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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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罗刹,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苍老又中气十足的声音盖过了四下窃窃私语,说话的人越众而出,却是瘦小精悍,须眉皆白,他看了看小蝶乌青僵硬的脸,转望夜罗刹:“她不是无双的贴身婢女么?怎会服毒自尽?”
居然连御下最严的六王叔也被引来了,这下可怎生是好?!夜罗刹冷汗直冒,连连叫苦。
听不到他们答话,六王叔眼一冷:“太子呢?”
“教主,教主他……”夜罗刹苦着脸,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六王叔雪白的眉毛深深皱拢,目若寒电,在两人身上一转,蓦地重重一哼,指使两名护卫抬走小蝶尸体。夜罗刹听他不再追问,方心神一懈。六王叔却回过头,神色冷峻:“余下的人,跟我去地牢。”
夜罗刹齐声惊叫:“六王叔?!”
“公主有令,大祭在望,绝不能掉以轻心让奸细混入府中,坏了大事。”六王叔嘴角牵了牵,扯出一个叫夜罗刹胆战心虚的笑:“刚才一路过来,好几名护卫都被人点了|穴,十之八九是有敌来犯。地牢里正收押着公主准备用来做生祭的伪朝将士,更不可松懈,被他们乘机逃脱!”
一扬手,领着众护卫浩浩荡荡走向地牢。夜罗刹一筹莫展,又不能落人于后在六王叔面前露出破绽,只得跟上。唯有暗盼教主已到得地牢,将段氏夫妇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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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心里已乱成一团,只跪坐段氏夫妇身侧,手掌分别贴住了两人背心缓缓送入真气,一边不住轻轻叫唤双亲,看到沁夫人面色蜡黄,气若游丝,又是一阵狂怒,恨恨咬着嘴唇。
真是没想到,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对他绝不隐瞒的人,居然是在骗他!如果不是他找来了地牢,君无双是不是打算就这样一直糊弄他,欺骗他,将他爹娘拿来生祭?!
从不知道,那么高洁纯净的人,竟会如此虚伪对他!
强大的失望和痛心揪紧心脏,舌头比任何一刻都要疼痛,苦涩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叫他难受地透不过气的感觉。
正自神伤,却听散易生嘻嘻哈哈地越笑越欢畅,满是幸灾乐祸:“原来这对夫妇是你爹娘,呵呵,我还以为你是贺兰氏后人呢!有趣有趣!”
红尘一扭头,透过墙上的大窟窿怒目而视:“笑……什么?”
“笑你啊!”散易生仿佛根本没看到他满身杀气,悠悠道:“你难道不晓得君无双是贺兰皇朝的余孽吗?先前那样为他出头!嘻,你知不知道,这地牢里囚禁过多少天朝将士?”
朝四周墙壁上斑斑点点深浅不一的痕迹一努嘴:“你看,这些都是每年被关押在此的人受刑时溅上的血迹,当然,也有你爹娘的。””
“住,住口!”眼前似乎闪过双亲血肉横飞的惨烈画面,红尘嘴唇发白。
散易生啧啧两声:“瞧你凶得很,心肠却忒软,怪不得这么轻易就被君无双那小贱种给迷得晕头转向,连自己爹娘都保不住。”见红尘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他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我早就说过那小贱种最会诓人勾引男人,你却偏偏不信,嘿。”
怒气在红尘胸口急旋,几欲炸裂,他忍了再忍,才强迫自己不扑上前将散易生一掌击毙以断绝他如利刃毒箭不断飞刺双耳的言语。用尽全力别转头,不再去看散易生,内心深处仍隐隐抱着一丝希望——或许无双也不知道他双亲被囚,或许只是误会……
倏地,一声微弱咳嗽打断思绪,他惊喜地扶起慢慢醒转的段飞焰,急道:“爹,你……怎么在……这里?”紧紧盯住段飞焰,心里怦怦乱跳,不知不觉连呼吸也屏住了。
段飞焰骤见红尘,一时竟疑在梦中,摸上他的脸才回过神:“你怎么也被姓君的手下给抓来了?”
