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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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这次是因为少爷说,要把您娶进门去,老爷……”
“不许,是吗?”浣青看他又停了,就代他说下去。
“是的,老爷说……”“说什么呢?”浣青更急了。
“他说……他说,我们少爷要纳妾,宁愿在丫头里挑,就是不能收……”“我懂了。” 浣青苍凉的说:“你们少爷怎么说呢?”
“少爷和老爷争得很厉害,他说您虽然是这儿的姑娘,但是知书识礼,比大家子的小姐 还好呢!老爷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知书认字,作诗填词,反而乱性,说……说档档档会败坏 门风呢!”浣青咬咬嘴唇,低低叹息,轻声说:“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俯首片刻,她又问:“你们少奶奶怎么说?”
“她说她父亲是翰林,她是大家子的小姐,假如我们少爷要把青楼里的姑娘……”靖儿 猛的住了口,感到说溜了嘴,瞪视着浣青,不敢再说了。“你说吧,不要紧。”浣青咬了咬 牙。
“她说……她说……您如果进了门,她就回娘家去。”
浣青调眼望着窗外,默然无语,好半天,她动也不动。室内静悄悄的,靖儿和珮儿都呆 呆的站在那儿,谁都不敢开口。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浣青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 了,她的脸色出奇的苍白,嘴唇上毫无血色,眼睛又黑又大又深邃,直直的注视着靖儿,眼 里没有泪,只有一份深深刻刻的凄楚,和烧灼般的痛苦。她开了口,声音是镇定而清晰的:“靖儿,你们少爷这几天的日子不大好过了?”
“是的,他几天都没睡好过了,整天唉声叹气的,又不放心你,所以派我来看创。”
她又默然片刻,然后,她咬咬牙,很快的说:“靖儿,回去告诉你们少爷,我谢谢他的问候,再告诉他,别为了我和老爷老太太争执 了,其实,即使你们家老爷老太太应允了,我们太太也不会放我。何况……我也……实在不 配进你们家呢!所以,请你转告他,我和他的事,就此作罢了。”说完,她站起身来,向里 间屋子走去,一面说:“靖儿,你再等一下,帮我带一个字帖儿回去给你们少爷。”进到里屋里,她取出花 笺,提起笔来,迅速的写了一阕词,一阕拒婚词:
“风风雨雨葬残春,烟雾锁黄昏,楼前一片伤心色,不堪看,何况倚门?旧恨新愁谁诉?灯前聊尽孤尊。
自悲沦落堕风尘,去住不由人,蜂狂蝶恶淹留久,又连宵,有梦无痕!寄语多情且住,陋质难受殷勤!“
把花笺折叠好,交给了靖儿,叫他即刻回家,靖儿看她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 得去了。靖儿走了之后,她就关好了房门,吩咐珮儿,今晚不见客。整晚,她们自己关在卧 室里,呆呆的坐在窗子前面,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说话。珮儿急了,一直绕在她身边, 哀求的说:“你怎么了?小姐?要生气,要伤心,你就痛痛快快的哭它一场,别这样熬着,熬坏了 身子,怎么办呢?”
但是,浣青就是不开口,不哭,也不动,那样直挺挺的坐着,像个木头人。养母也进来 看了她两次,深知缘故,反而高兴,也言不由衷的安慰了几句,就退了出去,只叫珮儿好生 侍候,防她寻短见。但,浣青并没有寻短见的念头,她只是痴了,傻了,麻木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深夜,珮儿已把什么劝慰的话都说尽了,急得直在那儿团团转,浣青 仍然是老样子。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打门声,接着是大门开阖的声音,听差 招呼的声音,有人急冲冲的冲进了院子,冲上了楼,然后,是丫头们的惊呼声:“哎呀,狄 少爷,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呀!”
浣青陡的一震,这时才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望着房门口。珮儿更是惊喜交集,如同救 星降临,她直冲到房门口去,打开了门,挑起帘子,嘴里乱七八糟的嚷着说:“我的少爷,你总算来了,你救救命吧!你再不来,我们小姐命都要没有了。”谁知, 狄世谦来势不妙,一把推开了珮儿,他大踏步的跨进房,满身的酒气,衣冠不整,脚步跄 踉,涨红了脸,他一下子就冲到浣青的面前。“啪”的一声,他把一张折叠的花笺直扔到浣 青的身上,其势汹汹的喊着说:“这是你写的吗?浣青?你说!你这个没有心肝的东西!为了你,我和家里吵翻了天, 你倒轻松,来一句‘寄语多情且住,陋质难受殷勤’,就算完了吗?一切作罢!你说得容 易!你说,你拒绝我,是为了那个姓周的吗?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说,是吗?是吗? 是吗?”
