀的就是戚少商这个人。
志在必得。
立意必杀。
此时戚少商就笼罩在这个美丽而破碎的梦境里。
梦何时会醒?
梦醒之后,是不是命亦不在?
戚少商无暇多想,他挥剑朝天,格。
格这一剑。
这一剑的威力确难化解。
很难很难很难。
戚少商毕竟负了伤,这一个偷袭又尽得先机,故此他化解得很辛苦很艰难,已至“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血染白衣。
红得触目惊心。
血红色映进不远处吴其荣和叶云灭二人眼中,顿时变做了一把火,把他们双双点燃了起来。
他们眸中燃起了喜色,狂喜之色。
——方应看安排的“后手”已经到了。
来了!出现了!
现在他们重新找回了方才被戚少商慑尽的斗志,这种感觉令他们相当愉快。
他们决定愉快地坐山观虎斗。
当然不止是“观”,还要“伺”,伺机而发。
就在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戚少商和黑衣少年已经对了一剑。
两剑相交,光芒大盛。
“当”的一声。
戚少商退了半步,黑衣少年一击则弹,一弹则掠。
凌空飞掠。
掠而复回。
就在这么一折身的瞬间,他手中的薄剑已消失不见。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在弹指一挥间收起了他的剑。
他的轻功甚是曼妙,一连施展了三种身法,便巧妙地完成了一个行云流云的纵身回掠。
因此如果不是特别细心,谁也不会留意到他在撤剑而退时那几不可察的微微一颤。
戚少商终于皱了皱眉。
一蹙眉间,朝他迎面而来的剑光又是一闪。
离他已不过咫尺。
剑气如睡意般朦胧。
但毒。
且辣。
黑衣少年的手中已无剑。
他甚至闭着眼!
手执的剑达不至这样梦魇般迷惘迷惑的境界。
他以脚隔空发剑!
脚剑!!
这才是他真正的“剑”——这要比刚才那一剑飘忽更多诡谲更多厉辣更多也可怕更多!
他就是“剑”——七绝神剑中的“剑”罗睡觉。
几日前他曾与戚少商在小甜水巷白牡丹的暖阁前交过一次手,不过那一次,他只奉命送还青龙剑,所以,那只是交手,而不是决斗。
可是今天不同,他今天受命匿身在此,只为伏杀戚少商!
——他要和他决斗,决战,决一胜负,也一决生死!
戚少商能不能抵挡得了,招架得住?
——他已决心用尽全心全意、全身全力去接这一“剑”。
无论历经多少波折艰劫,他都从不容许自己退缩和屈服,所以他才是九现神龙——压不垮、打不倒,越挫越勇,越伤越悍的九现神龙戚少商!
凡事都要争取,虽然争取了未必会赢,但如不争取就连赢的机会也没有。
戚少商深谙这一点。
所以不管面对怎样的强敌或苦痛,他都势必尽力一争!
他相信,他能的。
——如果不是那一个突起的变化。
——这变化十分急促,电光火石。
快、疾,而急。
并且十分残酷。
人和人之间的争斗本就是十分残酷的事。
雪中送炭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少,但更有人喜欢在烈火上浇勺油,人家伤口上洒把盐,在别人落了井以后再朝下面丢块大石头——
吴其荣和叶云灭就是这种人。
虽然他们总是自诩为君子,也颇有几分道貌岸然,但在戚少商面前他们无地遁形,所以他们干脆做个小人。
做一次又何妨,反正,这个看到他们如此嘴脸的人很快就将是个死人。
他们再次“心意相通”了一次。
——就在罗睡觉和戚少商斗得舍生忘死的当口,他们合力朝戚少商——出手!
掌拳并施,先发后至。
现在戚少商分不了身,甚至分不了心。
所以他们很放心,很有把握。
可当他们攻至戚少商身前的瞬间,那种放心的感觉却忽然消失了。
危险!
他们立即侧身。
一道世不无匹的利芒已到了他们眼前。
因为戚少商这时候做了一件事。
他挺身,脚步微拧,剑意一转,回剑反击吴其荣的掌和叶云灭的拳。
剑随意转,转得很是随意,很是自然,并无半点生涩凝滞之感。
他朝吴其荣和叶云灭迅速地递出了一剑。
心无旁骛,义无返顾。
剑法很优美,很优雅,潇洒中带着倨傲。
实实在在的一招。
角度甚至没有半点刁钻。
那向他发出那一道致命脚剑的“大梦神剑”罗睡觉呢?
——他不管了。
他也管不了了。
他是在冒险、赌博,还是一心赴死?他难道不怕死么,还是已经视死如归,置生死于度外?
他指望谁来管他?谁来救他?
难道是罗睡觉不成?罗睡觉会突然收手不成?
——罗睡觉真的收了“脚”。
至少是微微一收。
因为他感觉到了潜藏在近前的危险。
那是一种直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他的直觉对了。
戚少商身后停放的那具黑漆棺木遽然裂了开来,里面暴出一道凛冽夺人的青光,直取罗睡觉的面门!
罗睡觉招式已老,为求自保,唯有收一收剑意,凌空翻身,堪堪一避。
这一收已经够了。
足够戚少商的痴剑惊鸿乍起,一剑迫退吴其荣和叶云灭的暗算偷袭。
棺中暴出的青寒剑芒这才荡然一散。
这一剑一出,只映得闭目使剑的罗睡觉姣好的面容,眉目皆碧。
碧意侵人,惊梦——惊醒了罗睡觉的一场清眠大梦。
出这一剑的人是孙青霞。
他人躺在棺中发出了这一剑。
罗睡觉甚至不用睁眼看,就知道是他。
除了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一直剑魔”孙青霞,谁能使得出这样的一剑?
除了戚少商,谁又能请得动他的援手?
他和他,只因了一次机锋峻烈的对望,一次星火四溅的交锋,一场深夜皇城的决斗交手,一场联手迎敌共对的生死存亡,便由此成为了心意相通的朋友。
他的剑名“错”,他的剑名“痴”——究竟痴才是错,还是错便是痴?
他们也许正是对方的另一个不太自我的“自我”。
那么罗睡觉呢?
孙青霞与罗睡觉交手并不是第一次,二人仿佛宿命注定的天生死敌,只能独活,不可两存。
但他了解他,正如他对他的了解。
罗睡觉在剑术上想要赢的人不止一个,但孙青霞却无疑是他最想赢的那个。
他有一种强烈感觉,就是他必须杀了这个人。
否则必将被他所杀。
现在,就在此刻,这种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强烈!
罗睡觉立刻决定将这种感觉化为行动——
杀!
杀了孙青霞!
在他飘然落地的瞬间,他已经酝酿好了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意动,身动!
足尖轻点,罗睡觉的人已如冲天巨鸟般纵身腾起,箭一般向棺材里的孙青霞飙射了出去。
他的眼睛仍是闭着的,他再次沉入了睡意深沉的梦乡。但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轻颤的眼皮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痛苦和哀伤。
人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