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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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突然笑出声,爱军问他怎么了,他说:“想起以前,咱们两偷偷去看内参电影的事儿了,‘爱肚’还记得吗?”
爱军笑起来:“记得的。”
解放说:“那时候奶奶还在,我们把她的陪嫁戒指偷出来玩儿,她气得要命。我是真以为你可以做我的小媳妇儿呢,你说我那时候多傻。”
爱军停一会儿说:“其实你现在更傻。”
解放张牙舞爪,冲着爱军侧过头来,爱军的头也正好转过来,解放的嘴唇在爱军的脸颊上擦过,蜻蜓点水,涟漪无限。
也不过是一秒钟的功夫,轻快得不成为一个吻,解放甚至没有察觉。
而爱军的脸烧了起来。
解放打一个哈欠,凑到爱军耳边说:“不能再看了,再看,我一个人能演全出了。咱钓鱼去。喂,你儍了,小爱军?”
他那亲热的懒洋洋的声音在一片黑暗里特别清晰。
爱军结巴起来:“你……你才傻了呢!”
解放拉着他的胳膊,两个人穿过黑暗,走出影院。
中午的阳光哗地倾斜下来,兜头铺了他们一身。解放和爱军都不禁眯起眼来。
解放说:“去河边儿。”
他们买了干粮,到了镇子外沿的一条河边。
那只是条又窄又浅的小河,但是难得岸边绿树成荫,惊快极了,风里头混着水气,混着树木的清香。
解放问老乡借来了钓竿,跟爱军一人一竿钓起鱼来。
爱军问:“老想问你,你每个休息日都出来,不要紧吗?”
解放说:“要什么紧?这里的第一把交椅是我爸的老战友,当年一块儿南下的,再说,我也不想在部队上久待了,其实,并不象我们当初想象的那样好。”
四年的光阴,让爱军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心中曾经充满着革命的浪漫主义情怀,慢慢地变得只想着一份安定的生活,最好是能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轨道上去。
爱军黑黑的眼睛看着解放,有许多的话藏在里头,深得象一口井,清凉幽静,让燥热的人恨不得一个猛子扎下去。
不一会儿,解放钓上了一条鱼,难得的大而肥。
解放说:“你带回去吧。”
爱军说:“这么远的路,鱼到半道儿就得死,怪可怜的,放了吧。”
“也好。”解放捧着鱼头,爱军捧着鱼尾,一同放回水里。
鱼儿见了水,扑腾两下,仿佛是对自己的好运不能相信,然后,快速地游开了去。
爱军与解放安静地坐在河边。
不是没有话讲,倒是话太多,反而无需讲了。
过了许久,爱军说:“该走了,得赶路呢。”
解放说:“急什么?我每次都是天黑了才往回赶。”
爱军脸有点儿红:“其实今天轮到我做饭,我其实一直都做得不大好,援朝做得好,帮我好几次了,这次出来,我谁也没告诉。”
解放站起来,去还了钓具:“这回,我也多送你几里路。”
直送出去有二十里,正巧碰到了顺路的大车,大车上还有两三个知青,解放目送爱军坐着大车缓缓而去。
这一天,解放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每次看到爱军,自己都特别地开心,而爱军也是很快乐的样子。
解放当然是喜欢这种感觉的,只是,这当下,他忽然觉得,有点怪。
因为,爱军今儿来找他,他带着他到处去,吃饭看电影到河边,这一种感觉,好象不再象好兄弟那么单纯,倒象是,倒象是……
解放心里很迷茫,象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就干脆不想,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信条。
看着远去的爱军,解放突然想起一句重要的话还没说,拔腿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地赶上了,他仰头对爱军说:“下个礼拜,还是我去找你!你别乱跑!等着我。”
爱军的脸背着光,解放看见他脑袋四周在阳光下飞出一片毛茸茸的金边,听见他喜洋洋的声音:“嗯,我等着你!”
22
天渐渐地往凉里去了。
有一个休息日,解放到快十点钟还没有出现在知青点,爱军急得开始转圈,窑洞里屋外已打了几个来回,连水跃进都问了两声,许解放怎么还没来?
徐援朝笑着说:“小水不是想看见许解放,是想看见他带来的好吃的。”
爱军想,连水跃进都习惯了解放的存在,自己更是习惯了,可是这习惯,到底能维持多久?这种平静如水的好日子,到底还可以多长呢?
