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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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吃的好吧,”司务长说,“他们吃的都是上等的伙食。”
没有人反对。
“那个农民说,在莫扎伊期克附近曾经打过仗,在那里,从十来个村庄召来的人运了二十天,也没有把死尸运完。有不少都喂了狼……”
“那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一个老兵说。“只有这一场战斗令人难忘;而在此之后的一切……只是折磨人罢了。”
“就是,大叔。前天我们追击他们,还不等你靠近,他们就赶紧扔下枪,跪在地上,喊‘饶命!’他们说,这只是一个例子。还说,普拉托夫曾两次捉住拿破仑本人,他不会法国话,捉是捉住了:在他手上化成一只鸟,飞了,又飞了。没有杀掉他。”
“我看你,基谢廖夫,是一个吹牛大王。”“什么吹牛,那千真万确。”
“假如他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把他埋起来,再钉上一根杨树桩,他害了多少人哇!”
“一切都快到头啦,他不能横行了。”那个老兵打着哈欠说道。
谈话停止了,士兵们躺下睡了。
“瞧,天上的星星,闪耀得多好看!你还以为是铺展开的一幅画布。”一个士兵欣赏着天上的银河,说道。
“弟兄们,这是丰年的预兆。”
“应当添点柴火。”
“背烤暖了,肚皮又冻得冰凉,真怪。”
“唉,真不得了!”
“你挤什么,火是你一个人的,还是怎么的?看……看你的手脚是怎样伸的。”
由于停止了谈话而寂静下来,可以听得见有几个人打着鼾声;其余的人辗转翻身烤火,时而交谈几句。从相距百把步远的一个火堆旁传来欢快的齐声大笑。
“瞧,五连那边多热闹。”一个士兵说,“人真多!”
一个士兵站起来,到五连那边去了。
“笑得够意思,”他回来说,“有两个法国人,一个冻僵了,另一个很活跃,在唱歌。”
“噢,噢?看看去……”几个兵到五连去。
9
五连驻地紧靠森林边上。一堆大火在雪地里燃烧得通红,透亮。火光照亮了被霜雪压弯了的树枝。
半夜里,五连的士兵听见了在林中的雪地上有脚步声和地上的树枝发出的啪嚓啪嚓的响声。
“弟兄们,有狗熊。”一个士兵说。大家都抬起头来仔细倾听,两个衣衫奇异、互相搀扶着的人影从林中朝着火堆的光亮走来。
这是两个躲藏在森林里的法国人。他们声音嘶哑,说着士兵们听不懂的话,走近火堆。一个身材稍高一点,头戴军官帽,看样子已筋疲力竭。走近火堆物理学哲学对物理学的研究成果作哲学的概括,研究物,他想坐下来,但却倒在地上了。另一个矮小,结实,用手巾包住脸庞,他把同伴从地上扶起来,用手指指自己的嘴,说了几句话。士兵们围着两个法国人,给生病的铺上了军大衣,又给他俩拿来稀饭和伏特加酒。
那个精疲力竭的法国军官叫朗巴莱;那个脸上包着手巾的是他的勤务兵莫雷尔。
莫雷尔喝了伏特加和一碗稀饭之后,突然异乎寻常地快活起来,不停地对那些听不懂他的语言的士兵嘟嘟噜噜。朗巴莱不吃也不喝,头枕着臂肘躺在火堆旁,默不作声,以漠然的通红的眼睛望着俄国的士兵们。他时而发出长吁短叹的声音,之后又默不出声。莫雷尔指着他的肩膀,向士兵们示意,这是一位军官,应当让他暖和一点。一位走近火堆的俄国军官派人去向团长请示,可否准许一个法国军官到他的屋子里去取暖。派去的人回来说,团长吩咐把法国军官带去。于是告知了朗巴莱。他站起来想走,但他站立不稳,要不是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士兵扶住他,差一点就又会摔倒。
“怎么的?不来了吗?”一个士兵对着朗巴莱讥讽地挤着眼,说。
“咳,傻瓜!你胡说些什么!乡巴佬,真是个乡巴佬,”大家齐声责备那个开玩笑的士兵。大家围着朗巴莱,把他抬起来放到由两个士兵手拉手形成的“担架”上,把他抬到屋子里去了。朗巴莱搂住一个抬着他的士兵的脖子,悲怆地说:
“Oh,mesbraves,oh,mesbons,mesbonsamis!Voilàdeshommes!oh,mesbraves,mesbonsamis!”①他像一个小孩子那样,把头靠在一个士兵的肩头上。
这时,莫雷尔坐在火边最好的地方,士兵们围着他。
莫雷尔是一个矮小敦实的法国人,他两眼红肿,流着眼泪,军帽上扎一条女人的头巾,穿一件女人的皮袄。他显然喝醉了,他搂着坐在他身旁的士兵,声音嘶哑地,断断续续地唱着法国歌曲。士兵们紧盯住他,捧腹大笑。
“喂,喂,教教我们,怎么样?”“我们一学就会,怎么样?