红尘瞬间失色,先前所有幻想过的开脱都是一厢情愿,双亲果真是被抓来的。
茫然垂眼,见父亲拥着兀自昏迷的沁夫人,声音充满恨意,如从天边飘来:“想不到魔教居然同射月国勾结,我和你娘亲被俘后,一直遭射月国的贼人逼问天朝军要,你娘身子骨本就弱,哪里经得起惊吓?偏生又被魔教关进这阴湿地牢,还,还挨了好一顿鞭刑。”
一抚沁夫人血块凝结的脸庞,段飞焰双手握拳,骨节凸露:“这魔教太无耻,连你娘亲这么个不谙武功的弱质女流也痛下毒手。最可恶的是君无双那奸贼,竟然还假惺惺去黎州赴你的婚宴,送礼道贺。呸!我也是瞎了眼,真当他是个知书达礼的青年才俊,结果,结果……”恨恨捶胸顿足:“若早知他是魔教的教主,我当日在宴上就该将他拿下,也就不会害了你娘亲了。”
他一生戎马,生平至爱便是怀里这当初自贺兰皇宫中掳来的沁夫人。明知她服饰气度都绝非寻常宫女,但情意所至,将一切疑虑都抛诸脑后。对沁夫人处处低声下气,赔尽小心,连带红尘这不明来历的婴孩也爱屋及乌,视如己出。此刻见夫人满身是伤,直比杀了他还痛苦,把射月国和魔教乱骂一通后,又搂着沁夫人自怨自责起来:“夫人,都是我不好,不该轻信那姓君的贼子,夫人,夫人,你倒是醒醒啊!”
红尘失魂落魄地喃喃道:“爹……你,你说他……君无双是,是早有……预谋的?”喉头酸涩,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怎么能相信,一切从开始就是君无双设下的圈套?可是方挽晴和小蝶的话,爹娘遍体鳞伤,尽在面前,不由他不信……
“难道不是吗?!”听红尘质疑,段飞焰气得胡须直抖:“当然是他一早与射月国串通的,想将黎州的将士官吏一网打尽。这几年来,朝廷被魔教刺杀的边关要将还少么?”
动了动唇,红尘还没说话,段飞焰突然瞪着他身后,戟指怒喝:“奸贼,来得正好,还我夫人来!”
红尘一跃而起,心跳几乎停止,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
幽暗飘摇的灯火里,君无双胸膛微微起伏,挺立着。即使在阴暗污秽的地牢中,仍如身处仙山灵川般优雅从容,清贵出尘。然而那双幽邃幻化的眼眸却反照出红尘错愕随后愤怒的面容。眼一阖,君无双无声苦笑。
已经足不沾地飞快赶来,却还是迟了。红尘,终是见到了不该看的。
轻轻叹息着,他踏上一步,没有理会段飞焰的咆哮,只对红尘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掌:“你先别气,听我说……”
红尘一动不动,任君无双握住他的手,眼看惊喜划过君无双墨玉魔眸,他一牵嘴角,从咽喉深处迸出沙哑得不似自己的讥笑:”听你再骗我么?”
君无双笑容冻结。就在同时,红尘猛一反掌,牢牢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夹带万均狂怒,迅如雷霆闪电,狠狠一拳击中他腹部。
分明可以躲开的,可拳头飞来,君无双瞳孔间却只见到红尘愤恨扭曲的脸,像火焰般燃烧着,仿佛要把他化骨扬灰的炽热刺痛……
剧痛自小腹扩散全身,他整个人弓了起来,冷汗一下布满了光洁额头。
“红……尘……唔嗯……”又一拳紧跟而至,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似都错了位,第二声呼唤变成闷哼,血从嘴唇鼻腔冒出,溅上水银色的衣衫。
第三拳堪堪要揍上面门,却在寸许距离时顿住。红尘死死盯着君无双痛楚流溢的双眼,大口喘息,却怎么也无法再打出手。只因君无双眼里的他,满脸痛苦神色丝毫不亚于被他痛殴的人。
“红尘!动手啊!快打死这奸贼!”段飞焰高叫。
一根青筋在红尘额角横了横,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陡然怒吼着一脚踢倒本就摇摇欲坠的君无双,双手一边一个抄起段飞焰和沁夫人,朝地牢出口直奔上去。
“红,红尘……别走……咳……”
咳喘在长窄的地道层层回荡,红尘周身战栗,却奔得更快。
逃一样地窜出地牢,眼前火光刺目,数十人高举火把正向假山这边围来,突见红尘,尽皆哗然。
“果然有人混进府中!”
“连人犯都劫走了……”
乱哄哄一片中,六王叔厉声斥道:“快擒住他们!否则太子和公主怪罪下来,你们个个死罪难逃。”
所有的兵刃立即争先恐后都向红尘招呼过来,红尘双目赤红,接连踢毙几人,众人惊骇之下,不敢再逼近,只团团围住了他。似是听到了地面打斗,君无双焦急的声音从地道传出:“不准动手——”
“是教主!”众人一怔,不觉垂下了刀剑。六王叔白眉一皱,眼睛闪过丝丝阴冷,突地夺过身边一名护卫手里弯刀,疾掷脱手。
谁也想不到君无双喝停后,他还会贸然出手。所有人竟都只呆呆看着寒光一暗,刀身”噗”地没入沁夫人胸口。
“夫人!”