解放还是没出现,爱军坐不住了。
这样好的天,解放没有道理不出现的,他拿了草帽就想出门。
徐援朝正好也要出门,在门口,他低低地对爱军说:“别急,不会有事,兴许他有重要的事,今天来不了。”
爱军说:“我也没专等他,就去村口溜溜。”
爱军觉得不会有人明白自己的心事,不是担心出什么事儿,这附近四里八乡,连条凶点儿的狗都没有,路上也很少拖拉机,当地人买不起,所以也很安全,更何况,解放还穿着军装。当地人,对子弟兵是十分热爱的。
只是,现在还不来的话,即便是一会儿来了,也呆不了多一会儿,又得走了。然后,又是长长的六天,半根头发也见不到。
徐援朝听了爱军的话,笑了一下,爱军听见他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正说着,解放来了,不是走来的,居然骑了一辆破破的旧自行车,头上还有赶路赶出来的热汗,冲着爱军笑。
“这是要去哪儿?”他问。
“不去哪儿?你怎么……?”
“怎么现在才来?嘿嘿嘿!进屋去,哥哥有好事儿告诉你!”
“什么呀,还挺神秘。”
爱军跟解放一同进了屋,水跃进从炕上一跳而下,“许解放!许解放!”
解放哈哈大笑:“他这不是叫我呢,他是在叫‘饼干,饼干!”
水跃进一边接过解放递给他的压缩饼干,起劲儿地啃着,一边说:“这硬的,估计能给人头上砸一个坑。许解放,你要再不出现,有人要变望夫石了。”
他当然是无意说的,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吃食上了。
爱军心里别地一跳,偷眼看看解放,解放全不在意,还笑着跟水跃进说:“是望哥石望哥石。”
水跃进提好鞋子,一步三跳地跑出去,末了儿还对爱军说:“爱军爱军,今儿晚上我住村长家里,他们家小二子跟我说带我去偷鸡烤着吃。”
爱军说:“偷东西你还敢这么大声!”
水跃进转来脸来又说:“不偷哪能吃到肉?对了,爱军,今儿晚看来你要一个人住了,瑞林和援朝哥都不回来。”
知青当中成双作对的已开始半公开地同居在一起,只要有机会,援朝与瑞林都是跟对象住一起的。
解放上前一步趴在爱军肩膀上说:“谁说他一个人?今儿晚上我住这儿!”
爱军吃惊地回头:“什么?”
解放得意洋洋地说:“刚才不是跟你说有好事儿吗?哥我弄到了两天假,在这住一晚上。”
水跃进笑:“好啦好啦,今儿晚上你们哥俩做伴吧。最好来一对女鬼姐妹花,你们就快活去吧。”边说边跑走了。
爱军跟在他身后呸一声,一脚把地上的一块土坷垃踢出去老远,却止不住笑出来。
解放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炕上:“哎哟妈呀,今儿晚上总算不用赶回去了。先补个觉。”
话没说完就打起了呼噜。
真是累了啊。
爱军想,转身到外间去烧火做饭。
玉米糊,粗面饼,一小碗颜色糊涂的腌豆子。
手里做着事,嘴角不自觉地就弯起来,就差没笑得流出口水来,象以前胡同里的小傻子。
解放要在这里呆整整一天一夜啊,这日子,象偷来似的,藏着掩着不想给人看见,可是,心里的快乐欢喜太过浓厚,化也化不开呢。
爱军看着解放长手长脚睡成一个大字,突然起了孩子心性,悄悄爬上炕,掏出当年解放买给他的钢笔,在解放的人中处画了两撇小胡子,又在他的眼睛下画了两滴眼泪。
爱军闷笑着看着解放那张滑稽的脸,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过一会儿省悟过来,就算没有人看见那脸也热起来。
爱军低头看着手中的钢笔,他的这一管笔是深蓝色的,解放的是黑的。四年了,爱军用得仔细,笔还象新的一样,解放的那个却在尾部有一道裂纹,有点儿漏水,把胸前的口袋染了一坨墨斑。
正想着,解放醒了,扒扒头发问饭好了没有。
爱军看着他,忍笑忍到肚子痛。
解放问:“你笑啥?”
“没笑啥。”
“我知道,你看到我来就乐呵,对不?”
