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有多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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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天堂
我的天堂消失了。原来的生活原本不是天堂,当我失去它的时候,它才变成了天堂。而我被上帝无情地踢了出来。我来到了地狱。
对我来说,康复并不意味着肢体的复原,那是没有可能的。医生说,这就像把一个人的脑袋砍掉了再缝合上。看似是一个完整的人,而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们说我的腿也死了,即使再做无数次手术,也不能让他们复活,这是多么残酷的定论!对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这无疑是判了死刑。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康复可言。惟一能够调整的是我的心态。我在其他篇章里已经说过,当你改变不了现实的时候,只要改变一下自己的想法,问题就解决了。然而,改变想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我还是改变了。因为,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也不甘心在二十几岁就死。我甚至还不知道什么叫活。在残疾的最初,我什么都没有兴趣了。我从小好奇心就特别强,对自己不知道的事物都十分感兴趣。而当灾难降临的时候,我的好奇心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了。惟一关心的就是我的腿能不能恢复,怎么恢复。然后,和医生谈判,要求他们为我手术,把错位的脊柱矫正过来,让断开的神经重新接上。当时医生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现在想来,自己是多么幼稚!当医生根据我的一再请求为我做了手术以后,我为那些手术付出的是全部的体力和以往积攒下来的身体素质。由于失血过多,我输血也很多。而那时候的血液筛查并不像后来这么严格,给我输入的血液里有病毒,输血后我高烧不止。医生也没有想到是血液有问题,等我转到另外一家医院,在入院的例行检查中,查出我的肝功能不正常,我被感染了丙肝。为了治疗这个病,我又花费了两年时间。有时候,我真的想,我的所有灾难是不是自己找的?残疾就残疾吧,却偏不信命,要和命运赌一把。医生一再地告诫我,脊髓是脑状的,损伤后不能复原。而我偏不听,非要让人家给我做手术。结果,又病上加病,弄上了肝炎。当我出院后,在报纸上看见很多输血的患者被感染了艾滋病,越发地恐慌。幸而多年过去,我没有得艾滋病的征兆。我从内心里欢呼,感激命运。后来,我的褥疮也好了,这简直是一个奇迹!你知道,很多得了褥疮,尤其已经露了骨头的患者很难愈合。有一个病友就因为褥疮严重,最后死于坏血病,而我却愈合了。当时对褥疮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大家都是道听途说,听人用什么药好就用什么药。我用的是生肌膏,用了好几个月也不管用。又听说把杨树叶子煮了糊在伤口上就会见效果,我当时已经完全没有科学头脑,真就每天煮杨树叶子,一张一张地往自己伤口上糊树叶。每次从伤口上拿下来的树叶上都带着很多脓血。一个多月过去没有效果,骨头越露越大。这时候,偶然听一个病人的家属说用硼酸软膏很管用。我赶紧托人买了来,每天自己对着镜子给自己消毒上药。几天以后,伤口周围出现一圈粉红色的新肉。我高兴得叫起来:长肉啦!长肉啦!
虽然骨头还是触目惊心地暴露在外面,我每次从镜子看见都有点心发麻。可是,那时候已经顾不上那么许多。狠着心用盐水棉球把脓血抹出来,用硼酸软膏填进去,等待下一次换药。可以说,我内心的康复,是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骨头一点点长出来的。当最后一点伤口愈合上以后,我激动得像中了六盒彩。那时候,我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腿已经残疾,也忘记了对未来的设计。好几天,我都在兴奋中庆幸自己,觉得自己的命运真好,褥疮居然好了!
当然,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想起了未来,觉得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意义。于是,我首先想到的是工作。如果我还能够工作,我会很自信地活着,就不会觉得自己的伤残有什么障碍。可是,当我申请工作的报告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回来以后,我又一次陷入了失望中。我不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干事情,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是那么需要参与社会活动,哪怕是没有工资的工作,我也会尽力干好。可是,人家各个部门都嫌我给人家添乱,说,坐着轮椅还上什么班?即使是两层台阶也还要人抬着,还不够给人添麻烦的呢!