“娘亲!”
段飞焰和红尘魂飞魄散地凄声大叫。奇痛钻心,一直昏迷不醒的沁夫人居然张开了双眼,樱唇微启,血水汩汩泉涌。
银烟轻摇,君无双也已跃出地牢,面上血迹已然拭净,一眼望见呕血不止的沁夫人,震惊之至。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蓦然怒道:“是谁?谁让你们出手伤人的?!”一颗心直直往谷底坠落。
从没见到温雅如玉,含笑杀敌的教主会发怒,众人一下噤若寒蝉,眼光却都向六王叔瞟了过去。
“是我。”
六王叔面色如常,恭敬却又冷漠地微一欠身:“今日白天,公主既已开口要拿他们做生祭,老臣自然不能坐视这几人逃脱。太子何必为了几个伪朝小卒,惹公主不快呢?”
“……我说过不准动手的……”
君无双喃喃低语,慢慢侧首,凝望红尘,极力想露出一个笑容,脸上肌肉却在红尘冰冷无生气的注视下僵硬得无法动弹。
——该怎么解释,红尘才会明白?才会相信?
听不到段飞焰的高声怒骂,也听不到众人背地里的交头接耳,君无双眼里,只看到红尘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时光像是凝固了,只有死一样的沉寂弥漫在阴冷夜色中……
死死抿着唇,红尘一手抱紧气息越来越弱的沁夫人,一手扶住父亲,背脊挺得笔直,迈开大步。被他气势所慑,一干教众竟身不由己地悄悄往两边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君无双看着他步步走远,喉头热血上涌,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六王叔猛地怒叱:“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人犯拿下!”双掌一错,率先冲上。
教众被他一喝,如梦初醒,纷纷呐喊着围上前去。夜罗刹见君无双仍呆呆站着,心中大急,叫道:“教主,快下令他们住手啊!”
这时红尘已险象环生,堪堪避开六王叔的掌风,肩头火辣辣一痛,已中了一刀,百忙中瞥向君无双,见他一言不发地袖手旁观。一股比肩伤更痛百倍的滋味如箭穿胸,直入心肺,他狂叫着,似要将所有愤懑都发泄出来:“君无双!我恨你————”
廿余年的生命里,从来都是双亲百般宠爱的娇儿,女子青睐奉承的对象。即使驰骋沙场,也是快意风云,无往不利。从未像此刻狼狈,而害得他家破人亡,骗得他神魂颠倒的罪魁祸首,却兀自悠闲地在旁看着他作困兽斗。
恨!好恨!
那声蕴涵了无穷愤怒怨恨的大叫入耳,君无双浑身一颤,立时清醒。见红尘肩头血流不止,忙一跃上前,震开数名教众,抓向红尘,无论如何,要先替他止住血。
心痛楚到了绝顶,红尘一掌拍开他的手,自己也无力抵靠树干,紧盯君无双震惊的眼眸,喘息着,一字一顿:”别再碰我!”
“我……”君无双苍白着脸,才开口,一蓬浓烟突然凭空炸开,迷糊了视线,只听周围教众大呼小叫乱作一团。他急挥袖驱散烟雾,举目四顾——原先靠在树上的红尘连同段氏夫妇已然不见踪影。
一抬足,正想循着地上那一连串通往墙外的血迹追去,六王叔瘦小的身躯拦在面前。
“六王叔,请让开,否则休怪无双得罪了。”
仿佛完全没听懂他话里杀气,六王叔丝毫不动声色,漠然一指他衫上血痕:“太子有伤在身,还是及早回屋调养要紧。”
“你——”适才妄运真气牵动内伤,来不及驳斥,君无双强忍许久的一口鲜血喷出,软倒在飞扑过来搀扶的夜罗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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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烟迷蒙的刹那间,红尘依稀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窜近,刚要提气出掌,那人已凑上他耳朵,又急又快地小声道:“城北山坳小湖边,有高人可助你报仇。”轻推一掌,将红尘送出丈许:“快走。”
心乱如麻,红尘下意识地一点头,抱紧双亲全力一跃,越墙而过。一望夜空星斗辨明方向,发足狂奔。
肩头湿乎乎的还在流血,可他也不觉得痛了,唯一感觉到的是怀里沁夫人渐渐失去体温的身子,娘亲就快要死了。从小待他如珍似宝,连一个小指头都不舍得打他的娘亲就要永远离开他了……
“娘,娘亲……”一口气奔近月色下波光闪耀的湖畔,悲嚎终于挣扎着划破谷中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