“对!”这是真的,可是,解放的脸实在太可乐了。
解放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两个人从那么小就在一块儿,谁的肚子里装了点儿什么可是太清楚了。
解放拿起炕桌上的一杯水就要喝,突然在墙上挂着的半片破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那张小丑脸。
解放不动声色地喝完水,趁爱军不在意,一个恶虎扑食把人扑倒,按住他的手,腿锁住他的腿,从脖子开始从从容容一点一点慢慢地挠到腰间,然后再一个来回,一边狞笑着看着爱军扭来扭去徒劳地躲闪。到最后,爱军连叫救命的劲儿也没有了。
终于两个人都疯累了,爱军想起来问:“哪儿弄来的那辆破车?除了铃铛不响,上下哪儿都响。”
解放得意极了:“在镇子上一个乡干部手里买来的,十块钱!”
爱军说:“这么破要十块?安不安全?”
解放说:“看上去破,好骑得很!还有后座儿呢,我用铁丝绑了绑,挺结实。以后我过来,就快多了。等会儿你试试!”
爱军说:“先吃饭。呀!都凉了!”
两个人消消停停地吃了饭,解放果然把自行车推到门前的场院上去,让爱军骑了绕圈,一群村子里的小豆子跟在后面疯跑,都是瘦精精的身子,黝黑的皮肤,衣服也不周全,拖了鼻涕,可是稀脏的小脸上全是不堪世事的笑容,明朗而无畏。
解放骑上车,叫爱军坐在后座上,从一道缓坡上飞快地滑下来。
爱军闭起眼,张开双臂,感觉自己飞了起来。飞在快乐里,飞在希望里。
飞在,爱情里。
两个人象孩子似地玩了大半天,转眼天就暗下来。入秋了,天短。
爱军说:“回去做饭吧。可惜没有好东西给你吃。”
解放说:“没有好东西不要紧,有好酒就成!”
“哪里有酒?”
解放狡猾地笑起来。
拉爱军回知青点,窑洞门前有一堆杂物,解放在里面掏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酒瓶来。
爱军惊讶地睁大眼:“你什么时候藏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解放嘿嘿笑:“上次带来的,我看那么多人,没舍得亮出来。不是一般的酒,真正的高梁大曲,战士送我的。”
屋子里很快飘出了炊烟。
就象解放说的,没有好饭,可是有好酒。
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里,小声地说着话,一杯一杯地喝着酒。喝得慢,酒劲儿快要上来时,又是一杯下去,内心里更加热得似烧着了。
23
解放与爱军都喝醉了。
醉了的爱军一直不停不停地笑。
解放大着舌头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许解放。”
“郁解放是哪根葱?”
“郁解放不是葱,许解放是黄世仁。”
“打倒地主老财!”解放站到炕上挥着拳头叫。
“打倒!打倒!”爱军也站上来。
“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班,打翻在地,在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嗯!对!”爱军认真地说。
模模糊糊中,解放觉得爱军鼓起的脸特别可爱,就用手却扯,扯得爱军咦咦唔唔地叫。
解放说:“郁解放为什么是黄世仁呢?”
爱军说:“我觉着我象是欠了他好多好多东西,从小欠到大,他不是黄世仁谁是?”
解放想了一会儿,呵呵笑起来:“我好象觉得我就是郁解放!”
爱军搬了他的脸左看右看:“好象真是郁解放。”
“我郁解放是你什么人?”解放搂着爱军问。
“你总说他是我哥,可我觉得你不是我哥。”
解放趴在爱军肩上装哭:“唔唔唔,你不认做哥了?不认我啦?”
爱军拍拍他:“好吧好吧,我认。啊呀,你哭得真难听。”
解放嗅到爱军身上的味道。
爱军很爱干净,常用肥皂洗头洗脸,就算是那种碱性很大的粗肥皂,他的气息还是很清爽。
解放昏头昏脑的,心口一把火烧得手心都是滚烫的。他把鼻子往爱军脖颈间蹭,爱军身上也热得不得了。
解放含混地说:“爱军,爱军,你告诉哥,村子里有没有哪家丫头看上你?知青呢?有没有姐姐妹妹的要跟你好?”
“没有,没有。”爱军扭来扭去地想挣出来。
“你……抱过她们没?”
“没有没有。”
“你亲过他们没有?”
爱军不答了,只把头摇得象拨浪鼓。
“骗人!骗人!”解放又装哭。
“不骗你!我心里有喜欢的人。”
“是谁?”
“嘘!”爱军凑近他的脸,在他耳边呵一口带着酒香的气息:“不能说,不能说。”
解放在爱军颈项间乱嗅:“不喜欢她们也好。我听说呀,这儿的人,一辈子就只洗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