听了这样的话,我真的很自卑。就像我嫌自己的腿是累赘一样,人家也嫌弃我成为健全人的累赘了。这真是一报还一报。
我开始冷静地反思自己,人都是自私的,我们的社会还没有文明到处处无障碍的程度。我如果真的工作,的确需要别人的帮助。可是,谁愿意长期地帮助你呢?当我的腿成为累赘以后,我不是也想一刀砍掉它吗?连自己都嫌弃自己,怎么能让别人不嫌弃呢?
好吧,要想过上相对正常的生活,首先应该做到的是自己爱自己,自己不嫌弃自己。当你自己不嫌弃自己,自己爱自己以后,别人嫌弃不嫌弃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最终,你还是要和自己相处。于是,我开始接受自己,也就是接受自己的残疾。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完全接受自己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从地狱回到天堂。
真正的地狱在哪?如果你不爱生活,生活就会成为真正的地狱。如果你爱生活,生活就会变成天堂。不是我回到天堂,而是天堂回归到我的生活里来了。我由衷地感激生活,感激命运!
磨难中我们走向成熟
与常人相比,我们似乎更具有抵御灾难的能力,就像久经训练的拳击运动员,更能经受得住强烈的击打一样。
忘记昨天憧憬未来
与残疾相比,健康是天堂,可当你重新回到天堂时,你的肌体并没恢复健康。因此,我们说,所谓的残疾与健康更多的还是指心灵,心灵的康复其实比肌体的康复更具有紧迫性和现实意义。残疾后的相当一段时日,追忆过去的辉煌是无可避免的,但切不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健康的心灵考虑的是如何创造现在与今后的辉煌。由于非典,我转院回到单位已经三个多星期了。第一天刚到的时候,不少同事来看我,当介绍说谁谁已经做到了什么位置时,有人就为我惋惜。晚间的“单位电视台”里播放的都是齐心抗非典的内容,到基层视察指导工作的公司领导,有不少都是熟面孔,年轻时在一起做过共青团干部,甚至是一个单身宿舍的室友,一起温习功课,一块考上的大学。看着银屏上闪过的镜头,内心不免有股酸酸的感觉,但这只是一瞬间。因为早在10多年前,我就给自己打过“防疫针”——不刻意追忆当年的辉煌;不做假如没残疾,现今当如何的任何假想;平静的心态接受别人的发达;尊重过去曾是我的手下现在又做了我上司的领导。
要说辉煌,我有自己的辉煌。这辉煌是绝大多数同我一样的残疾人没能达到的,也是许许多多健全人所未能达到的。我没有理由因不同的境遇造成的不同命运,而轻视和怠慢自己的辉煌与自信。
曾经沧海释然灾情
前天,北方交大和中央财大的几百名隔离区的学生被解禁;昨天,北京新发疫情人数已经从前几天的三位数降到了48名。这些日子,医院的老年公寓封闭式隔离虽还未全面解禁,但前一阵子的那种紧张气氛显然已经缓解多了。护士小姐不再催量体温,甚至连口罩也只是象征性地挂在脖子上,转院过来三个多星期,刚刚识得她们的庐山真面目。媒体报道,心理干预工作已在几大非典专院全面铺开,不仅仅针对病人,还有医护人员。至于普通的健康人,只有借助于几乎被打爆的特设心理咨询热线了。北京被恐惧的阴云笼罩,北京人的心理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危情。有人出现了严重的睡眠障碍,焦虑和抑郁的情绪驱而不散;有人一天测体温10来遍,洗手100多次,已经是典型的强迫症病态。
我想,你的心态一定很健康,从你的开篇就可看出。这是我们共有的优势,因为我们早就是劫难的幸存者,又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历练。与常人相比,我们似乎更具有抵御灾难的能力,就像久经训练的拳击运动员,更能经受得住强烈的击打一样。
电视里,看到北方交大解禁的学生欢呼、雀跃、流泪的场面,我真的有种不屑的感觉。不就是隔离了14天吗?还有些学校的大学生因恐惧而违反规定私自跑回家中,使本来就已加重的疫情防疫工作更是雪上加霜。当然,仔细一想,这突发的疫情灾难制造的“生死经历”,绝对是他们稚嫩的青春岁月中灾难情结的顶峰。他们是手牵着手以团队的规模,在全社会的关照和鼓励中走过来的。他们不曾有过孤独和寂寞,死亡的概率几近忽略不计,只要坚持一下,胜利的曙光即刻就会照入心田。可当初的我们,没有这个福分呢!我们几乎是孤军作战,与死神结伴而行,刚刚放行走出地狱,医生又无情地宣判了无期——我们的一生只能被囚禁在病床与轮椅之间。从这样的劫难中走来的我们,还有什么可惧怕?还有什么灾情不可抵御的呢?