浣青整个晚上,都憋在那儿,满腹的辛酸和苦楚,全积压在心中,一直没有发泄。这 时,被狄世谦一吼一叫,又一阵抢白,那份委屈,那份伤心,就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 她瞪大了眼睛,面孔雪白,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就站立不住,直挺 挺的晕倒了过去。珮儿尖叫了一声,赶过去蹲下身子,一把抱住浣青的头,一叠连声的喊: “小姐!行行行行行!”
浣青面如白纸,气若游丝,躺在那儿动也不动。珮儿又惊又痛又急又气,抬起头来,面 对着狄世谦,她哭喊着:“狄少爷,你这是做什么?人家小姐为了你,一个晚上没吃也没喝,你来了就这样没头 没脑的骂人家,你怎么这样没良心!”狄世谦怔了,酒也醒了,扑过去,他推开珮儿,一把 抱起了浣青,苍白着脸喊:“姜汤!姜汤!你们还不去准备姜汤!”
一句话提醒了珮儿,急急的冲到门外去,一时间,养母、丫头、老妈子们全惊动了。狄 世谦把浣青放在床上,大家围绕着,灌姜汤的灌姜汤,打扇的打扇,掐人中的掐人中,足足 闹了半个时辰,浣青才回过气来,睁开眼睛,一眼看到狄世谦,她这才“哇”的一声,哭出 声音来了。
她这一哭出声音,大家都放了心,养母瞪了狄世谦一眼,老大的不高兴,却无可奈何的 说:“好了,好了,解铃还是系铃人,狄少爷,你闯的祸,还是你去收拾吧!”养母、丫 头、老妈子们都退出了房间。浣青用袖子遮着脸,哭得个肝肠寸断。狄世谦坐在床沿上,俯 下身子,拿开浣青的手,让她面对着自己,看着那张依然苍白而又泪痕狼藉的脸,他又心 痛,又心酸,又懊悔,顿时间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一阵酸楚,冲入鼻端, 眼中就泪光莹然了。低档的,他一叠连声的说:“原谅我,浣青,我是在家里受了气,又喝多了酒,我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只 是受不了你说要分手的话。原谅我,原谅找,浣青,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浣青泪眼模糊的望着他,然后,她发出一声热烈的轻喊,就一把揽住了狄世谦的头,哽 咽着喊:“世谦,适适适适适,我们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四整个的夏季,狄府在争执、辩论和冷战中过去了。狄世谦一向事父至孝,很少有事情如 此之坚持。在狄府中,狄世谦是独子,难免被父母所宠爱,但是宠爱归宠爱,家法却是家 法。在老人的心目中,许多旧的观念是牢不可破的。虽然,有很多世家豪门,眷养歌妓姬 妾,都是常事,但狄府中却不然,老人一再强调说:“我们家世世代代,没有纳过欢场女 子,这种女人只要一进门,一定会弄得家宅不和,而且淫风邪气,都由此而起,甚至败风易 俗,造成家门不幸。这事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事既不谐,狄世谦终日愁容满面,呼酒买醉。这是他第二次和父亲争执得各不相让了, 数年以前,父亲曾要儿子参加科举,希望能出个状元儿子,谁知世谦虽喜欢诗词歌赋,偏偏 就讨厌八股文,更别提诏诰时务策之类的东西了。而且,他啸傲江湖,生性洒脱,对于仕 宦,毫不动心。虽然父亲生气,母亲苦劝,他仍然不肯参加大比,反而振振有辞的说:“您们两老就我这一个儿子,何必一定要我离乡背井的去参加考试,考上了,我也不是 作官的材料,失败了,反而丢人,何苦呢?”最后,老人们拗不过儿子,也只得罢了。这些 年来,一想起来,老人就要嘀咕不已。事情刚平,又出了浣青这件事儿,老人不禁仰天长叹 了:“天哪,天哪,你给了我怎样一个儿子,既无心上进,又沉溺于花街柳港,只怕数代严 谨的门风,就将要败在这个儿子手上了。”听了这些话,狄世谦是更加泄气了,眼看和浣青 的事,已将成泡影。又眼看浣青终日以泪洗面,形容憔悴,在十分无可奈何之际,仍然要过 着送往迎来,强颜欢笑的日子,他就心如刀绞。爱之深,则妒之切,他时时责备她和别人交 往,责备了之后,又流着泪忏悔。日子在痛苦与煎熬中流逝。两人相见时,总是泪眼相对, 不见时,又相思如捣。浣青常常对世谦说:“知有而今,何必相遇!”