……”莫雷尔搂着的那个滑稽鬼——歌唱家说。
ViveHenriquatre,
Viveceroivailant!②
莫雷尔眨巴着眼唱道。
Cediableàquatre…③
“维哇利咯!维夫,塞路哇路!西传波拉咯……”④那个士兵挥着手,跟着喝,果然跟上了调子。
①法语:哦,好人哪!哦,善心的、善心的朋友们哪!这才是真正的人,我的好心的朋友们。
②法语:亨利四世万岁,万岁,勇敢的国王!
③法语:亨利四世那个魔鬼……
④摹仿法语的发音。
“好家伙!哈—哈—哈—哈—哈!”爆发出一片粗犷的,快乐的哈哈大笑声,莫雷尔皱了一下眉头,也跟着笑了。
“喂,来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Quieutletripletalent,
Deboire,debattre,
Etd’treunvertgalant…①
“调子也合得起,喂,快点,快点,扎列塔耶夫!……”
“克由……”扎列塔耶夫用力唱出来。”克—由—由……”他使劲噘起嘴唇,拉长了声音唱道。“列特里勃塔拉,吉—布—吉—巴,吉特拉哇嗄拉!”②他唱道。
①法语:他有三套本领:喝酒,打仗,还有当情夫……
②摹仿法语的发音。
“好哇!跟法国人唱的一样!啊……哈哈哈哈!怎么样,你还要吃一点吗?”
“给他点稀饭;饿过了头是一下子吃不饱的。”
又给他送来稀饭,于是莫雷尔吃了第三碗。年轻的士兵们都看着莫雷尔,脸上露出快乐的微笑。年长的士兵认为干这种无聊的事有失体面,他们躺在火堆的另一边,时而用臂肘支起身子微笑着看一下莫雷尔。
“他们也是人哪,”一个裹着大衣的士兵说,“就是苦蒿也是从自己的根上生长的。”
“哎哟,老天爷,老天爷!满天星斗,密密麻麻,天还要更冷……”一切都静了下来。
星星好像知道现在谁也不去看它们,在黑暗的天空中欢闹起来,它们忽明忽灭,忽而颤动,它们互相之间正忙着说些快乐而又神秘的悄悄话。
10
法国军队按照准确的算术级数递减、融解。曾被大量描绘过的强渡别列济纳河一役只是消灭法国军队的诸多战役之中的一次战役,而绝非决定性的一次战役。如果在过去和在现在要大量地描绘别列济纳河一役,那么,这只是因为,从法国人方面来说,在此战役之前,法国军队是被逐步消灭的,而这一次,在别列济纳河的破桥上,突然成群地被歼在顷刻之间,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了悲惨景象。从俄国人方面来说,大量地议论和描写别列济纳河战役,只是因为,在远离战场的彼得堡制定了一项计划(也是普弗尔制定的,即在别列济纳河设下战略陷阱,要生擒拿破仑)。大家确信,一切都准确地按计划行事,因而坚持认为,正是强渡别列济纳河导致法国军队的覆灭。
实际数字证明:事实上,强渡别列济纳河法国人在武器和人员方面的损失比在克拉斯诺耶战役所遭受的损失要小得多。
强渡别列济纳河战役唯一的意义是,这次行动确切无疑地证明,所有切断敌人的计划都是错误的,而库图佐夫主张的唯一可行的行动方式——只在敌人后面跟踪追击,是完全正确的。法国的乌合之众在逃跑过程中不断加快逃跑速度,为了能逃到目的地而竭尽了全部力量。法国人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那样没命狂奔,要挡住他们的逃路是不可能的。与其说是强渡,还不如说是桥上发生的情形证明了这一点。当桥倒塌时,徒手的士兵们和在法军输重队中的莫斯科的居民和一些带着小孩的妇女们,都因受惯性的影响,停止不下来,涌到船上和冰凉的河水中。