曾经在网上读到过一篇有关空难的研究文章:美国心理学协会在波士顿举行的年会上,OldDominion大学的GCapobianco和TPatelis发表研究指出,空难生还者长期下来,将比未曾有过空难经验的飞行旅客有更好的情绪状态。他们对一组15名曾有过空难经验的生还者和另一组未曾有过空难经验、每年至少坐飞机来回五次的旅客研究,测量两组的焦虑、忧郁和创伤症候分数,结果发现未曾有过空难经验者比有过空难经验的生还者,不仅较容易生气和受刺激反应过敏,也较容易将负面的感觉表现出来。他们还发现在有过空难经验生还者中,对空难事件有控制感觉者,在往后的生命中最不容易有情绪痛苦;在空难后未曾接受心理辅导者,又比曾接受心理辅导者较不容易有情绪痛苦。这样的发现,说明有过空难经验生还者的情绪状态,实质上比未曾有过空难经验者更健康。这项研究的结果和过去一个人对海难生还者的研究一致。海难生还者对生命的展望有强烈的正面改变,有较强的自尊,最重要的是有较低的创伤后精神压力障碍症候。
这倒不是说我们就具有着天然的免疫功能。像一切病源抗体一样,它们无一不是产生于同病毒的搏击之后,劫难的最初,我们也有过绝望,而艰难的再生正是从绝望中“翩翩起舞”。
抑郁的日子记下我的内心独白
彻底改变我生命航线的日子,正值三伏酷暑的季节,然而对截瘫病情的最终知晓,却是第二年冬天的事。抑郁的心情伴着抑郁的时光,终于使抑郁症的病魔像肆虐的沙尘暴,在又一个三伏酷暑的季节暴发了。那是一段生命之灵被残酷鞭挞的日子,浑浑噩噩分不清白昼,也分不清无眠还是梦境,隐约感到自己被卷到了一片遥远的荒漠,展现在眼前的是茫茫无尽的旅途,疾风打着旋涡卷起锋刃的砂砾找寻着所有残存的生灵,我被裹夹着送入荒漠深处,再也无力挣扎。身心萎缩了、干裂了,炙热的烈焰把我烤灼得燃起暗红色的火苗,又化作淡蓝色的青烟,生命本该结束,却又一次令人沮丧地从睡梦中复苏了。我变得毫无节制、歇斯底里、几近颠狂,想消灭自己,却又无力惩处。
救护车似一峰沙漠舟船,响着不屈的驼铃声把我送进另一所圣洁而庄重的“驿站”。这里格外安宁,是因几位白衣天使的轻柔对话反衬使然吗?没来得及仔细思忖,我就被一股巨大的电流击得昏厥过去。这极像是一种完全彻底地进入深层的沉睡,没有意识、没有感觉;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没有阴郁缠绵的伤情、没有撕心裂肺的焦躁。当我醒来之时,疲惫的躯体已散软得没了一丝气力,但心绪却宛如一潭湖水般平静、一股清泉般透彻、一条小河般畅达。意识中的荒漠不见了,阳光下浮起广亵的绿洲,水草丰赡、生灵游憩,一派田园景致。
我乘着舟船缓缓离开驿站,红十字的徽记牢牢地附着在白色的船体上,那是拯救生命的标志。
船儿停泊在白色的珊瑚岛礁——那座我久居的医院。我发现一辆轮椅车缓缓而至,它极像是一叶小舢板,上面坐着位穿|乳白色蝙蝠衫的姑娘,她叫着我的名字——“秋实!”
我激越地回唤——“春雨!”我们相对注目,诉吐着别后情思,眸中亦聚起感奋的潮露。
她问我:“去哪儿了?”
我犹豫了一下,答:“到一所治疗精神系统疾病的医院。”
她有些紧张地又问:“去那里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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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做电休克。”她脸色呈出惨白。我劝慰她