就这样,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临的时候,那有钱有势的周家开始积极谋求起浣青来。不 但来往频繁,而且正式和养母谈论起价钱来了。养母本就把浣青当作摇钱树,现在,看浣青 虽然年岁不大,却越来越不听支使。而且,自从和狄世谦相遇之后,就更加难以控制。每次 见客,不是泪眼相对,就是满面愁容,以致客人越来越少。因此,养母也巴不得有人赎走浣 青,敲他一笔钱,可以再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养母对于是谁赎浣青,根本不在乎,她 只认得钱。但,狄世谦的经济大权,都在两老手中,他是无法赎浣青的,那么,出得起钱 的,就只有周家了。
这晚,珮儿急急的走进浣青的房间,对浣青低声的、焦灼的说:“小姐,事情不好,太 太已经开出价钱给周家了,是一千两银子呢!包括我的身价。”
“一千两!”浣青惊跳起来,说:“周家怎么说?”
“他们说数字太大了,但是,已经说定了,说银子凑足了就送来。太太说,什么时候送 足了银子,就什么时候抬花轿来接人!”“哦!”浣青面如死灰,倒在椅子中,泪水沿着面 颊,滚滚而下。“我妈也真狠心,这些年来,我给她攒了多少钱了,她最后还要靠我捞一 笔!”
“进了这种地方,谁不是这种下场呢!”珮儿叹息的说:“倒是早些和狄少爷商量个办 法才好!”
“他要是有办法,早就拿出办法来了!”浣青哽咽着说:“他哪里有什么办法!”“最 起码,问问他能不能拿出一千两银子来赎你,我们虽然进不了他家门,也可以在城里租间屋 子,小家小户的过日子。”“你想得太天真了!”浣青说:“他怎会有一千两银子呢?如果 他有,早就不让我待在这儿了,为了那些姓周的啦,姓万的啦……他和我也不知闹过多少次 了!他到底是个做儿子的,一切事都做不了主呀!”
“那么,这事怎么办呢?”珮儿急得直跺脚。“难道你就这样跟了那姓周的吗?”“我 是死也不去的。”浣青流着泪说,眼睛定定的望着桌上的烛光。“大不了还有一死呢!”
“哦,小姐!”珮儿喊:“你可别转这念头呀!我想,事情总会有转机的!”真的,人 生的事,往往就会有些意料不到的转机!就在浣青已经认为完全绝望的时候,狄世谦却兴冲 冲的来了。一把握住了浣青的手,他似喜似悲的说:“浣青,我们或者终有团聚的一日了。”
“怎么呢?”浣青惊讶的问:“你家里同意了吗?”
“并不是完全同意了,但是,我爹给我开了一个条件,如果我能完成一件事,你就可以 进我家的门。”“什么事呢?”“我必须去应考,如能考中,就可以娶你为妾,如果失败 了,也就失去你。”“你是说,中了举就行吗?”
“不,不但要中举,还要中进士。”
“哦!”浣青吁了一口气:“那并不是简单的事呢,明年不就是大比之年吗?”“明年 八月,我有一年准备的时间。”
“你有把握吗?”浣青忧愁的问。
“考试的事,谁也不会有把握的。”狄世谦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浣青的手,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的说:“但是,为了你,我必须去试一下,是不是?但愿命运能帮 助我。请你等我两年,考上了,我们将永不分开,失败了,你就别再等我了!”浣青注视着 狄世谦,她的目光是深幽的,悲凉的,痛楚的,而又期盼的。“你父亲的条件是苛刻的!” 她咬咬牙说:“多少人应了一辈子的试,还混不上一个举人!”
“我会去尽我的全力,浣青,你相信我,我有预感,觉得自己一定会考中。”“真的 吗?”“真的!”浣青轻叹,把头倚在狄世谦的肩上,她分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悲是喜, 是忧是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那样翻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