这种愿望是合乎情理的。逃跑的人和追赶的人的境遇都同样糟糕。每一个遭难的人,要是落在自己人中间,还可以指望伙伴们的帮助,在自己人当中还可以占有一定的地位。要是投降了俄国人,他虽然还是处在同样的遭难的境地研究中的诸多方法(如分类方法、实验方法、移植方法、还,但是在分配生活必需品时,他必然会低人一等。法国人不需要知道,他们有一半的人已当了俘虏的确切消息。尽管俄国人相信他们不至于被冻死、饿死,对这么多俘虏,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法国人已感觉到这种状况只能是这种样子。最富有同情心的俄国军官和对法国人有好感的人,甚至在俄国军队中服务的法国人,对俘虏也都是爱莫能助。俄国军队也正在经受着那种毁灭了法国人的灾难。不能从饥饿的士兵手中拿走他们自己也正需要的面包和衣服,去给那些已经无害、也不可恨、也没有罪、然而却已是无用了的法国人。有一些俄国人是这样做了,但是这仅仅是一些极个别的,例外的情况。
慢了则必死无疑;希望在前面。只有破釜沉舟,除了集体逃跑,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于是法国人就竭尽其全力集体逃跑。
法国人越是逃跑下去,其残余部队的处境越悲惨,尤其是在根据彼得堡的计划所寄予厚望的别列济纳战役之后,更加如此;俄国军官们互相责怪,特别是责怪库图佐夫的情绪也更加激烈。他们认为,彼得堡的别列济纳计划如果失败,必然归咎于库图佐夫,因而对他的不满、轻视和讥笑将愈来愈激烈。自然,轻视和讥笑是以恭敬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这就使库图佐夫无法质问他们责怪他什么和为什么责怪他。他们在向他报告和请他批准什么的时候,谈话极不认真,做出履行一种痛苦的手续的样子,而在背后却挤眉弄眼,他们时时处处都尽量欺骗他。
正因为他们不能理解他,所以这些人就认为跟这个老头子没有什么可谈的;他永远不会理解他们计划的深刻含意;他要对自己的关于金桥啦和不能率领一群乌合之众打到国境界以外去啦等类似的空话(他们认为这些仅仅是空话)给予回答。但是,所有这一切,他们早都从他那里听到过了。他所说的一切:例如,需要等待给养学哲学理论和自然科学中的唯物主义思潮。这时期的哲学,士兵们没有靴子,都是如此简单,而他们的建议才是复杂而明智的,在他们看来是显而易见的;他已经又老又糊涂,而他们却是没有当权的天才统帅。
特别是在卓越的海军上将的军队和彼得堡维特根施泰因的英雄军队会师之后,这种情绪和参谋部的流言蜚语都达到了顶点。库图佐夫看出了这一点,他只好叹口气,耸耸肩膀。只有一次,就是在别列济纳战役之后,他生了气,他给独自向皇帝密奏的贝尼格森写了如下的一封信:
“因你的旧病复发,见此信后,请阁下即刻前往卡卢加,听候皇帝陛下的旨意和任命。”
在打发走贝尼格森之后,接着康士坦丁·帕夫洛维奇大公(十月革命前沙皇之弟、兄·孙之封号——译者注)来到了军队,他在战争初期参过战,后来库图佐夫把他调离军队。现在大公来到军中,他告诉库图佐夫Quine,1908—)为代表。继承逻辑实证主义,把语言分析作,皇上对我军战绩不大,行动缓慢不满意,皇上打算最近亲自到军队中来。
库图佐夫是一位在宫廷里和在军队里都有丰富经验的老者。就是这个库图佐夫,在本年八月违背皇上的意愿而被选为总司令,也就是他把皇储和大公调离军队,也还是他,凭着自己的权力,违背皇上的旨意,放弃了莫斯科,如今的这个库图佐夫立刻明白,他的那个时代已经完结了,他手中的这种虚假权力已不复存在。他明白了这一点,还不仅是依据宫廷中的态度。一方面,他看得出,他在其中扮演着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